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天气即将入寒,军饷补给一事又开始争论不休。”皇帝喝了口热茶,将茶盏放到一边:“每年都要吵这么几回,户部就属貔貅,每次要拨个款比登天还难。”

  听到这铺垫,沈廉心里咯噔一跳。

  呔!

  这是找他们要钱来了?

  沈廉心里很不得劲,他家慕白已经私人名义给边关将士补给过一批军饷物资,怎么着,现在是连公账都想抠他们腰包?

  这是把人当冤大头了怎么着?

  显然,时慕白也想到了这点,冷淡的垂下了眼眸。

  提到这个,皇帝脸色就是一沉,但随即看向时慕白,目色又柔和下来。

  “户部尚书那个老狐狸!”皇帝冷嗤一声:“让拨款推三阻四哭穷理由一大箩筐,闻着肉腥味儿倒是跑得飞快!”

  这话听得三人有些不明所以。

  “贤王给边关将士捐送物资一事被大家知道了。”皇帝对时慕白有多欣慰,对晋王等人就有多失望:“让拨款吵着逼着让削减兵员,知道有人无偿捐赠却又想着接手分杯羹,好处都让他们占了,想得倒挺美。”

  好吧,沈廉听懂了,皇帝不是来敲竹杠,而是找他们来发牢骚的。

  就是时慕白,也有些诧异的看了皇帝一眼,淡淡道:“捐赠物资,儿臣会让专人护送,不必经手朝廷,晋王他们若真为将士们着想,不如让他们也捐赠一批过去,正好为国库减轻压力。”

  “贤王说的在理。”太子眼里闪过笑意,跟着附和:“儿臣没贤王那赚钱本事,但捐赠一批物资还是可以的,回头便着人安排,希望我们能给底下弟弟妹妹,满朝文武,做个表率。”

  “臣也捐!”沈廉弱弱举手:“虽然臣私房钱不多,但也可以尽一份力,正好和太子搭个伙,钱凑一下,物资也能多买些。”

  时慕白咳了一声:“父皇要不也捐些,有您带头做表率,想来满朝文武更是以此为荣,必然前赴后继慷慨解囊,民间儿臣有些人脉,亦可以游说商人也跟进一批。”

  皇帝:“……”

  这几个小兔崽子!

  绕了半天,居然在这等着他呢!

  还真是睚眦必报一点不吃亏的,别人还只是肖想,他们就已经伸出利爪,开始往人身上薅皮肉。

  瞪着眼前三个满肚子坏水的崽子,皇帝愣是给气笑了。

  但不得不说,比起晋王,还是眼前这几个坏水得坦坦荡荡的让人顺眼。

  尤其沈廉,之前皇帝都没注意过,眼下却多看了两眼。

  “今儿叫你们过来没什么要紧事。”皇帝轻咳一声:“主要是被他们吵的心烦,听闻贤王夫夫进宫,便一道叫过来坐坐。”

  这话不说时慕白两人,就是太子都不信。

  果然——

  “时家善举值得人敬佩,有这个心更是难得。”皇帝端起茶盏,没急着喝:“但今时不同往日,时家现在不仅仅代表时家,背后还有一个贤王府,有些事便不可再像以前那般随心所欲。”

  太子一听这话就急了:“父皇……”

  皇帝眼神打断太子,目光幽深的看向时慕白。

  “朕并非是说这么做不对,但军饷一事,贤王确实过于招眼。”皇帝没有明说,但晋王等人刚才离开,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原本朕还想着怎么帮忙圆过去,考虑让朝廷插手,现在倒是犯不着了。”

  短短几句话,三人已经猜到了皇帝的意思,心里皆松了口气,同时还有点惊讶。虽然早就知道皇帝有意扶持培养时慕白,却没想到能做到这一步。

  “不过赏赐没了。”皇帝见三人明白过来,忽然脸一板:“连朕也算计,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变脸堪比翻书也是绝了,时慕白和太子没什么反应,沈廉却被吓了一跳。好在皇帝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被坑了钱心里不痛快,故意唬一唬。

