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医院走廊安静极了。

  直到一连串急促低沉的脚步声响起,在病房门前停了下来。

  蒋诚屿握住门把手轻轻压下,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脑海中闪过许多“母慈子孝”的画面——

  昏黄的灯光下,蒋诗英守在病床边,握着江黎九的手泪光闪闪,“小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快醒醒啊!”

  等他进了门,看到在隔壁病床上睡得正香,甚至还打起了小呼噜的蒋诗英……

  属实是想多了。

  蒋诚屿轻轻推了她两下,“妈?”

  蒋诗英睁开眼,打着哈欠揉着眼睛,“你回来了啊,几点了?”

  “三点多。”

  蒋诚屿抬头看了眼挂钟,眼底不经意浮上几根红血丝,声音也有点哑。“飞机没有航班,我开车回来的——她怎么样了?”

  二人齐齐将视线投向另一张病床。

  江黎九安静地躺在那里,头上缠了一圈纱布,手上和身上都连接着仪器,旁边柜子上的心电监护仪状态平稳。

  “医生说是轻度脑震荡,没什么大事,明天就能醒了。”

  蒋诗英嘴上说着没事,可语气却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蒋诚屿挑眉看她,“还有呢?”

  “你自己看。”蒋诗英冷着脸走到床头,拨开江黎九的头发,又把衣领扯开了点。

  只见她脖颈上有几道红红紫紫的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越发显得触目惊心,像是曾被人狠狠掐住脖子。

  蒋诚屿眉头拧紧,语气更冷,“怎么回事?”

  “不知道,等她醒了再问吧。”

  蒋诗英倒是想起下午江黎九在林子里“撞鬼”的事,但这种事太过荒诞,说了估计蒋诚屿也不会信。

  她又打了个哈欠,冲儿子摆摆手,“你自己的老婆自己守着,我再去睡一会儿啊。”

  “等等。”

  蒋诚屿突然喊住她,眼神有些微妙,“我记得你们说过,每十天换回来一次,时间持续一天,到夜里十二点又会换回去?”

  伴随着他的话,蒋诗英的眼睛越来越大,惊呼,“对啊,这都快四点了,我怎么还是我?!”

  蒋诚屿又看看病床上的江黎九,试着猜测:“会不会是因为她昏迷了,灵魂被封印在身体里,无法完成交换?”

  虽然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扯。

  蒋诗英却摇头,“不对,上次我和小江出车祸就昏迷了一天,结果一醒来就已经互换了。”

  她眼睛渐渐亮起,“说不定我们俩已经彻底恢复正常了?”

  “那就再观察一天。”蒋诚屿比较谨慎,“如果明天你们还没换回来,那应该就是真的了。”

  “奇怪,难道摔一跤真的有用?”蒋诗英摸着下巴自言自语,“早知道就听她的话试试了。”

  *

  到了第二天早上,江黎九还是没醒,但医生过来查房表示正常,可能是她身体对镇静类药物代谢比较慢的缘故。

  蒋诚屿让李秘书送了早饭过来,才喝了几口粥,病房门就被敲响。

  他过去开门,是个没见过的陌生女人,“你找谁?”

  黎娴紧张地攥紧袖口,“听说小九受伤了,我,我来看看她。”

  “谁在外面?”

  蒋诗英听到动静走过去看,黎娴见到“熟人”顿时松了口气,“蒋女士,是我,黎娴啊!”

  “你是……”

  蒋诗英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难道是跟小江打过交道的?

  黎娴咬了下嘴唇,似是难为情地开口:“对不起蒋女士,之前见面的时候我没有承认,其实……我是小九的妈妈。”

  蒋诗英迅速改了话头,“原来是亲家母啊!”

  一句话的工夫,视线已经飞快扫过黎娴全身:MAX最新款的羊绒大衣,H家稀有皮包包,CL小羊皮高跟鞋,梵克雅宝的绿贝母项链……

  啧,这一身就值个小两百万了。

  她只记得小江爸妈离婚了,难不成她亲妈也是个事业型女强人?

  她扬起礼貌又不失热情的笑容,拉着黎娴进了病房,“真没想到咱们俩还有这个缘分。诚屿,快叫人啊。”

  “阿姨好。”蒋诚屿神色淡淡的,甚至还带了几分警惕,“您怎么知道阿九出事了?”

