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绪让她拉到背上,自己提了提镣子,淡淡的说道:“我没关系的,阿月不用背我,我也能爬过去。伤也只是让镣子轻微砸了一下,其实不疼。”

  听到他说“爬”,沈思月又是一阵儿难受。

  她见过许多伤者,在灾后损失了胳膊或腿;也见过一些残缺不全的人,每当他们用微笑来向旁人以示安慰的时候,她都觉得难过不已。

  他们本已经不幸,却还要对别人施予宽慰,那是多大的坚强。看書溂

  她才将他背起,便看到几滴鲜血从他额角掉下来,凝在白色的雪地里,格外显眼。

  她忍了忍,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轻松平常,避免用过于同情的语气同他说话,“我知道啊,我知道阿绪可以的。那晚阿绪能坚持住,还一直企图帮我拉绳,我都知道。我来背你也没关系的,我力气比常人足,你要是觉得我会累,那你就提一提手上的镣子。头上伤没关系是吗?但是阿绪还是会疼吧?”

  背上的人微微倚在她肩颈处,沉默没有做声。

  ——但是阿绪还是会疼吧?

  朱绪陷在最后这句话里。

  沈思月很快把他背到马车前,旁边几个衙役都站着没动,你看我我看你,那王宝宝也是扭抬着脸视而不见。

  “叔,您搭把手。”她转头看着王伯常,王伯常凝了一下神,走上来,用力瞪了一眼王宝宝,“还不帮忙!”

  王宝宝这才不乐意的伸了一下手,也只把车门推得更开一些。

  沈思月和王伯常一起把朱绪扶上马车,她又下车去捡起那件雪领斗篷,刚才摔倒时,斗篷跟着扯掉了。

  趁着捡斗篷,她凝神拿了一小块纱布,浸了点红药碘伏,回来捂在朱绪的额头上,只能这样帮他紧急处理一下,“阿绪你自己捂一会。不流血了就好。”

  那纱布也不是啥稀罕物,就是比平常用的白一些,想是前夜那柳三娘给的。王伯常没说啥,总不能让人一直流血,还省了他动手。

  “阿绪?”

  王宝宝皱了一下眉,哪会在意其他,立马就只被朱绪身上的斗篷吸引了,眼前亮了一亮,很快又撇了一下嘴,露出毫无掩饰的嫌弃,“这么好的斗篷,给这小子穿,真是浪费!”

  王伯常又对他瞪了一眼,转头对沈思月客道般道了一句谢。

  沈思月担心王宝宝会掠走朱绪的斗篷,故意说道:“斗篷是好斗篷,就是三娘给的时候,说是给一个产子的妇人披过,沾过露血,她便没要了,丫环觉得丢了可惜,带了出来,三娘见到后便顺势送了我们,说要嫌弃,便扔了就是。爷们们都不要。”

  柳三娘那晚给他们送东西,他们也都看见了。

  王宝宝一听沾了产妇露血,连流犯里的爷们也都嫌弃,那他更不能要了。

  “倒是挺适合他。”王宝宝侧眼上下一扫朱绪,“反正这小子怎么看都不像个爷们。”

  说完嘲笑了两声。

  “王宝宝!”

  王伯常最怕王宝宝找事,想了一下,“你下来!坐另一辆马车!”

  “叔,您也真是疯了。这辆马车最结实,也挡风,让一个重囚犯坐,让我去坐那又颠车厢又薄的,冷死个人。说啥我也不去!”

  是没错,可也最牢固,不易击破,还能上锁。

  王伯常可是不敢再让朱绪出一点事。他可没法交差。

  “那你便和他一起关在里头吧!”王伯常一气之下,把王宝宝锁在了里面。

  王宝宝脚痛不能动,半个身体挨向车门,伸手便拍门,“诶叔,您怎地把我也锁起来了?!您赶紧打开!”

  “呆着吧你!!把人看好——”

  王伯常一挥手,对同行衙役道:“走!”

  沈思月及时回到队伍,重新背上包袱,知知眨眨眼问,“阿姐,小哥哥的双腿怎么了,他不能走路吗?”

  “是啊,小五,他的双脚无法行走。或许是受过伤。阿姐过去帮他一下。”

  知知抬眼看了一下前去的马车,“小哥哥看起来好可怜啊。他都那样了,还没哭,他好勇敢。”

  沈思月:“……”

  可以这么说吧?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小四,小五,小六,你们也都很勇敢啊。”沈思月笑着摸了摸弟妹们的头,“路上雪厚,跟紧阿姐和三哥。”

  三小只点头,“恩!”

  只有沈芳朝有一丝的欲言又止。

  她大概没察觉到,那少年伏在她背上时,看她的眼神带着一缕他难以言述的深幽?

  沈芳朝还说不上来,那似乎是一种独狼盯上猎物的神情,静默中暗藏蛰伏;又像是鹰隼盘旋于空,平静中守伏以待?

  或许是他想多了。

  王宝宝百无聊赖,他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嘴贫舌贱,游手好闲,手脚却又一刻都不得闲,这会一只脚肿着,又被关在马车里,坐了还没一刻钟,就闷得不行。

  “我说你这小子,怎么一直这样闷不吭声的,先前儿在囚笼里,你在看什么呢?你到底犯了什么事,也说来听听。”

  见他说了半天,朱绪都淡无表情,王宝宝又一肚子郁闷。

  “你小子还是感谢这场雪吧,要不然还得关在那囚笼里,哪能有这么舒服的马车坐。我说你到底是聋子还是哑巴,一声不吭。先头儿听你开过口,你不是会说话吗?嘿!我要是你,我还不得憋死。”

  “你是叫王宝宝?”

  朱绪突然间开口,王宝宝愣了一下,舒了好长一口郁闷气,紧跟着皱眉,“是啊?!”

  朱绪抬眼看着他,“你可曾亲眼见过狼犬咬人?”

  “狼狗咬人谁没见过!”

  朱绪清浅一哂,幽冷的低语如同从雪上掠过的风,“是么,王宝宝啊,你可曾见过后宫之中最酷吏的兽刑?先在活人的身上涂抹上特制的香料,香料的气味如同最美味的肉香,将人绑缚起来,狼犬闻此味道,便会一扑而上,一口一口……将人咬碎。”

  “这便是兽刑。三百年前大禹朝后宫中,魏姓太后生性杀人如麻,她手下内侍太监为讨好魏太后,想出了此等酷刑,太后以此酷刑杀死了东西二宫的三嫔四妃,此一事在魏太后伏诛后,才揭露出来,震惊世人,魏氏之恶毒,也可谓前无古今后无来者。”

  王宝宝听了他这番淡淡叙述,只觉得马车内莫名的一阵寒气渗人,忍着不适,不服气地道:“那魏后毒如蛇蝎,我自然听过!那又如何,谁知道历史是真是假!说得好像你亲眼见过一般。”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