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诞生之后的这几千万年里,所有的伙伴们都惊慌失措,因为他拥有我的一切能力,等于是另一个我。”
梵兰的脸上有着母亲的骄傲,黑暗虚空里回荡着的悲伤悄悄地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慈祥。
“虽然他们也各自都留下了一些高等生命的种子,但是,却没有我这样的能力。”
即使如此,他和我的这次‘测试’有什么关系?
疑问徘徊我在心里,却并没有说出来。
但是我忘记了,这里只是梵兰创造出来的世界。
“所谓的测试,只不过是仆人们将他们优秀的幼苗送来,由我对他的身心进行全面的检查,如果通过了,我就会将我掌握的一部分知识输入他的脑中,强化他的身体,然后由仆人们将他培养成下一代的领导人……但是,你不同。”
梵兰轻轻挥手,在这虚空中立即出现了另一幅巨大的人体影像,由白色、蓝色和红色三种光点组成,白和红交错着组成了身体,而蓝色则集中在后背和四肢的表层部位。
熟悉的感觉掠过我的脑海,我立即明白到那就是我的身体。
“你的本源,和我的仆人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没有见过任何与你类似的生物,但是你却能自由地操纵他们的力量,甚至能使他们反抗我……这种事情简直就像是命令我对神进行攻击那样不可思议……”
红宝石般的眸子凝视着我,里面有种我无法分辨的情绪在波动着。
“但是,你做到了。”
她的语气听在我的耳中,竟然隐隐有些兴奋,“从那个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不断地想,难以自制地想着一件事情……”
激烈的流光再次于她的眼中泛起,她的声音中甚至出现了一丝颤抖。
“……如果,我把我的力量给你,你能把它使用到什么程度呢?……或者说,你能使用它……来对抗神吗?”
“不可能的。”
我的心平静的如同无风之夜的湖水,甚至连一丝涟漪也没有泛起,“虽然有点不同,但是我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人类而已……当我面对‘神’的时候,即使只是一个你展示给我的幻影,我仍然被巨大的恐惧感死死地压住了,甚至完全无法站立……无论你给我什么样的力量,那样的我,没有任何的可能性去对抗‘神’。”
梵兰沉默了,激烈的流光在她的眸子里渐渐地黯淡,半晌,她轻轻地叹息。
“四百年前,我的孩子带回了一个普通人类……出乎我的意料,他在我设置的所有幻影中始终是微笑着,平静地微笑着,仿佛置身于充满甜美气息的花园,无论我给与他多么残酷的痛苦,或者多么强烈的愉悦,他都不为所动……”
我静静地聆听着,虽然惊讶于她突如其来的讲述。
但是,随着梵兰的诉说,一个人的熟悉的影子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令我无比的惊讶。
“是的,就是他。”
感应到了我脑海中的想法,梵兰向我微微地点头,“虽然没有力量,但是他却超越了我所有的仆人,于是我给与了他我的一部分能力,强化了他的肉体,让他能够去实现自己的愿望……从那一次之后,我认识到,生命的潜能是可怕的,即使是人类这种渺小的生物,也能令我吃惊……”
黑暗的虚空忽然间散去,我眼前‘一暗’,随即感应到了幽幽的蓝光,以及遍布我全身的细线。
密集的刺痛传来,我闷哼一声,终于确定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真实的房间里。
但是,物是人非,曾经在这里的我,那个憧憬着幸福未来的我,却永远一去不复返了。
“这个,就是我现在的模样……”
梵兰飘忽不定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传来,同时四周的墙壁都亮了一下,“为了养育我的孩子,我放弃了自己的身体,生长出巨大的根系,从肥沃的泥土中汲取养分……而现在,则靠仆人们给我提供能量。”
身体周围密密的细线开始蠕动起来,纷纷地离开我的身体,早已跃跃欲试的活化细胞迅速地行动起来,很快就已经将无数细小的伤口全部堵住,只是一瞬间,我的肌肤就已经回复平滑,而我的脸,也在瞬间恢复到完美的圣魂外貌。
只是,对于我这仿佛坠在了冰冷海洋之中的心情,它却是完全的无能为力。
我长长地叹息,心头被寒气笼罩,给我无法温暖的感觉。
并不是恐惧。
恐惧虽然巨大,却早已散去,牢牢地噬在我的心上的,是迷茫,无法摆脱的、无尽的迷茫… 细线已经完全地回到了墙壁之中,而通往石门的出口也在缓缓地出现,整个房间都在颤抖着,渐渐地恢复到我刚进入时见到的模样。
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的眼前,巨大的石门轰隆隆地缓慢移动着,徐徐开启。
“这一次的‘收割’,大约会在何时?”