  虽然赏赐泡汤了,但皇帝却给了沈廉块可以自由进出皇宫的金牌。尽管没什么用吧,但值钱啊,那么大一块实心金。

  “谢皇上!”沈廉高高兴兴的就给收了。

  皇帝忙得很,时间也还早,就没有留他们用膳,谈完正事就把人给轰出了御书房。

  离开御书房,那股怀揣金牌的兴奋劲儿一过,想到晋王等人的心思,就被狠狠的恶心到了。

  知道这种醉心权术算计的人不要脸,却没想到这么不要脸。还真是属耗子的,哪里有利就往哪里钻,简直无孔不入。

  “这晋王倒是会钻营。”一直憋着出了皇宫,沈廉才憋不住吐槽:“不过这么明晃晃的贪,他真有这么傻?”

  而且宁王居然也在。

  沈廉发现,好像只要有晋王的地方,这宁王都会一起,看着毫无存在感,却有哪哪都是存在感。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再说。”时慕白小声提醒。

  虽然沈廉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保不准就被哪个耳尖的给听了去。

  正好接两人的马车返回来就停在前面不远,时慕白拉着沈廉就径自走了过去,上了马车才松手。

  “这地方,说话做事什么都要小心翼翼,没一百八十个心眼儿都混不开,累的慌。”沈廉坐没坐相的歪扭斜靠着厢壁,挑眼看向坐姿端正的时慕白:“我憋得慌,这都上马车了,可以说了吗?”

  时慕白无奈看向他:“可以。”

  “这事儿你怎么看?”沈廉换了个较为恣意舒坦的慵懒姿势。

  “不怎么看。”时慕白伸手把人拉过来坐好:“以晋王的为人,不会蠢到把贪字刻到脑门儿上,更不是只看眼前贪图小利的人。”

  “嗯?”沈廉纳闷儿:“那皇上说的……难道我理解错了?”

  “没错。”时慕白揽着沈廉的肩膀:“但擅攻心计之人,每走一步往往要看三步,看似图谋小利,实际却是将我推上风口浪尖,甚至于借机挑拨我与太子的关系。”

  沈廉望着时慕白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半晌没别的反应。

  “嗯?”时慕白好笑:“怎么愣着?”

  “我觉着吧……”沈廉往旁边挪了挪,不是很想跟太聪明的人玩儿:“人还是活的简单一点好,想太多老的快。”

  “没听懂?”时慕白挑眉:“所以,这就是你常说的,代沟?”

  沈廉:“……”

  不是第一次提代沟,却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个词对智商碾压的深深恶意。

  沈廉忽然怀念起当初大鸟依人一看就很乖的那个时大白。他家大白现在学坏了,都学会举一反三嘲讽人了!

  “怎么了?”时慕白面露无辜:“我说错什么了吗?”

  沈廉瞪着眼睛,半晌憋出一句:“无妻徒刑警告!”

  时慕白一愣:“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这样毒舌,是会失去我的。”沈廉故意板起脸。

  谁知话音刚落,时慕白当即就变了脸色,攥住沈廉的胳膊,一把将人扯了过去。

  “你说我若不负,你就不走。”时慕白神色受伤:“现在不仅食言,还跑上瘾,竟是开始拿这个威胁人了?”

  沈廉:“……”

  靠!

  玩笑开大发了!

  “我就随顺嘴贫那么一句,不是真的……”被时慕白死亡凝视着,沈廉很没骨气的慌了:“我撒娇呢,让你不许毒舌我,这都听不出来,你是聪明还是傻啊?”

  时慕白无动于衷,就那么看着沈廉。

  沈廉被盯得头皮发麻,莫名心虚:“你先放开,我腰,腰要扭了!”

  听他喊的凄惨,时慕白这才回神放开了手。

  沈廉几乎一秒弹开,然而抬眼看到时慕白满是伤怀的脸,又心里一揪,扑过去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好了好了,忽撸忽撸毛吓不着。”沈廉抱着时慕白揉揉脑袋捏捏肩,再拍拍背:“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口无遮拦胡说八道了。”

  时慕白任由他抱着不做回应,手却搂着沈廉的腰,将人死死扣在怀里。

  没想到就那么一次,居然把人搞出应激反应来了。

  沈廉在心里叹了口气。

  作孽啊!

