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阎象之没跟她客气，他自个也不想拉他们后腿，喝完还给了她，坐在那儿喘了会儿气，说道，“奇怪，喝了你这个水，好像真是好些了，力气也恢复了一些。”
沈思月冲他微微一笑，自然没把“秘密”告诉他，她接过了汝斌分来的一块糕点，咬了两口吃着，就着水囊里的水咽下去，也舒服地喘了一口气。
大家吃着食物，饮着随身带的水，都在抓紧这一点时间放松和休息。
只有张小春寻了个高地，爬了上去瞭望前方，探看雄关里的情形。
沈思月拿了点吃食和水过来，“张叔也喝点我这个水，我出发前找了家铺子，进去装了满满一袋子，还余下不少，我看你们的水囊都不够了。”
“成。”
张小春也没跟她客气，出门在外，行事情急，谁也顾不上讲究，喝完了水，拿过她给的糕点咬着，填一填肚子。
一边嚼着食物，一边眯起了眼，说道：“关隘没举燧，不正常。”
沈思月接过他还回的水囊，重新挂回腰间，远眺前方雄关，却只能看得到重重山隘之中，似有若无的一点火光。
那里应该就是关隘了，看起来还得走上一个时辰才到。
她努力压着心里那股担忧，“也许有两种可能，他们人少，樊将军不得不调集所有人手抵御鲜卑兵马的集中攻伐。”
“接着说。”
“樊将军见增援迟迟未到，而敌兵又攻势凶猛，迎面正扛对他们不利——燧火过于明亮，容易暴露我方人马位置与人数，所以也可能是樊将军他们有意为之，想要搅乱鲜卑人的耳目。不知我这番猜测是否正确，我毕竟未曾像兄长那般，亲自上过战场。”
张小春转头，“还有一种可能，他们兵败阵亡。”
沈思月听了摇摇头，“若是如此，鲜卑兵马应当已经攻进关隘，连夜直奔黑水城，不会等天明。所以我们一定会遇上鲜卑兵马。从关隘到我们这儿，若是有大军奔来，不会听不到。”
张小春咧嘴，“头脑聪明，冷静清醒，没有因为我的一句话而慌张失措。不错。”
“我过去所有的经历都在告诉我，关心则乱，一旦乱了方向，反而可能导致更坏的结果。而且，我相信兄长，他们不会如此快便兵败阵亡。”
张小春道：“月丫头，你可知上了战场，最重要一点是什么？”
“是信任。”
张小春点点头，“战友之间相互信任，才是打赢一场战争至关重要的因素。这是我当年进狼奔军，我们宋教头教我的第一堂课。”
“宋教头？”
“他是景耀年间的武科状元，拿下这个状元时才年满十八岁，此人刀，枪，剑，戟，十八般武器可谓是样样精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二十岁那年，宋教头离开京州，自己去了西域，当了西域军的教头，一直在各部军中待着，从那时开始，他便再也未曾回到过京州。”
大周过去的武科状元远比文科状元松乏得多，一年能考两回，但要考中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当上武科状元，定然也非寻常人。
“宋教头年纪比老阎还要大一点，所以我进去时，他已经在狼奔军，而我还只是个愣青小子，刚开始我很是不服他，认为他耍的都是花架子……他那个人，当个教头，还整日把自己捯饬得整整洁洁，梳个头还跟娘们儿似的讲究，我便整日里给他惹事，就想看看他什么时候发火，跟我比上一架。”
张小春笑了一笑，“他在营里教我们习武，整日就只是在前头摆架子，我自认同那些新兵不一样，那些花架势我早都已经学会了，觉得甚是无趣，我一心只想上前阵打仗，跟羯人痛痛快快打一场。”
“后来有一日，羯人大军真的打来了。”
“我原先在贺州当兵，也参与过几回小战，镇压的是地方乱军——从没有像那一场战争一样来得凶狠，惨烈……”
张小春抹了一把脸，眼底一片晦涩，“后来我才知道，西域每一场战，不论是大战还是小战，都是无比的残酷，羯人凶狠强悍不输过去的匈奴与突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边关之地，每一场战争都是殊死之战！成百上千年以来，蛮夷族人盘踞在西部，北部，如百足之虫僵而不死，死而复生，倘若让他们打进我中土，不知多少百姓要惨遭蹂躏，尸横遍地，实难想象。”
“打那一战后，我才深知战争的残酷，那绝不是军人炫耀功绩的地方。甚至那一回，我险些丧命在那里，是宋教头单骑深入敌军之中，奋力将我救走，而我从此深深记下了他纵马横刀的独胆英姿，还有他那谈笑间洒脱的性子和卓越的文采，我才知道，我张小春的见识有多么狭隘。”br>
张小春说着说着，眼神里透出一束奇异的光亮，“那是我张小春此生最敬佩之人！”
是教会了他成长，教他如何做人的人，没有宋教头，就没有如今的张小春。那是对他来说，亦兄亦父一样的人。
“丫头啊。”
张小春遥望远方，面容忽然变得悲戚，“那一年，我狼奔军全军覆没，我们以为至少会等来一支兵马来救援，毕竟那附近有好几支驻军，可是援军迟迟未见踪影，就像是我们以为永远等不到的日出——我知道，你来雄关，是想让我从遗憾中走出。”
沈思月仰面，少女眼神清澈明亮，“我没有经历过张叔您经历过的一切，不知那有多难。也觉得有些遗憾，无法弥补。我只是不希望像您一样的人，再被辜负，就像是樊将军。”
多聪明的丫头，帮了樊将军，就等于在救赎他张小春。
张小春眼神亮了起来，只因他觉得眼前少女过于耀眼，连带得照亮他心中一角。
沈思月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件事，张叔在雅座哼的龟兹小调，我想起来，我听叶舟吹过一支曲，里面有一段是一样。”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