  江黎九可从来没跟他提过黎娴这个人,仿佛在她的世界里,亲人只剩下已经去世的爷爷和父亲。

  “我……”

  黎娴被这个便宜女婿的目光盯着头皮发紧,不得已说出实情,“我认识《婆媳》节目组的一个工作人员,是他跟我说,小江昨晚在山上受伤了。”

  其实也不算是认识,是她托关系辗转找到这么个人,拜托他多照顾一下江黎九,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她。

  可昨晚沈斯南发烧,她亲自照顾到半夜,这才错过了对方发来的信息。

  蒋诗英也察觉到儿子微妙的态度,不动声色地松开了黎娴的手,“不好意思啊亲家母,是我们没照顾好小江,还请您多包涵。”

  “不是,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我都听说了这次是意外。”黎娴连忙解释,又幽幽叹了口气,“其实是我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这么多年都亏待了她……”

  她保养得宜的精致面孔上满是懊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要不是听护士说小江还在昏迷,她可能都没有勇气走进这间病房。

  蒋诗英多精的一个人啊,借着拉家常的口气,很快就把黎娴这边的情况套出了七七八八。

  然后她对这个“亲家母”的态度就淡了下来。

  “这样吧,要不你先回去照顾孩子,等小江醒了,我再给你打电话?”

  她和黎娴交换了联系方式,客客气气把人送走,一关门就冷了脸。

  “什么人啊!”

  蒋诗英气鼓鼓的,“离婚不要孩子我能理解,这么多年居然也不闻不问,不知道小江差点连大学都上不起了吗?”

  要是黎娴自己过得艰难也就罢了,可她嫁了港城数一数二的地产大亨,怎么没想起来给女儿抚养费啊?

  亏她刚才还以为黎娴和自己是一路人呢。

  蒋诚屿静静听亲妈吐槽,然后才问:“那您还说要给她打电话?”

  “打啊,为什么不打?”蒋诗英理直气壮,“她既然有心想认回女儿,不给小江转点零花钱也说不过去吧?”

  她想起上次江黎九发烧时的呓语,忍不住走到病床边,轻轻握了下她的手。

  虽然蒋诗英本来也不在乎江黎九是否有显赫的家世,但她或许需要一个亲人,一个母亲。

  *

  江黎九是在傍晚时分醒来的。

  头疼欲裂,嗓子也干渴得要命,她试探着动了动手指,不小心碰掉了什么东西,啪地掉在地上。

  蒋诗英听到动静过来,一脸惊喜,“可算是醒了,我马上叫医生过来!”

  她按下呼叫铃,很快就有几名医护赶来,给她测量各种体征,推她去做检查。

  头部受伤可大可小,就怕里面还有什么淤血肿块,哪怕恢复清醒了也不能掉以轻心。

  江黎九还来不及跟蒋诗英说话,就被风风火火地推进了检查室。

  等她排队做完检查回来,看到蒋诗英和黎娴“相谈甚欢”的画面,心脏瞬间一紧。

  “嘀嘀嘀——”

  心电监测手环瞬间响起,把推轮椅的护士吓了一跳,“蒋太太,你哪里不舒服?”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没事。”江黎九连忙做了几个深呼吸,再三保证自己心脏很健康。

  蒋诚屿走上前,从护士手里接过轮椅,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那个人是你妈妈对吧?”

  如果她说是,那他就得准备改口喊岳母了。

  江黎九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嗯了一声。

  蒋诗英拉着黎娴过来,貌似很熟稔的语气,“小江,你快看看谁来了?”

  江黎九这才对上黎娴的眼睛,因为激动而红红的眼眶。

  “小九……”黎娴半蹲在她面前,紧紧抓住女儿的手,“对不起,妈妈来晚了。”

  江黎九的神情还是淡淡的,如此母女重逢的温情画面,她竟然半点没有落泪的冲动。

  重新躺回病床上,她抬起头冲蒋诗英和蒋诚屿的方向开口:“妈,老公,你们先出去等我一下好吗?”

  “没问题。”蒋诗英果断拉起儿子往外走,又冲黎娴挥挥手,“你们俩慢慢聊啊。”

  到了走廊上蒋诗英才松手,一转头发现蒋诚屿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推他一把,“想什么呢?”

