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轻伤的吴宣被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王鸿渡顺路捎回吴府时, 留守都督府的婆媳俩正心神不宁地带着一众仆妇家丁聚在正厅。

  吴夫人眉头轻拧,后背直冒寒气却还强自撑着稳坐堂中,手里轻轻拨着一个白玉填金平安纹茶碗,时不时地深吸一口气缓缓紧绷的心神;舒云捧着肚子坐在下首, 面色沉静如水, 深低着头不敢出声, 老实说比起前去救驾的公爹夫君,这会儿她更担心进宫领宴的小妹。

  吴宣被两个小厮一左一右的搀扶进来时, 长桌上还摆着一长溜儿鲜艳华贵的布料, 宫里传来诡异的钟声前,吴夫人正拉着舒云量尺寸、挑料子,揣着补偿的私心打算给她多做几身宽松的新衣裳穿。

  舒云不傻,自来只有儿媳拿嫁妆里的好衣料孝敬讨好婆母的, 哪有婆母上赶着用府库里攒下的名贵布料贴补儿媳的,若不是心中有愧, 她婆母也没这么殷勤大方。

  舒云隐隐约约知晓其中缘由, 说不恼是假的, 但权衡利弊后她很快冷静下来, 据春溪打探回来的说法,那个华枝表妹不仅在面儿上输得彻底,就是在吴宣心里也已经出局了。

  她很聪明也有顾忌, 心知这事不能来刚硬的, 否则就辜负了娘家人齐齐上阵的一番维护了,况且吴宣做丈夫还算不赖,温柔体贴又素来多有维护, 每回婆母让她站规矩, 吴宣总是一回来就寻个由头把她救走, 至今也没听他母亲的,往屋里放小星。

  反正去哪家做媳妇都是有灾有难的,为了一个过气的表妹就闹翻天也不值当,舒云原打算赶在华枝被送回云南前,单独与吴宣摊牌说亮话儿,以免埋下心结,日后也不好再旧事重提。

  只不过还不等她寻个机会避开婆母,宫里就突生变故了。这下见了吴宣的肩头汩汩冒血,舒云心下一沉,撂开了那些杂七杂八的盘算,慌忙起身随婆母到里间查看夫君的伤势。

  吴夫人虽然心疼,但也没慌了神,见儿子还能得空回来处理伤口,便知太子那边已是掌控大局了,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因吴都督一家都是武将,平日里父子几个舞刀弄枪的少不了受些皮外伤,府里一直养着两个擅治外伤的大夫,不多会儿便从前院叫了来替吴宣诊治。

  吴宣坐下先看了看目露担忧的舒云,不等身旁的吴夫人开口问,就向舒云宽慰道:“我这不过是小伤,不妨事,擦点药裹一下就好了,你快找个椅子坐下,别站着腰疼。”

  吴夫人闻言圆溜溜的眼珠滚动了一下,撇撇嘴示意舒云就近在绣墩上落座,紧着吴宣问道:“怎么弄成这样,外头闹得很厉害么?你爹呢,他受伤没有?”

  吴宣袒露着左胸,侧过身去让府医替他清洗患处,疼得背筋一跳一跳的,答话的声音却还平稳:“母亲别担心,我并没中箭,不过是扑倒端王的那一下,箭头在肩上划了一道口子,父亲也没受伤,正在宫里帮着威国公清剿逆王余党。京里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倒也没怎么乱,要紧的是宫里,两边杀得血流成河才分出个胜负,我离宫时逆王尚在宫里逃窜,还没被擒住呢。”

  舒云连眨了几下氤氲着水汽的大眼睛,嘴唇轻咬,似是有什么急切的话儿要问,但碍于婆母压在上头,又不敢贸然插嘴,手里一方锦帕都要拧出花儿来了。

  幸好吴夫人下一句便替她问了出来:“那…宫里的贵人们是何情形?逆王败退前可曾对他们下了毒手?”