  两人正抱成连体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少爷沈相公,前边好像出了点事,路堵住了,过不去!”外面车夫老杨扬声喊道。

  两人这才分开。

  时慕白探身掀开帘子,看了眼被群众围堵的水泄不通的街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老杨应了一声,当即跳下马车跑了过去,不一会儿就挤开人群跑了回来:“打听清楚了,前面陆小公子正跟人打架呢。”

  “陆风鸣?”闻言,沈廉也跟着探出半截身子,朝人群的方向张望了一眼:“跟谁打架?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老杨点头:“好像是他夫人娘家兄弟那伙人。”

  沈廉跟时慕白对视一眼,当即一起下了马车,决定过去看看。

  原本两人还担心陆风鸣吃亏,毕竟对方人多,等走近了才发现担心多余。

  对方虽然人多,敢和陆国公家公子大打出手的却没几个,就见陆风鸣骑在其中一个胖子身上,使劲照对方脸上抡拳头。

  地上倒着的人或多或少都挂了彩。

  也不知道是真伤到起不来,还是故意起不来躲懒,都捂着肚子胳膊腿在地上打滚痛呼。

  “哎哟!哎哟!”胖子每被揍一拳就痛喊一声:“别打了别打了!陆风鸣我可是你小舅子哎哟!快住手哎哟!再不住手我还手了啊哎哟!”

  “还手?”陆风鸣阴恻恻一笑,又是一顿老拳:“还手!还手!还手!”

  眼看陆风鸣完全占据上风,两人便站在一旁看戏,没有上去帮忙。

  就在这时,人群外忽然有人喊了一声:“陆小夫人来啦!”

  拳头抡得正欢的陆风鸣动作顿了顿。

  就是这一愣神,被胖子一脚给掀了下去,压着就还了两拳。

  沈廉和时慕白两人一急,刚要上去,就见人群自动分开,陆小夫人带着一众武夫模样的汉子疾步走了过来。

  陆风鸣看到夫人就哎哟哎哟的嚷嚷开来:“娘子救命啊!小舅子好狠毒的心,他要打死为夫让你守寡啊!”

  话音未落,陆小夫人已经几步冲过去,提起裙裾,抬脚就将胖子踹飞出去。

  胖子重重摔砸在地,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然而没等他回过劲儿骂人,就被一脸煞气的陆小夫人踩住了胸口。

  “嗷!”胖子疼得一张脸憋成猪肝色,冷汗没一会儿就渗了满脸:“施珞瑜,你敢打我!”

  施珞瑜不说话,只寒着脸在脚上加力。

  “啊!”胖子疼得惨叫出声,扭曲着一张肥猪脸直翻白眼:“救,救命!”

  施珞瑜并没有真弄死这个同父异母弟弟的打算,见教训得差不多了就收脚去将陆风鸣扶了起来。

  “下次再到店里闹事欺我夫君,我打断你狗腿!”施珞瑜声音温温柔柔,说出的话却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狠辣。

  “你敢这么对我,我一定要告诉爹告诉老祖宗,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胖子被同行人扶起来,疼得站都站不稳还不忘龇牙咧嘴放狠话:“死男人婆,你给小爷等着!”

  “我陆家媳妇儿还轮不着你施家人来教训,有种你他娘的别跑,咱们再来打唔唔唔……”

  陆风鸣话没喊完,就被自家夫人死死扣在怀里捂住了嘴。

  “别丢人了,你表哥他们都看着呢。”确定陆风鸣安静下来,施珞瑜才收回手,扶着他双肩将他向后转,然后对时慕白两人点头笑笑,铁娘子一秒变回温婉贤惠的大家闺秀。

  “咳!”对上沈廉揶揄的目光,陆风鸣就知道这两人多半看到了不少:“大表哥大表嫂,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沈廉难得没有拆他台:“在你被打的时候。”

  陆风鸣瞄自家夫人一眼,松了口气。那小表情看得沈廉忍不住想乐。

  “让二位见笑了。”施珞瑜没搭理陆风鸣,福了福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