站在那巨大的石门前,我头也没回地问道。
“我不知道。”
梵兰的声音飘忽,“但是,快了。人类的发展已经足够成熟了,外面我的那些同伴们会忠实的通知给那遥远的神,一千年之内,它必定会来。”
一千年吗…… 我迈步走向那逐渐开启的通道,一千年,对于人类来说,足够长了,但是对于吸血鬼,却只是两代人的事情。
而且,只是‘一千年之内’,也许,不到百年它就会出现。
通道的出口处,金•纳维厄正恭敬地等候在那里,深深地弯着腰,那坚实瘦削的身躯仿佛与周围巨大的花岗岩融为了一体,纹丝不动。
我跨出通道,根本连一眼也没有去看那曾经令我惊叹的巨大石门。
刚刚迈出,它们在我的身后几乎是立即就开始合拢,很快地,那个世界就被完全地隔绝了。
“恭喜你,阁下。”
金•纳维厄恭敬地祝贺,甚至改变了称呼。
“四百年了,自上一任领导者产生之后,您是迄今为止唯一通过测试的……”
是的,活着走出这里的人,就已经等于是吸血鬼秘密组织‘六翼’未来的领导人,但是,现在我已经知道,其实‘六翼’现在已经没有了领导者,那么,我还要多久,才能掌握这支我几天前还在热切地渴望着的力量呢?
“没有力量的人,在绝望中毁灭,而有力量的人,将在绝望中疯狂。”
——不知从何而来的句子在我的脑海中盘旋,那么,绝望的我,在拥有了力量之后,又会如何?
猎人的我是绝望的,无尽的等待和一次次的杀戮早已吞噬掉任何哪怕是一点点的希望,绝望甚至令我企盼死亡。
然而在那绝望中,我仍然拼命地执行着我的任务,带着难以言喻的心情,‘守护着人类’。
后来我找到了’P ’的起源,后来我又有了希望。
然而,当我连这最后的目标都失去了的时候,我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茫然。
如果我仍然只不过是普通的人类,而小爱也不过是普通的孩子,那么,我甚至会冲着那巨大的‘神’伸出我的中指,发出嘲弄的狂笑,因为我的寿命不过是数十年,当你降临之时,我早已不知魂在何方。
然而现在,我却无法逃离地牵扯了进去。
那么,我要如何选择?
是战,还是逃?
逃,我又要逃往何方?
战,我又能与谁而战?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快要走出这长长的通道,每当我们经过之后,身后的墙壁就开始无声无息地合拢,化作巨大的花岗岩块,如果有外人想要进入,那根本是妄想。
明亮的光线从通道的尽头传来,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兴奋,在金•纳维厄恭敬的引领下,漠然地跨出那隐蔽的门。
一声兴奋的呼叫,在我尚来不及看清外面情形的时候就已响起,随即我的怀中多了一具娇小而火热的躯体,带着我不明所以的颤抖,紧紧地搂着我,力量之大,甚至让我感觉到一阵疼痛。
客厅里的窗帘半开着,温和的阳光静静地洒进这宽敞的大厅,然而照射在我的身上,却仿佛是冰冷的,冷得彻骨。
下意识地搂紧了怀中的躯体,冰冷的双手轻轻地摩挲着掌中柔细火热的肌肤,贪婪地汲取那源源传来的温暖,突然之间,大量破碎的画面和一串串的不知名数字跃入我的脑海,晕眩的感觉袭上。
世界,在瞬间化作了黑暗。
※※※ 痛,好痛。
嘶哑的呻吟,伴随着下意识逸出的无意义话语,若有若无地在这霓虹灯招牌遮盖下的小小空巷中回荡,男人睁开了眼睛,吃力地挪动仿佛完全失去感觉的胳膊,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艰难地撑起自己麻木的身子。
好痛…… 他嘶嘶地吸着凉气,血液中高浓度的酒精还在他的大脑中发挥着镇痛作用,甚至感觉不到是那里在痛。
哎呀,原来是头上破了。
一阵冷风袭来,他终于感觉到了额头上的刺痛,还有缓缓地滴下的血液,男人在头上抹了一把,看着沾了满手的那些黑黑红红的血液和血块,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已经在冷空气中凝结的伤口随着他剧烈的笑声,再次迸了开来,热乎乎的血液形成了狭小的河流,迅速地滑下。
感觉到了脸上不正常的温热,男人稍稍地恢复了一点理智,停止了那莫名其妙的笑声,胡乱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凭着混乱的大脑中仅存的印象,呼呼地喘息着,喷着白气,手探空了好几次,才困难地从内里的口袋中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淡蓝色手巾,把满是鲜血的额头捂住。
冰冷的寒气灌入他的领子,被酒精刺激的发红的肌肤却感觉不到任何冷意,他再次嘿嘿地低声笑了起来,仿佛有什么得意的事情。
混乱的大脑渐渐地平静,消失的记忆逐一地回到了他的脑中,笑着笑着,笑声就变成了苦涩的呜咽。
我犯了什么错?