  “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都中了毒不能动弹,现下里外全靠端王和威国公领兵支应着。”吴宣拼杀了半日口干舌燥,仰头一口喝干了舒云递上来的热茶,接着道,“圣上被狗急跳墙的逆王照胸口上刺了一刀后便昏迷不醒了,已被挪去了乾元殿救治。太子殿下为护住太子妃,后背被姜沛那恶贼剌了一刀,但听说并无大碍。”

  “皇后娘娘被逆王拿刀架在脖子上差点挟持出殿,幸而宋家的一个姑娘并未喝下毒酒,冷不防拔下头簪从庆王身后偷袭,鲜血喷溅了皇后娘娘一身,这才拼死救下了娘娘。不过皇后娘娘受了这番惊吓,我护送她回乾元殿时见她还木愣愣的,不知后头如何了。”

  “可怜宋老国公宁死不屈,没能等到技勇太监来救,便挡在国公夫人前头被逆贼给一刀砍了脖子,唉!我去时国公夫人已经哭昏过去了。”

  “宋家的其他人都暂且无事,至多不过是些小伤,几位王爷公主也……”

  “我九妹呢?她怎么样了?”舒云眼眶发酸,越来越剧烈的不安搅动着她的五脏六腑,见吴宣似是有意把幼云压在最后说,便没有耐心再一一听下去,打断了他直问了出来。

  只要知道外头大局已定,皇帝及国舅爷一家死不死的她不关心,她只想知道她的九妹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平安回来。

  吴夫人如何听不出儿子的意图,猜到端王妃那边大概有什么不妥,瞟了一眼快要哭出来的舒云,心头一软,对吴宣道:“你好好说,别吓着你媳妇。”

  刚敷上去的药膏刺得伤口一阵阵的疼痛,吴宣顾不上擦拭额头上的冷汗,斟酌着语气迟疑道:“宫里都传说端王妃为护玉玺,受命于圣上去了宝兴殿,庆王他们丢了泰清殿后也往宝兴殿的方向逃去了,想是打算……我离宫时还没有消息传来,圣上也还没醒,现下无人知晓圣上与端王妃说了些什么,不过你别焦心,圣上到底是留了一手的,或许端王妃已带着玉玺逃出生天了。”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端王妃已被庆王挟持了。

  舒云一时愣住,直如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心中压抑的悲伤恐惧喷薄而出,大颗泪珠如滂沱大雨般掉落下来,奇怪的是她呆呆地坐在那里居然都哭不出声音。

  吴宣见舒云这副傻傻的哭相一阵心惊,推开府医挣扎着要下地,肩上包扎了一半的伤口复又裂开,纱布上渗出了点点殷红的血迹。

  他无视吴夫人手忙脚乱的阻拦,一个大步走过去,把浑身无力的舒云揽入怀中,急急安慰道:“王指挥使已去调集兵马了,待这点小伤包扎完,我就随他回去助端王追剿余孽,端王妃一有消息,我立刻着人回来告诉你好不好?她吉人自有天相,必不会有事的。”

  吴夫人一听儿子受了伤还要出去,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一挥手让府医们重新上药,自走过去劝阻道:“王大人特地把你捎回来疗伤,就是说外头没人有空照顾你们这些伤兵,叫你在家安心养伤。待他去调集兵马回来,外头也不缺人了,你就别去添乱了,端王妃有了什么消息,不用你说端王也会往我们几家送信来的。”

  舒云靠在吴宣的右肩上,耳边嗡嗡的,几乎听不见吴夫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脑内止不住地闪现着过往的画面,那些与九妹在一起嬉闹打趣的时光,回忆起来都似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瑰色,又轻柔又美好。

  那时候呀,她们常常一起被祖母赶去稍间合法偷听,常常搭班对着偷奸耍滑的仆妇□□白脸,也常常并排躺在床榻上聊些芝麻绿豆大的小心事。

  舒云顺着潮湿不已的记忆,慢慢想起了漫天飘雪的那天幼云说的那句“若要我踩着姐姐的脊背往上爬,便是能嫁去神仙洞府也不快活”,还有昨日春溪偷偷打听来的那句“总不会叫她受这些腌臢气的”,顿时悲伤不能自已。

