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其它小说>尤金尼亚之谜>尤金尼亚之谜 分节阅读 15
自己的裸身并不觉得羞耻,道理是一样的。对他们而言,那些人就是看不见的透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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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不太记得那个事件了哩。
  当时我的心思都放在升学考试上面,会上他们家也是因为弟弟吵着要去,我才勉为其难跟去的。好像家里的人也叫我也去打声招呼吧。那一天天气很糟,热得我完全读不下书,心情荡到谷底。
  那天的天气真的是既闷热又诡异呢。
  我记得好像有什么钥匙转不开的样子。
  就是公寓的钥匙啊,遇到湿度很高的时候,就不容易插进钥匙孔吧?因为金属产生了热胀冷缩的现象嘛。我想那天的湿度应该相当高吧?气温也很高,那一带还起了焚风还是什么的呢。
  对了,我想起来了,是学生书包的钥匙。刚才我也说过,我这个人很敏感,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所以我在离开自己的房间时,总是会到处上锁。我只是个中学生,当然不可能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啦,顶多就是玩具存钱筒和学生书包吧。
  学生书包不都有附一个很小的钥匙吗?当时那把钥匙就是塞不进钥匙孔,转不动,害得我心情更加烦躁,最后有没有锁上书包我也不记得了。
  我就是带着这种烦闷的心情前往他们家的。
  一到那里,我就发觉屋子里面好像有什么不太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没错,我只能用不太寻常来形容。
  呼天抢地?没有,我没有那种印象。现在回想起来,倒在里面的人们在我的记忆中,就像是黑色的阿米巴原虫一样。我不记得他们的脸或表情,只有一群黑色的阿米巴原虫在地上蠕动的印象。
  而且,我也不记得有听到任何哀嚎或是呻吟的声音。那感觉上不是人的叫声,而是来自房子的声音。虽说是房子的声音,但其实我也无法解释清楚,就好像整个房子震动时发出的森隆声响。我不知道记忆的结构是什么样子,总之,在我脑海里就是那样。轰隆隆的声音在我身体里面响起,我心想不得了,出事了。
  不要动,你们留在这里——我记得自己对着弟弟和妹妹这么大喊。
  我赶紧跑离现场,一心只想着得叫人过来才行。
  跑到最近的派出所时,大概花了十分钟吧。
  不过老实说,我只想赶紧跑离开那里。连弟弟、妹妹都丢着不管,只想一个人尽快逃离那里。
  到了派出所,我记得自己好像说了:青泽家出事了,大家都痛苦地倒在地上。起初警官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我,直到我反复再三诉说之后,他才脸色一变开始行动。他到处打电话,叫来许多人,搞得一片闹哄哄的。
  那种……自己所处的世界突然间加快速度运转时,随之而来的莫名恐慌让我印象深刻。比起进入他们家的那个时候,我这时的心情反而更害怕——就是意识到发生在他们家的事情被周遭的世界承认、成为不可抹灭的事实的当下啦。尤其可怕的是,按下那个开关的人就是自己。那种感觉就像是我按下了旋转木马的开关、正准备骑上去时,木马已然开始转动,速度还越来越快。最早按下开关的人明明是我,可是转瞬间大家却都忘了我的存在,把我丢在一边。我生性就不是主动的人,甚至可说是骑墙派,总是观察过周遭人脸色才行动的类型。因为生性使然,所以在冲向派出所报案时,我还一直在担心这样做到底好不好。
  我唯一记得的,就是派出所里的年经警官在喝即溶咖啡,可是汤匙却直接放在杯子里没有拿出来。我无法忍受汤匙放在杯子里不拿出来的习惯。不过因为事情一下子就闹大了,他也无暇继续喝那杯咖啡。
  那个插着汤匙的杯子就这样一直放在桌子上。
  我总觉得杯子就跟自己一样。周遭正在以超级猛烈的速度变动,然而却只有我和那个杯子是静止的。
  当然警方也问过我好几次话,但是因为我在冲过来报案之前只在他们家停留一下子,能够说的东西也不多。倒是那一天出入过好几次的弟弟、妹妹一其是弟弟——被问得特别仔细。但我想他们说的都不足以成为证词吧。看着他们,我记得当时自己还在想:同样的问题也问太多次了吧?
