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芳想想也是，当年皇上才十四岁，自己十九岁，从楚王府来京城，也是第一天就碰到了杨廷和逼宫。
那时候比这还要厉害，记得是刚进皇城，还在门口就被杨廷和带着几百个大臣给堵住了，说是要“过继”，亲身父亲不能认了，要认弘治帝为父，自己的亲爹兴献王反而成了叔叔。杨廷和、毛澄几个可凶了，还在票拟上说，满朝臣僚，谁敢不支持，就是奸邪，要问斩……
吕芳也是后来才搞明白，他们这样做，目的并不在这个小枝节上，而是要让皇上服了他们的软，又用这条来鞭挞群臣，让百官都服服帖帖。试想，他杨廷和能把皇上都盘服了，群臣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就这样，说是登基，结果在门口让人给堵住了。自己当时一个毛头小子，说是比皇上大几岁，可见识还不如他呢……这皇上也还真厉害，也就僵持着不答应，还出了北京城，退到了南郊，说是搞不清楚就不当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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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
吕芳忍不住看了嘉靖一眼，想到四十年过去了，依稀也就在弹指之间。如今两人都两鬓斑白，一生就是从那时候卷入了无穷无尽的风浪之中，从来没有片刻消停……
他记得，当时皇上说汉文帝即位时也碰到类似的事，周勃、陈平也想使绊子，后来有个厉害的大臣，说天子无私事，也是退到郊外，等事情理顺了才进了长安城。
他回想起来，也记不得是怎么搞定的，好像是太后说先登基，后论礼仪，如此一来才让皇上坐上了皇位。接下来，这少年皇上又用了张璁、桂萼两人，还有几个巡抚，另外还有大儒王阳明也支持皇帝。这才勉强站稳脚跟。
以后好几年，杨廷和父子仍是抓住不放，在皇帝生母封号上最终摊牌，二三百人围攻文华门，为首的就是杨廷和之子杨慎……皇上当时已经布局好了，内外要职也都换了人，一下子就抓了近二百人。
如今，
裕王显然也是碰到了一样的情形，对手还更厉害了些。皇上那时候有了东厂，有了锦衣卫，裕王呢，手里头虽然没有这些，可皇上是支持的，他如果真明白，就该来找皇上，只要拿得出好的法子，皇上不方便出面，自己也可以派个秉笔太监去帮他，到时候用东厂锦衣卫压住……
一念至此，
他又有心心软，偷偷看了嘉靖一眼。
嘉靖哼了一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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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瞎想了，尽出馊主意……裕王要是明白朕的心思，明白大明朝的困局，自然就会来玉熙宫……”
吕芳自然也明白这点，只是实在担忧裕王犯下什么大错，又聂诺道：
“万岁爷，如果，如果裕王不来呢……会不会出什么乱子啊……”
嘉靖这时已经站起来，望着殿外的星空，悠悠道：
“那也是没办法嘛……”
吕芳对严嵩还真不放心，又提醒道：
“皇上，可是，如果严嵩抓住机会搞出什么呢……”
嘉靖叹道：
“那就随他去吧……事不经历不知难，何况，天下人也可以看看，这大明朝究竟是怎么回事……严嵩要跳，就让他跳吧……”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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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芳顿时语噎——
这样的话，严嵩要是抓准机会重新翻盘，牢牢控制群臣，又把变法给搅黄了，到时候岂不是前功尽弃？
但这话，他终究没说出来。
因为他深知，这位皇上既然这样做，多半已经想好了对策，那干脆就让局面乱一乱，让人心震惊一番，到时候恢复起来，也就名正言顺了……
……
与此同时，
严府，两钤山房。
虽是深夜，严世藩却精神抖擞。今日召对之会，他狂顶裕王，着实痛快了一把，深感国家就在掌握之中，这两年被朱墨压得透不过来的气，也终于出了。
他手里玩着牙角，犹自意态踌躇。
严嵩却仍在写字，一笔一划，仍是法度严谨，丝毫没有张狂之态。这是他多年的老习惯了，每逢大事，就特别心静，特别的一丝不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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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内气氛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凝重，无形中透出一股隐隐的躁动，人人蛰伏已久的心，都已经在暗暗跃动。
张雨本来要下去江南的，结果给搁置了，自也不急躁，反而笑道：
“小阁老啊，太子这召对之会，虽也是有点小聪明，可终归废不了内阁啊……属下时常也在想，这大明朝，好就好在内阁代天理政，实在是历代完美之制啊！阁老乃是首辅，天下所望，规劝太子尊奉圣人之道，方可天下太平。”
嗯嗯，
众人纷纷赞赏。
这两天，京官们也都在私下议论，似乎在一夜之间，嘉靖朝四十年的冰霜就解冻了，现在是人人都看到了大明朝的症结所在。一夕之间，人人都谈论起了高深的话题，深感内阁才是天下士人之根本所系。
无形中，严家的权威忽然高涨。被朱墨打得没法还手的严家，这时候又成了金灿灿的菩萨，人人只等着裕王登基，一纸诏令废除变法，再把那个朱墨揪出来千刀万剐，方能大快人心。看書喇
鄢懋卿自是盼着这天，此时忍不住笑道：
“阁老、小阁老，各位，那朱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妄议靖难之役，又胡扯什么尧舜大道，这下好了，皇上不放心了，这倒是给了咱们一个天大的机会……等裕王明白过来，听从阁老的苦心，这天下也就该太平了……”
对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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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情绪立马活跃起来。
但罗龙文却很是忧虑，忽然道：
“小阁老，属下有一点担忧啊……”
严世藩嗤了一声，道：“担忧什么呀？那朱墨变法，就是变不动了嘛！沐朝弼在那边卡住了他，他不敢惹，知难而退了。”
罗龙文却摇摇头，道：
“小阁老，属下忧虑的倒不是朱墨，而是裕王啊……裕王搞的这个召对之会，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想法，至少说明，他还是想抓住大权的……小阁老啊，那徐阶说变法直接由裕王主持，那就是要废了内阁啊！这可是超出了属下的预料，属下本以为，裕王柔懦，不可能跟咱们对着干的，加之，那徐阶一向苟且，又怎么会突然跳出来？
这两日，裕王先是搞了大朝会，又搞了个小朝会，结果都黄了……他既然想抓权，那就肯定不服啊……要是再搞出什么，把咱们晾到一边，那可就不好办了……”
呵呵，
严世藩嗤了一声，道：
“还能搞出什么？裕王这些年都窝在王府里，能干什么呀？难道他还真能做了正德皇上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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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
众人顿时一阵大笑。
严嵩顿时不悦，一道凌厉的目光扫射过来，众人顿时低下头来。
严嵩轻哼了一声，道：
“含章忧虑得对！”
他放下笔，又道：
“你们啊，总是沉不住气……裕王后面还有皇上！你们也不想想，皇上为什么要放开手让裕王干？难道皇上在背后就不盯着了？”
他背负双手，望着窗外幽静小院，悠悠道：
“你们啊，不要总盯着明面上，要把目光沉下去，多做做事，少说话……无论裕王要怎么做，皇上怎么看，咱们都不要管……不该让的，一步也不能让，除此之外，裕王要做什么，都要顺着他……”
罗龙文这时忽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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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老，属下以为，裕王多半会自己搞个班子，就像皇上当年那样，找些失意的、亲信的人来，把大臣们都绕开……如此一来，咱们又该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