  她的哭声突然如洪水决堤般溢出口来,所有伤心、害怕、焦急都在胸腔内揉卷成一团,最终只汇集成一句话:“求你救救她。”

  “好好,我现在就去寻端王一道儿去救……”吴宣最见不得人哭,当下心疼不已,一口就要答应下来,爱子心切的吴夫人赶紧呵斥着阻拦道:“你去什么去呀,能帮上多大的忙?端王那里什么勇兵悍将没有,还缺你一个?老实待着家里守着你媳妇罢。”

  舒云心下一动,有几句早就攒下的关于华枝表妹的话儿犹如几根银针在心里磨转了好几圈,她想了想下落不明的幼云,突然改变了原本的主意,抬起泪水涟涟的苍白小脸,鼓起勇气对吴宣道:“本来我还想着不能枉费娘家人替我寸步不让地争赢那一场,可如今我什么也不要了,我只要幼云她好好的活着回来。我求你了,快去救救她,只要你把她好好的带回来,你要娶什么天仙表妹我都认了!”

  吴夫人母子闻言一惊,他们还以为府里上下瞒得天衣无缝,哪知舒云另辟蹊径,已派得力的丫鬟婆子借走亲戚的由头,回林府寻相熟的下人们打听得七七八八了。

  林府不像都督府这样觉得理亏捂得严实,与舒云的陪房相熟的林府下人们自然都向着舒云,旁敲侧击地打听起来并不是难事。

  舒云不理会一脸错愕的吴夫人,只对着面有愧色的吴宣继续哭道:“只要我九妹能活着回来,别说让华枝进门做妾,就是让她顶了我的位子做正妻也行!我、我可以下堂求去,求你救救她……”

  吴夫人从惊讶中醒过神来,不悦地打断道:“端王还在宫里主持大局呢,端王妃自然是有人救的,你也别太忧心了。”

  舒云在婆母面前向来乖顺,这回却不肯噤声,抓着吴宣的衣襟,边摇头边哭得更厉害了:“端王要顾全大局,若他们弃我九妹的安危于不顾,不肯受逆王的要挟怎么办呢?多个人去看着些也好呀,求你了,你表妹要怎么样我一概都认,好不好?”

  吴宣想起他把表妹的别有用心当成一片真心的种种旧事,甚觉愚蠢,叹了口气为舒云抹去脸上的泪水,温柔道:“好端端的,怎么就说出下堂求去这种话呢?我在岳父岳母面前已表明心意了,从今往后与表妹的前尘往事尽皆斩断,待京内大事一定,父亲就会送她回云南,两家山高水远的再不往来。本不想告诉你,怕你多想伤身,你…从何处知晓的?”

  舒云听了沉默了一会儿,忽地凄然一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吴宣看着她垂眉低眼的疲惫样儿,又愧疚又心疼,此时便是让他杀进叛军阵里救人也无不肯的,遂郑重答应道:“无论她是端王妃还是姨妹,不用你说,我都会去救的。端王虽然待旁人冷漠了些,可这回我瞧着他对王妃是很上心的,大抵不会那样狠心绝情。”

  舒云泪眼朦胧,只仰头望着吴宣不说话,水光鳞鳞的目光里盛满了犹疑,似是在探问他是不是在哄骗自己。

  吴夫人在一旁脸色讪讪的,为稳住婆母的架子,口里还不肯饶人:“这回华枝找上门来,端王妃那样护着你,千防万防地要早日赶华枝回去,你这样张口就是下堂求去,岂不叫端王妃白费了力气,情何以堪呐?下回可不许再说这浑话儿了!”

  舒云从来不跟婆母使硬招,当头受了斥责也没回嘴,而是弱弱地低头轻声喃喃道:“九妹她为了我能做到那样,只要能换得她平安回来,便是叫我落个一无所有,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果然,吴宣听了颇觉不忍,催促着府医为他包好伤口便急着穿衣披甲,不着痕迹地挡开吴夫人的阻拦,拉过舒云安慰道:“放心,我一定把端王妃给你带回来,你在家乖乖的,别胡思乱想,嗯?”

