丢下所有的东西。此刻除了奔跑之外, 花见没有别的选择。

  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狭窄的小巷里,紧咬在花见的身后。她知道自己现在所能听到的一切声响,仅仅只是自己的双脚撞上地面的声音而已, 而不是被追逐的声音。

  那个人细致地将自己的脚步藏在了她的奔跑声中。只能一味向前狂奔的她根本无法判断他究竟在什么位置, 也不知道他与自己隔了多远, 更不可能回头去确认彼此之间的距离。

  就算她的实战经验少得可怜, 也知道回头这种愚蠢的动作只会害得她放慢速度,并且亲眼见证自己的死亡而已。

  疼痛似乎被恐惧感封闭住了,这可能是唯一的好事吧。但流走的血液带来的体力不支感是无法避免的。她的手不住地发抖, 气息也愈发短促了, 视线变得斑驳而昏暗,她知道这不是因为小巷里的灯光太过黯淡的缘故。

  是这幅身体渐渐走向衰弱、迫切地想要得到治疗的征兆。

  被迫成为猎物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她根本无法分心去仔细思考追逐在身后的“猎人”究竟会是怎样的身份, 也根本不能采取任何其他的自救措施。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般紧迫的节点中,她竟然想起了很无用的一件小事那是在刚入职的第一个月, 带着她熟悉工作的前辈站在办公室的老旧微波炉旁, 趁着热便当的当口,和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类似于心灵鸡汤的训诫。

  他训诫中的大部分内容,花见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却对其中的一段印象深刻。

  印象深刻地记得他说, 恐惧感并不糟糕, 它能够帮助你变得更加强大。

  ——恐惧感能让我们跑得更快, 反应得更敏捷, 磨炼出很坚定的决心, 甚至连痛感都能够忘记。譬如我现在特别害怕被刚热好的便当盒会把我烫到,但与此同时, 恐惧感也会让我忘却这点小小的疼痛。不信你看。

  他说着,打开了微波炉,从里面拿出便当盒,并且毫不意外地被痛得哇哇大叫,差点把便当盒丢在了地上。

  看来这点小小的恐惧还不足以覆盖掉疼痛感呢,不过这话的本质似乎也没什么错。

  花见问他是怎么知道如此深刻的道理的,他笑着回答说,这段冗长的鸡汤理论是某个游戏里的配角的台词。

  ——因为确实挺有道理的,所以我就记住了。

  那时他如此说着。

  第二年他去世了,殒命在事后工作的流弹之下。花见无法知道那一刻他是否有过恐惧,也无从得知死亡的恐惧能否覆盖临近死亡的疼痛。

  她只知道,她现在确实不觉得疼了。因为她现在真的很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

  她并不胆怯于直面自己的懦弱。她承认,她就是个怕死的胆小鬼——她真的怕极了。

  所以这一刻才会迈开双腿,才会渴望逃走。

  想要活下来。想要活下来。想要活下来。

  这样的心情是可以饶恕的,不是吗?

  “呼……”

  脑袋变得有些昏昏沉沉的了。花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着一切可行的逃脱方式。

  包里放了一把枪,但实在很小,杀伤力也很可怜,更别说在现在这种奔跑状态下,开枪命中的精准程度会有多么糟糕了。

  那要不要打电话请求支援呢?附近可能会有同僚在,他们说不定很快就能赶过来。再不济也能打电话报警。虽然她确实不擅长和警察那边的人打交道,但不得不说警察还是很靠谱的。

  他就在身后很近的地方。恍惚间,花见甚至觉得他近得仿佛只要伸出手就能轻松地抓住自己了。

  尽管只是假想而已,但她还是觉得恐惧。她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从口袋中拿出手机,颤抖的指尖点开了通讯录,最先看到的居然是中也的联系界面。

  不知道为什么中也的名字居然会排在通讯录的首位,明明他应该被丢入更后排一些的N列才对。花见猜想,可能是中也偷偷地在她的手机里动了一点小手脚吧。

  现在中也应该和首领在一起,也就是说只要联系到他,就能够同时让首领也知晓这件事。

  把这种还不能确定性质的袭击汇报给首领,这样做真的好吗?花见自己也没有办法确定。

  总之。还是这么做吧。

  她按下了通话键。

  与此同时,街灯的灯泡被子弹击碎。玻璃与金属的碎片落下,划破了她的皮肤,好像扎进了皮肉之中。

  好疼。

  这是连恐惧感都掩盖不住的疼痛啊。

  花见下意识地想要缩起身子,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现在只能继续跑。

  小巷的尽头已经在眼前了。要是跑出这条小巷,她活下去的概率肯定就能成倍地增长,只是不知道那家伙会不会疯到直接对着人群开枪。

  花见能感觉到他也渐渐地急了。在这个距离之下,哪怕是有消.音器加持,花见也还是能听到枪声。

  开枪的频率变高,其中一枪一定是击中了她的肩膀,否则她的半边身子不会变得如此麻痹。

  电话还没有接通。

  吱呀一声——某户人家的后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先生探出头来,四下望了望。

  “喂。在干嘛啊,怎么这么吵?”