男人在寒风中蜷缩起单薄的身体,温热的泪仿佛决堤的洪水般不停地流下,很快就在他布满血迹的脸上冲刷出了几条白净的痕迹。
从小到大,我都是听话的好孩子,父母要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老师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从来不打架,我从来没有违逆老师和父母的意愿,我一直是好学生、好孩子……甚至工作也是相应国家的号召,去了那贫困的边陲……在岗位上我也是一直兢兢业业,领导吩咐什么,我就去做什么,从来没有惹事生非过……可是,为什么,一眨眼之间,世界就变了呢?
莫名其妙的父母啊……我一直按照你们的想法来生活、来学习,可是现在,你们却说我没出息、没本事,是个窝囊废,缺心眼……我真的不明白,不就是你们这样子教育我的吗?
为何会突然全变成了是我的错?
莫名其妙的国家啊……我为了你的发展,为了你的计划,贡献出了十年的青春……可是,为什么呢?
突然之间我就不被需要了,突然之间我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孤立无援,无人理睬的境界,为何却没有任何人来支助我呢?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挥洒了我的青春呢?
为了那一纸辞退令,和那个薄薄的信封吗?
为了那个什么也不懂的上司的冷漠的白眼吗?
我不明白啊…… 男人抽泣着,习惯性地在身旁摸索着,直到冰冷的触觉提醒了他,这里不是他的家,这里也没有散落在他身旁的众多酒瓶。
自嘲地笑了笑,酒精虽然还在发挥着作用,却没那么强烈了,抽泣声渐渐地停止,他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腿,摇晃着站了起来。
还有,那莫名其妙的女人啊…… 他看了看手中的淡蓝色手巾,发出了一阵神经质的急促笑声,一挥手,带着他血迹的布块在空中划过,坠落向不知名的远处。
全没了……他无神的眼睛漠然地盯着那消失在黑暗中的布块,心里荡漾着麻木的快感,什么都没有了,太好了,哈哈哈哈…… 死吧。
男人停止了疯狂的笑声,双手撑在膝盖上,急促地喘息着,眼睛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充血。
死了,就一了百了。
恶魔般的念头在他的心头盘旋着,他哆嗦着手掌,缓缓地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未开封的崭新药瓶,充满血丝的眼睛,带着恐惧而兴奋的目光,注视着标签上的文字。
死吧,快死吧…… “叔叔,你的手绢被风刮掉了。”
黑暗中响起细细的童音,男人全身一震,慌乱地将药瓶收回口袋中。
“啊,谢谢……”
多少年的教养瞬间回到了他的身体,他胡乱地用衣襟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向着黑暗中走了过去。
在那里,一个小小的身子正双手捧着他扔掉的手绢,黑色的大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几朵枯萎的玫瑰花被玻璃纸包裹着,放在她的脚边。
小花童吗……男人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女孩,乌黑的长发应该是刚刚洗过,散发着肥皂的味道,略带一点点肮脏的绒线裙已经有些残破了,却被细细地用一些彩线补出充满童趣的图案,中央那个大大的口袋中,露出一些零钱的边角。
微笑着从小女孩的手中接过自己的手绢,却在瞬间,为那细腻的肌肤和柔弱的骨架而一震。
呼吸急促起来,男人没有接过自己的手绢,手一伸,握住了女孩细小的手腕。
她们是这城市中最低贱的阶层,和乞丐的身份差不多,被人不知从何处带来,在这陌生的城市里茫然的成长,无助地任凭头目贪婪地吸取她们的每一份价值,常常见到她们在十字路口被车撞死的报道,就象死掉一只蚂蚁那样微不足道。
“叔叔?”
小女孩感觉到了疼痛,轻轻地呼唤。
好甜的声音啊……男人吐出了一口混浊的空气,啊…我在干什么?
不,不可能的,我不会这么做的,我是好人,我一直都是好人…… 男人的大手离开了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