  蒋诚屿扭过头,“……没什么。”

  蒋诗英本以为她要在外面等上好一会儿,结果还不到十分钟,黎娴就推门出来了。

  她眼眶红的比刚才更厉害,死死咬着嘴唇,冲蒋诗英鞠了一躬,“……小九以后就交给您了。”

  说完还不等蒋诗英反应,就脚步仓促地匆匆离开。

  “这什么情况?”蒋诗英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是母女俩谈崩了?

  她一进病房就问江黎九,结果后者只是冲她笑,“没什么,我让她回去照顾沈斯南了。”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生病时要找妈妈的小女孩了。

  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回不了头了。

  “行吧。”蒋诗英也没多想,反正就算黎娴不出现,她也要照顾小江啊。

  她现在更激动的是另一件事。“小江,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已经换回来两天了!两天!”

  蒋诗英伸手比了个V字,明艳的眉眼越发生动,

  “嗯。”江黎九点点头,刚才她在排队检查的时候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思考了很多,直到她又想起树林里遇到的奇怪父女。

  “当时那个小姑娘跟我说了一句话。”她慢慢回忆着,“她说我是,魂不附体?”

  蒋诗英眨眨眼,“这什么意思?是说你当时很害怕,吓得魂不附体?”

  “或许只是单纯的字面意思。”

  蒋诚屿开口,目光在二人之间打了个转,“你们互换身体,也可以看做是互换灵魂——自己的灵魂不在自己身体里,可不就是‘魂不附体’?”

  “有道理啊!”蒋诗英拍了下他肩膀,“还是我儿子聪明!”

  蒋诚屿清清嗓子,又看向江黎九,“你说她走之前特意拍了你两下,还对你说不用谢。会不会是因为你帮她扎了小辫子,她就用这样的方法回报你?”

  蒋诗英一拍手,“你们有没有听过那个半夜不要回头的鬼故事?说是人的头顶肩头各有一盏魂火,鬼会装成你熟悉的人喊你的名字,如果你回头了,肩头的魂火就会熄灭,如果三盏魂火都灭了,鬼就能上你的身,占你的灵魂。”

  她越说越起劲,“那小姑娘拍了你的肩膀,就是帮你点亮了魂火,你的魂儿跑不出去,可不就只能待在你身体里了?”

  “……您还真是知识渊博。”江黎九尬笑两声,配合地鼓了鼓掌。

  蒋诗英得意极了,“那当然,不然我白比你多活二十年了?”

  她年轻的时候,最喜欢听剧组那些老人儿满嘴跑火车讲鬼故事了。

  “说不定那小姑娘就是什么山神,如果到今晚十二点还没换回来,那咱们就可以去山上拜神还愿了。”蒋诗英很高兴,“我要给她烧一个大大大猪头!”

  江黎九也有种预感,她和英姐这三个月的奇妙经历,或许真的到此为止了。

  从《婆媳》开始,到《婆媳》结束,冥冥之中也算是有始有终。

  既然如此——

  “妈,我想单独跟诚屿说几句话。”

  蒋诗英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有照亮病房的嫌疑,忙不迭闪人,“我去找阿慧,诚屿你照顾好你老婆啊!”

  病房里只剩下江黎九和蒋诚屿,突然安静下来。

  蒋诚屿在对面病床坐下,幽深的视线望过来,“你想跟我说什么?”

  比起两个当事人,他一定是最开心的那个。

  终于不用绞尽脑汁辨认,哪个是老婆哪个是亲妈了。

  对面大楼璀璨的霓虹灯映在窗户玻璃上,给江黎九周身镀上了一层五颜六色的光圈,她散着头发,巴掌大的小脸苍白素净,领口依稀可见未消散的淤痕。

  蒋诚屿视线落在上面,整个人都冷峻了几分,“你还没说,是谁害你受伤的。”

  “还能有谁,乔心晴呗。”江黎九无奈地摆摆手,“昨晚霍钟玉说要悔婚,她可能受刺激了,就想拉着我同归于尽。”

  蒋诚屿眸中明暗不定,沉默片刻后才道:“这事我一定给你个交待。”

  “唔,那个先不急。”江黎九摸了下脖子,“就这点小伤,估计警察来了都不好判定。”

  她鼓起勇气正视对面,“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

  蒋诚屿看着她平静澄澈的目光,突然想起刚才白着脸离开的黎娴。

  不知怎的,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下一秒,他听见江黎九轻轻说:“蒋诚屿,我们还是离婚吧。”

  作者有话说:

  蒋诚屿:她叫我老公哎(*^▽^*)

  十分钟后——

  蒋诚屿: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