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也的悄悄话盘旋在耳边, 声音低微,但花见听得很清楚。

  可尽管听清楚了,她却没怎么明白这话意味着什么。

  “……嗯?”她抬起眼眸, 不解地看着中也, 小声问, “这是笑话吗?还是谐音梗?”

  她是不是应该配合地笑几声比较好?

  理所应当的反应, 中也并不觉得惊讶。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丝丝的疼痛感伴随着胸腔起伏而渐渐地扩散到了身体的每一处,过快的心跳也变得分外清晰。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捶打着他的胸膛, 又像是在挤压着他的身躯。

  说出真相的过程, 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加不容易一点。此刻他浑身上下都开始痛起来了,这幅身体与藏在躯壳之中的“神”似乎正在拼命地压制着他, 不许他对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说出所有的秘密。但中也早已经决定要将与自己有关的一切告诉她了, 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退却呢。

  中也抿了抿唇,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微微摇头。

  “不是玩笑。见见, 这就是我想要告诉你的一切。”

  他的语气比预料之中更加平静。

  “自称是荒霸吐只是一种简单的说法而已。确切的说, 这幅躯体是名为荒霸吐的人工异能的安全装置。”

  “唔……”

  花见眨了眨眼。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而已,蕴含的信息量确实空前巨大。不过她倒是知道了,中也确实没有在和她开玩笑。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中也的手,问出一句:“所以神明是真正存在的吗?”

  她所表现出的惊讶似乎与中也所想象到的反应不太一样——他也完全没有预见到花见会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倏地所有的不安与压迫着他的窒息感都消失无踪了。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想要抬手用力揉揉她的脑袋, 却想起了今日的编发是外婆的杰作, 他可不能随意破坏。

  “或许吧。”他说,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提及过的那位兰堂吗?”

  花见点头。

  “我的事, 与他有很大的关系。上一次我没有把详细的一切全部告诉你,这一次就让我原原本本地说一遍吧。”

  站在神社旁的树荫下, 中也一点一点将过去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她。说起了诞生意识之前的混沌,也说到了荒霸吐被兰堂强行解放所导致的巨大爆炸毁灭了军方的异能研究机构,将海边的平地化作深坑的擂钵街。包括他的“哥哥”魏尔伦,也不忘说与她听。

  他本以为自己的往事只需三言两语就能说完,可此刻当真完全说出口了,却发现原来他的事是那么的漫长。而花见一直静静地听着,也不说话,只是垂眸盯着他的手指罢了,像是心不在焉的模样,但其实她只是在试图不让自己表现出过于夸张的情绪而已。

  “记得中华街卖的粽子吗?”在片刻的停顿后,他说,“这幅人形的本质是安全装置,也就是包在外面的叶子,荒霸吐是里面的糯米。要是没有这层叶子,那糯米就会漏出来……总之就是这样。”

  “哦——”

  花见抬起头,通透的双眸望着他,眼里看不到太多震惊。她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不过倒是有个部分很好奇。

  “按照这个比喻的话,中原中也先生,你究竟是粽叶还是粽子呢?”

  “我是粽子。”

  才说完这句话,中也就从花见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狡黠的偷笑。尽管她努力忍住了笑意,但还是发出了一声轻笑。

  中也顿时明白了,她就是故意这么问的,好让自己说出“我是粽子”这句话。

  狡诈。实在狡诈。

  中也轻哼了一声,伸出双手毫不留情地揉起了她的脸,这番惩罚持续到了她软声软气地向他求饶才算停下。

  “唔……是呢。”

  其实花见也很惊讶于此刻的自己所表现出来的接受能力。她从未想过要怀疑中也是否在骗她,也并没有感到任何的排斥。

  为什么呢?

  是因为信赖着他吗。是因为比任何一人都更清楚他温暖的内在吗。

  她不知道。

  “不过一开始确实有点没反应过来就是了。”她笨拙地笑着说。

  不过这最初的惊讶褪去得很快,她几乎是自然而然地,甚至是理所应当地接受了中也的所有说辞,没有任何一刻想过要去质疑他。

  中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理所应当的反应。他只是很庆幸,花见没有因为真实的他而感到畏惧或是害怕,甚至没有任何一刻的退缩。

  他知道,从她清透的眼眸中所映出的,只是身为人类的自己而已。

  “中也,谢谢。”

  很忽然地,她说。

  这声感谢实在是来得太突然了,饶是中也也忍不住一愣。

  “为什么突然谢我。”