  是的,关于那个事件我只记得这些了。
  4
  说得也是。那是个不得了的事件,周遭的人也都吓坏了。可是当时的我倒是很清醒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所谓的青春期,不都有一段期间会斜眼看世界吗?——觉得这个世界容不下自己、跟自己是敌对的、总是瞧不起大人的作为。我刚好就处于那种时期。老是觉得社会上发生的事跟我无关,我管好我自己都来不及了。
  可是只有一点,是我从那个事件感受到的。
  没办法。
  关于那个事件,我就只有这个感想。
  没有办法。
  当时我的心中一直回荡着那句话。我觉得自己在案发之后,看到他们家里面的情形,然后冲往派出所报案时,心中搞不好就是这么想的。
  我不知道啊。该怎么说明才好呢?
  我从小就对人世间的较量关系很敏感。或许是因为转学太多次的关系,也可能是因为底下有两个弟弟、妹妹的缘故。从小我就知道关系的复杂程度是两个人大过一个人、三个人大过两个人的。
  班级里面的较量关系也很重要。看清楚谁是必须亲切以待、谁是不能得罪的,可说是在学校里求生存的重要技术。因为经验丰富,所以我很快就能窥见端倪。人世间存在着牢不可破的阶级制度,因此必须识相地坚守本分才行。要想往上爬,就得走过一定的步骤,而且爬的时候还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很早就学会了这种处世之道了。
  至于这和“没有办法”要如何连结,我就必须回头说说刚才提过的看不见的人。
  我们为了求生存,本能上知道最好能让别人“看不见”。转学生不可以太醒目,不要引人侧目、不可以摆出一副好像在这个学校待了很久的样子。容易被“看得见”的人所背负的风险是可怕的。所以相反的,想要制造自己和别人的不同,就只好祈求自己在别人的眼中变成“看得见”的人。
  他们家就是那种容易被“看得见”的人家,包含里面住的人也是。
  他们家拥有很大的权力,而且渗透地方上的每个角落,根深蒂固。无庸置疑地,他们也拥有“贵族义务”般的美德,施恩给地方上的民众,受到大家的尊敬。
  可是尊敬和轻蔑、憧憬和嫉妒,往往只是一纸之隔。
  长期以来,他们恐怕只是不断为自己增加“看不见的人”吧?
  他们恐怕认为“看不见的人”的奉献和忠诚是理所当然的吧?
  “看不见的人”心里在想什么?有多少人存在?他们恐怕想都没有想过吧?
  我认为其中最为象征性的存在,就是那个青泽绯纱子啊。
  事实上,她的眼睛是看不见的,我却觉得那是一种很奇妙的讽刺。
  她的行为举止就像女王一样,周遭的人也那么对待她。当然,她必须靠着别人的力量才能活下去,她也认为人们帮助眼睛看不见的自己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一如失明的她“看不见”为她服务的人们,我总觉得这就代表了当时的他们家。
  我自觉这种看法很犀利,不过我也知道很偏激啦。
  可是怎么样呢?你不觉得那个事件的把手,不就是“看不见的人”吗?一个几近于匿名、活在社会边缘的“看不见的人”。站在青泽家的立场来看,那是一个毫无关系,甚至连存在都不被认可的人呀。
  那种人会遭遇到那种事,你不觉得是奇妙的吻合吗?我甚至有种错觉,觉得他们是遭到了那种存在的复仇。
  我曾经和青泽绯纱子下过西洋棋。
  当然我也崇拜过她。我想如果你有机会和她一起下棋,心情肯定也会飞上天的。那聪明、美丽、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光是坐在那里,就足以令人倾倒、为之着迷了。在她面前,任何人都愿意做为她的仆人吧。人们不禁要惊叹,世间怎么会有这种人?我和她面对面坐着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觉。
  然而另一方面,我又沉浸于一种奇妙的感慨。在受人奉献、受人服侍的过程中,权力、财富和才能就越发集中在这些人身上。结果,又会使得奉献服侍的人增加,身上微薄的养分都被吸走,供养如同她这种极其少数的人上人,让他们开出更大朵的鲜花。
  我知道。人们喜欢被压榨、希望奉献自我。因为那是青泽家制造出来的“看不见的人”,他们全都仰望着青泽家。
  所以我才会说没有办法,这个世界总是无法尽如人意的嘛。
  5
  手足之间的关系真是不可思议呢。
  小时候,彼此共有着很长一段时间;长大之后,却变得疏远。就好像豆子一样,身为父母的豆荚依然健在,一起成长其中的豆子则是东飞西散、不再回头。
  我想,我们家的兄弟姐妹的感情并不是很好。不过这应该也没什么吧?虽是从懂事开始就在同一个家庭里的情分,不过分散后,感觉似乎也没有继续和彼此来往的必要。