  舒云呜呜咽咽地应了两声,趴在他肩头哭得梨花带雨也不肯松手。

  吴宣仔细想了想,这是舒云自成婚以来第一回 在他面前掉眼泪,便是送姨妹去三清殿做玄阳元女那回,她也只是躲在娘家哭完了,才擦干眼泪回到他面前装作无事的样子。还有御街巡游那回,大姨姐在茶楼角落里都哭成泪人了,她也强忍着泪水,甚至还对着姨妹远远一笑。

  以往舒云不论遇到婆母怎样的刁难都只是柔柔地笑笑而已,何曾哭得这样脆弱,吴宣心里猜想大概是华枝表妹找上门和端王妃安危不明两件事一齐发作将她生生压垮了,不免更加心疼怜惜,丝毫不搭理吴夫人快把眼珠子瞪出来的不满神情,只把舒云搂在怀里耐心地慢慢哄着。

  春溪站在边儿上偷偷觑着这幅场景,拼命抑制住上翘的嘴角,心里连连感叹,姑爷果真就是吃这套啊,平时看起来刚硬得跟块铁板似的,永远吃软不吃硬!

  舒云的奶母钱妈妈斜眼看了看吴夫人又尴尬又无能为力的神色,心下把舒云狠夸了一通,赞她一下就拿捏准了姑爷的弱点,看吧,只要有姑爷铁心护着,婆母投鼠忌器,也不能怎么样。

  至于吴夫人么,反正她就只有姑爷这么一个亲生儿子,还能真同姑爷闹翻不成?儿媳其实没有那么难做,只看夫君愿不愿意相帮罢了。

  钱妈妈一边轻轻点头,一边暗下决心:咱们姑爷呀不怕刀锋只怕眼泪,往后可要多劝着舒云柔软些,别啥事儿都自己扛。

  ……

  舒云那边几番风雨焦虑不堪,仍在暗格里藏着的幼云却很心大,她精神紧绷了大半天,又是捣鼓机关杀人又是来回奔跑,待庆王等人走后已是精疲力竭,上下眼皮打架了没一会儿就坠入了深黑的梦乡。

  在一片寥落的寂静里,这处密室仿佛被人遗忘了似的,幼云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最后是两下重重的咚咚落地声把她惊醒的。

  她紧张得身躯一动,差点拨响了底下铺着的几把刀剑,赶紧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进来的两人略略顿住了一下,洪亮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齐齐仰头道:“王爷王爷,这下面竟是个密室!这儿还有两条密道,王妃或许已带着玉玺从密道逃走了!呀,这不是马公公么?”

  这两个声音听着既不是莫渝也不是汤平,幼云吃不准是敌是友,不敢轻易现身,依旧抱膝坐着继续往下听。

  上头的那位王爷还没答话,就又有一男声前来报信:“王爷,两个叛王俱已伏诛,一干家小也已全部拘住,只有福王世子被靖王抢先劫走,有人瞧见他们被一队人马护着从南城门出京了,咱们要去追吗?”

  这个声音幼云很熟,是傻憨憨汤平,果然他刚说完就被义兄莫渝呵斥了一句:“你说的是什么废话,当然要追!”

  幼云听到一声闷响,估计是汤平又挨踹了。

  “去与威国公知会一声,劳烦他领兵先去追剿,待本王找着了王妃,就去找他汇合。”黎秉恪的声音听起来清润如水,幼云一阵兴奋,有救了!

  外头又传来三声咚咚落地声,幼云估摸着是黎秉恪下来查看了,赶紧撑着手肘推了几下石板,奈何她在狭小空间里蜷缩了半日,浑身酸痛使不上力,只能发出一阵砰砰声,提示他们石板里头还有人。

  一墙之隔的汤平大惊,一下抽出了佩剑,吱哇乱叫道:“谁?是谁?还有人躲在墙后?!”