  花见低着头,似是很不好意思的抿唇轻笑,喃喃地说:“我想,你一定是相信这我,所以才愿意把如此隐秘的一面告诉我吧……所以我对你说了谢谢。谢谢你相信我。”

  轻柔的话语与她的笑容,竟让中也一时之间滞住了呼吸。他真的好想抱住她。

  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她,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开。

  “不只是相信你而已。”

  他在乎她啊。

  因为在乎所以才会坦诚,因为在乎所以才希望她知晓的是真正的自己。这早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信任”了,而是与爱意牵连在一起的、更浓重的情绪。

  他能感觉到花见温暖的手掌轻抚过他的后背,那是需要的抚慰,而这轻缓的动作正像是自己给予她的温柔。

  “对了对了,我可以向你提问吗?”她笑着说,言语一如既往的轻快,“别担心,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

  中也伏在她的怀抱中,点了点头。她继续说了下去。

  “你觉得自己是荒霸吐吗?还是……”她顿了顿,重新措辞了一遍,“中也,你觉得自己的人格是来自于糯米荒霸吐,还是粽叶安全装置呢?”

  她知道自己的询问似乎有点无礼,可她真的很想知道,中原中也究竟是“什么”。

  “我?我不是荒霸吐。我只是中原中也而已。”毫无犹豫的,他说,“只是个,名叫中原中也的家伙而已。”

  也许他的意识是荒霸吐,也有可能是安全装置原本就有的人格,但深究这个问题并无意义。

  荒霸吐为好,安全装置也罢,它们是塑就了自己的一部分,他无法抗拒,也无法推绝。所以他安然地接受这一点。

  他想,花见应该会接受自己这个答案吧。

  “呼……这句话好帅,真的很帅!”花见兴奋得脸颊都有些微微泛红了。她轻轻攥住中也的手,不停地晃荡着,“前辈就是前辈。不是神也不是工具,您就只是我最熟悉的中也前辈而已!”

  按说听到这样的话语,理应要表现出感动才是,可中也却挑了挑眉,冷着脸拖长了声说:“啊——?‘前辈’?”

  他又开始纠错了。

  这样的反应总让花见有种期待落空的感觉。她垂下手,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正声说:“中也。是中也,不是前辈。”

  口癖真的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纠正过来的。

  见她垂头丧气的模样,中也的冷脸表情也实在是绷不住了。他故作妥协似的“哼”了一声,心里却在想,好像前辈这个称呼也没什么不好的。

  但如果只叫他“前辈”而不再叫“中也”,那他绝对是不能接受的。

  他果然还是比较喜欢听她直接念出自己的名字啊。

  “对了。”花见拽了拽他的衣袖,言语间有几分急切,“现在几点了?”

  中也掏出手机,瞄了一眼时间。

  “十点四十二分。”顿了顿,又说,“话说起来,你为什么不看自己的手机?”

  提及这事,花见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连话语都变得棱角分明了。

  “……我不小心把手机忘在客厅了。”这是个悲伤的故事,“总之我们回家去吧。正好快到午饭的时间了。”

  不知为何,在听到她说出“回家”这个词时,中也的心情分外得好。

  分明只是普普通通的词语而已嘛。

  神社与家之间隔得不远,不多久就到了。花见推开门时,听到了惠子关炉灶的声音。

  他们回来的正是时候。

  依照早川家一贯的习惯,生日蛋糕是要留到晚饭时才吃的,所以今日的午餐也就只是平常的饭菜而已,没有多少生气气息,不过花见还是觉得很满足。

  因为午餐是她心心念念了很久的鳗鱼饭。

  她咬下一大口鳗鱼肉,柔软的肉感与鲜甜的酱汁让她快要幸福到晕厥过去了,完全没在意爸妈的对话,直到外婆问了中也一句“你会打牌吗”,才稍许将注意力从鳗鱼饭上挪开了。

  “会。”中也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个回答听得外婆很满意:“那待会儿我们四个人一起打牌好了,正好下午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划重点,我们。

  甚至连父亲都笑着点头了。

  花见那捧着鳗鱼饭的手疯狂颤抖。她能感觉到,自己已经被这四个赌徒给撇出去了。

  “……你们这是没把我当人看吗?”她颤抖着声,“我已经被丢出‘我们’的范围之中了吗?”

  惠子瞟了她一眼,嗔怪似的说:“可你不会打牌啊,把你撇出去不是也挺正常的嘛。”

  “好吧……”

  总感觉不会打牌的自己被嫌弃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朝雾什么时候把魏尔伦的坑添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