  朋友之中也有兄弟姐妹感情好的,让我看了总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兄弟姐妹老是要一起行动?跟外人在一起不是比较好玩吗?我觉得很奇怪。
  我们家三个小孩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也许有些人会因为个性不同而感情好,我们家则不然。彼此无法理解,所以各自为政。母亲应该很辛苦吧,因为我们家的小孩从来不会有团结一致、同心协力之类的一体感。
  弟弟很懂得讨人们欢心,但在我看来,只觉得那是一种强迫症。别人不认同自己的存在就无法安心,所以他的心性不稳定,常常要找寻新的目标,到最后没有一个能维持长久。乍看之下,他似乎有很多朋友,但关系都不深厚,感觉起来好像没有一个朋友能和他长期交往。也难怪弟弟会经常上青泽家嘛。只要在那里获得认同,他就能保证拥有心安。他就是这么擅长找寻最适合认同他的对象。同时,他也会进而想成为对方的手下,或许是因为身为次男的立场所致吧。
  妹妹——老实说,到现在我还是不太了解她。
  从小我就不怎么懂她。印象中都是透过弟弟和她接触,我好像没有什么和她直接相处的相关记忆,从以前我就依稀觉得她是个难以捉摸的小孩。
  基本上我完全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甚至觉得班上的女生或是公司里的女孩都比她还容易了解。
  印象中她的情绪稳定,喜欢自己一个人玩,却也经常观察别人。我和弟弟在家里做劳作作业时,她会远远站在旁边看着我们,然后偷偷地跟着做。她不会跑来问我们怎么做,结果却做得比我和弟弟要好。有时候弟弟甚至会告诉她做法,让她去做,最后再当成自己的作品交给老师。
  百货公司里不是常有手工师傅当场表演的促销活动吗?妹妹可以毫不厌倦地看上好几十分钟,连手工师傅都开口称赞她是个“很有毅力”的孩子。
  那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她高中的时候吧。有一次我还半开玩笑地跟她说:你干脆去学做工匠算了。
  反正你那么有耐性,正好可以偷学师傅的技术呀!
  结果她听了摇头说:才不呢,我根本不适合当工匠。
  因为她的表情很认真,我便说:不会呀。我还以为她只是谦虚。
  可是她依然一脸正经地不断摇头。
  我只会模仿,缺乏原创性——她这么说。
  每个人都是从模仿开始的啊,连模仿都做不好的人,当然也不可能做出具有原创性的作品,说什么自己只会模仿,你为免也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吧——我大概说了类似这样的话。
  可是她依然摇着头。
  不是的,哥哥误会了。我所模仿的不是技术,而是人。我只是模仿对方的动作而已,而不是只模仿对方的技术。我真正想模仿的,是对方本人呀——她一脸认真地说。
  由于我露出了讶异的表情,她便继续补充。
  难道你没有想过变成别人吗?
  她这么问我,而我的反应则是一声“嗄?”因为她的问题太突然了。
  我这一生就会只是我吧?大哥也不可能变成妈妈。不仅如此,就连别人心里在想什么,我们一辈子也无法知道,永远只能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这样不是很无趣吗?
  妹妹认真地这么说着,我听了更是诧异。
  你说得没错,但那也是当然的呀。反过来说,我可一点都不认为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有什么好的——我回答。
  妹妹稍微想了一下。
  是呀,也许大哥说得对吧。
  她如此说完之后,这段谈话就到此结束。
  然后我忘了是什么时候,她身上又发生了令我吃惊的事。
  不过在那之前,我也早有耳闻了。
  有一次妹妹带朋友回家,因为某种机缘我们在一起聊天。她的朋友说:“阿满模仿人很厉害哟。”我心想:“我那个妹妹?怎么可能?”因为她在家中很沉默、不爱理人也不爱说闲话。一起看电视时,也不太笑。所以我不是不相信,只是想像不到她会做那种事。
  该怎么说呢?她高中毕业那年的春天曾去打工。就是那种打电话卖东西的工作。有一天,她因为某种原因早退,但公司要求的每日定额电话没有打完,于是她便跟家人宣布:我还有名单上的十个电话要打,现在家里的电话我要用。说完便开始打电话。
  真是吓了我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