  “鬼叫什么,让开!”莫渝很不耐烦,再一细听里头的动静,竟是王妃细弱的声音:“王爷王爷,我在这儿呢!把这块石板卸下来呀。”

  “哎呦呦呦呦!快快快!”在汤平激动的吆喝声中,外头的人七手八脚地扒开了石板。

  黎秉恪蹲下身向里探看,只见他的小王妃略显狼狈地散着乌发,抱着膝盖蜷缩在暗格里连头都抬不直,身上不见了华丽厚实的大袖衣,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冻得微微发抖。她惨白沾灰的小脸露出了疲态,只有那双大大的杏仁眼还明亮如星,在黑洞洞的暗格里一闪一闪的。

  黎秉恪喉头一涩,捋了一下幼云落了灰的鬓发,哽声安慰道:“别怕,我来了。”

  幼云好似一只走丢多日的猫儿,怕他跑了似的巴巴地按住他的手,可怜兮兮地应了一声:“嗯。”话说这个家伙能不能先别煽情,先把我捞出去呀,脖子很痛的!

  汤平就没有这种煽情的天赋,傻傻地盯着暗格里小小一只的幼云结巴道:“王、王妃,我们找、找了您好久,原来……”

  “闭嘴!快去找梯子放下来接王妃上去,再就近找谁要一件外衣来!”莫渝恨铁不成钢,又踹了他一脚,机灵地脱下铠甲上的披风递给黎秉恪。

  黎秉恪怕幼云出来时撞到头,一手撑在暗格上方,一手小心地把幼云从暗格里捞了出来,抖开血迹斑斑的斗篷把她裹好就要抱起她。

  幼云赶紧吊着他健实有力的胳膊,埋首在他怀里低声道:“我、我能站的,只是缩久了有些腿软,容我缓一下,有人在呢,你别抱了。”

  黎秉恪低笑了一下,心疼地摸了摸幼云不慎刮破皮的小脸,回头给侍卫们递了个眼神。

  汤平真的是没头脑,还站在那里纠结:“义兄啊,宫里人都四散着跑光了,找谁借外衣呀?”

  “你笨!宜安公主不是在吗?快去找公主殿下到锦元宫随便拿一件来,光会在这儿碍眼!”莫渝一直都是黎秉恪的嘴替,一边揪着汤平的耳朵催他爬出洞口放下梯子,一边指着地上马巍的尸体对另两个侍卫吩咐道:“你们随我一起把他弄走,再去寻两个宫女来服侍王妃更衣。”

  黎秉恪用宽大的衣袖遮住幼云的眼睛,莫渝很有眼色地招呼两个侍卫抬着马巍火速退下,昏暗的密室里一时只剩下了差点生离死别的夫妻俩。

  借着壁灯昏黄的微光,幼云渐渐抬头看清了面前熟悉的俊脸,忽地鼻子一酸,生死压力之下匆忙筑起的心墙轰然倒塌,压抑许久的害怕委屈如滔滔江河般汹涌而来,她双手捂着脸,身子一软靠在黎秉恪的胸膛上抽泣起来,冰冷的泪水顺着指缝滴答落下,沾湿了黎秉恪带血的衣襟。

  “不哭不哭,都没事了,我在呢。”黎秉恪边柔声安慰,边轻轻拍着幼云瘦弱的脊背,把她搂得紧紧的,听着她上气不接下气的细弱哭声,心头阵阵抽痛。

  幼云断断续续地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吐尽了胸中郁气,趴在黎秉恪怀里深吸了一口气,像只花栗鼠似的鼓着腮帮子,仰头委委屈屈地看着黎秉恪,从喉咙里哼哼了两声。

  黎秉恪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刚要伸手戳一戳她的小脸,幼云就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推开他,摸出了怀里的银红宫花,拢在手里反复摩挲,低头轻声道:“还好你认出来了。”

  “我自己画的还能认不得?”黎秉恪温柔地笑着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俯身又把她搂过来,脸贴着脸厮磨了一阵,长闭了一下眼睛,哑声道:“还以为真把你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