  他许是听到了路灯破碎的声音,所以才出来看一下是什么情况吧。

  “快……”

  快报警——这是花见想要对这位老先生说的话。

  但是晚了一步。在她能够将短暂的话语说完之前,他就已经倒地了。子弹精准地射中他的眉心,他当场就断了气。

  前所未有的惊恐感向花见扑来,几乎将她压得难以喘息。她猛然意识到,这个追逐着自己的家伙,本心并不是想要杀死自己——以这种精准的枪法,完全能够在自己意识到他的存在之前就将她一击毙命。

  但是他没有。他任由这场继续追逐,任由她变成逃窜的猎物,任由恐惧感占据满她的全部知觉,压迫得她难以呼吸。

  花见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折磨。但她想,说不定这家伙想要留她一命。

  至少,暂时不会杀她。

  然后呢?就算现在不会死在他的手上,接下来又会怎么样呢?

  是会把她当做要挟港口Mafia的俘虏,将她变成明码标价的兑换物,还是认真地虐待她一番?

  难以判断,花见完全猜不透这种人的心思。更何况她就不知道他是谁,更无从判断他是以怎样的态度与立场看待自己的逃亡。

  她也没必要如此深入地了解这种无用的事。

  她不敢多想,直接跑入了敞开的后门。倒在地上的尸体让她无法关上门,也就只能任由门继续敞开着了。

  跑入完全陌生的民居,黑漆漆的房子让她一瞬之间感到有些迷茫,不过她立刻就确定了方向——她往唯一亮着光房间跑去。

  果不其然,那是一间卧室。她立刻关上了门,飞快地四下环视着,却没有看到窗。

  她愣了愣。

  失策……但也没什么大碍。

  她抓起一块毛毯裹在头上,立刻钻到床底下,从包里拿出了一支圆筒形的东西。

  现在这种地形正适合用上这一“杀器”。

  当她拔掉插销的那一刻,门被踹开了。花见能听到那家伙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抛出的闪.光弹与他的惊讶同时炸开。

  刺眼的白光与巨响,并不宽敞的卧室似乎也随之猛烈地振动了一下,几乎快要震碎耳膜。就算是用毛毯裹住了眼睛,背光蜷缩着身子躲在床下,花见依然还是躲不开响声带来的可怕震感。

  这可不是捂住耳朵就能完全避开的噪音攻击啊。

  像是被按着头狠狠地砸向墙面,眩晕感让整个大脑都麻痹了。花见勉强保持住清醒的状态,摇摇晃晃地从床下爬了出来,能听到的声音就只剩下了耳鸣而已。

  世界似乎瞬间变成空白。

  花见用力喘息着,只能靠扶住墙壁才能面前站稳。而那家伙则是倒在地上,捂住眼大叫着。闪.光弹给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花见从他手里抢过了枪。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用枪打晕了他。也正是在这时候,她看到了纹在他脖子上的“A”字样的刺青。

  是Ace的人啊……那就不意外了。

  现在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战斗能力。但就算如此,她还是感受不到任何的安全。

  她依然害怕着。恐惧感一度让她忘记了此刻所有的疼痛,将耳鸣掩饰成了并无大碍的短暂失聪。她跑出陌生的房子,逃出昏暗的小巷,直奔进停在路边的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送她去车站。

  司机动了动唇,大概是对她说了点什么,但花见完全听不见他的话语。从钱包里抽出了几张纸币塞进他的手里,让他快点开车。

  车缓缓汇入车流之中。哪怕是到了这一刻,她也还是在不安地望着小巷的方向。

  尽管知道不会,可她依旧害怕那人会追上来。

  他当然不会再出来,却有一辆红色的老爷车缓缓停在小巷的出口。

  那是非常古旧的款式,似是上个世纪前几十年诞生的产物,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笨拙的方形,车尾还有两块翘起的鳍板。花见从不知道,横滨竟还有人会开这样的老车。

  坐在驾驶座的异国青年懒洋洋地将手搭在车窗的边框上。他的目光落在后视镜中的倒影上,可花见总觉得他在注视着自己。

  他动了动唇,像是在说些什么,可是这辆车中只有他一人而已。

  如果花见没有耳鸣的话,她一定是能听见他在说——

  “她比我想象得更机灵,都不用我去帮忙了。不是吗,克里斯汀?”

  ——哪怕是在这般遥远的距离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恐惧感”部分中提到的游戏是《最后生还者2》一个剧情很烂的屑游戏,所以不安利你们玩

  但是第一部 非常棒!b站有全剧情流程的视频,可以康一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