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后感”是个什么玩意儿,桑怀柔不晓得。
但她见惯了书院里整日雕虫翰墨的儒生,大致也能猜到,其实就是做文章。
桑怀柔觉得挺新鲜。
从前在书院,多半是从经义里取用一个论点来做文章,她向来写得朴实无华,比不上裴源明的精彩。如今到了现代社会,话本子一般的故事被人搬上大荧幕,看过以后有感而发,不知道她跟裴源明谁更胜一筹?
桑怀柔起了兴致,眼中藏着跃跃欲试的挑衅:“这个什么感,你也要写吗?”
裴简显然没想到这一出,偏着头意有所指看她:“嗯?你想让我也写?”
桑怀柔坦诚点头:“这样才算公平。比比这一次,我们谁更胜一筹!”
裴简不禁失笑:“难怪这幅表情,公主还真是连胜负欲也很可爱。”
桑怀柔莫名其妙觉得有些脸热。
明明从前裴源明也喊她“公主”,可现在听他一喊,哪哪都不对味,连咬字发音都透着往骨头里钻的暧昧感。
桑怀柔试图掩饰自己的羞耻,随手抓起身旁的抱枕丢了过去。
裴简轻而易举抓住猫咪靠枕,放在怀中,故意逗她:“怎么?这是想让我陪你一起睡?”
桑怀柔怒:“睡个屁!”
“哦,那就是担心我伏案工作太久,来送温暖的。”
“……”
桑怀柔已经拥有多次斗争经验了,这回很快察觉自己落进了裴简的节奏里,重新躺平在摇椅,长出一口气,把话题扭回来。
“所以你写吗?”
裴简挑眉,越来越不好骗了:“写了怎样?不写又怎样?”
桑怀柔无所谓道:“你不比的话我没兴趣,等赵老师有时间我再跟他去看那个什么……电影。”
这话成功的让裴简脸上的笑容黑化。
桑怀柔完全没发觉,只听到裴简轻飘飘问:“哦?就这么想跟赵泽西一起看电影嘛?”
毫无情绪波动的语气实在很不裴简。
桑怀柔扭头去看他:“他不是你找来上课的吗?”
裴简起身已经走到摇椅边,弯下身子,将手里的猫咪抱枕推进桑怀柔怀中,逼着桑怀柔近距离对视半天,默默把抱枕拉高,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
裴简弯眸,眼中墨色翻涌,语调却稍显慵懒道:“我还是觉得,公主跟这猫更配一些。”
桑怀柔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两人距离上,攥紧了抱枕防备隔绝,争取那一点缝隙。
裴简便保持这姿态,勾唇:“况且,赵泽西教你一些日常生活常识也就算了,电影院这样的场合,他不合适。”
桑怀柔眼中浮现大大的问号。
也没再虚下去,出声怼他:“他不合适,你就合适?”
裴简话接的还挺顺溜:“当然,这种事情,没人比我更合适。”
眼见桑怀柔气鼓鼓的瞪着他不再说话,裴简终于舍得回答最开始的问题:“我陪公主一起写观后感,要不要?”
桑怀柔很想说“不要”,最后还是在裴简的笑意中,撇过头轻哼一声。
她不明白,这什么破电影,赵老师上个课怎么就不行?
祠堂那头的仪式结束的也快。
一群小辈叽叽喳喳回来,就发觉花厅的气氛似乎不对劲。
在场几个,只有桑祁末是个不带脑子的傻蛋。
他视线在桑怀柔和裴简之间来回窜动,最后选择了更难啃的骨头,冲裴简一扬下巴,鼻孔朝天道:“你欺负我妹了?”
嘶——
裴音和桑羽扶额,没眼瞧。
裴简显然心情不错,还有空一边结束今日份工作,一边分心问:“你觉得什么算欺负?”
桑祁末摸着后脑勺:“就,惹她哭,惹她不高兴都算!”
裴简抽空瞥一眼桑怀柔:“你看她像不高兴吗?”
桑祁末狐疑的看向自家妹妹,脸颊粉中透红,缩在摇椅里面,抱着一只猫咪抱枕正神游天外,似乎也不是不开心?
裴简关了电脑,抬手看一眼时间,对桑怀柔道:“我们该走了。”
桑怀柔回神:“这么早,不是说七点?”
“过去顺便吃个饭,路上也需要时间。”
“哦,那走吧。”
桑怀柔懵懵然起身,把抱枕还抱在怀中,裴简不由轻笑。
裴音从两人的对话里猜出点端倪,试探问道:“小叔叔,你们去看电影?”
裴简点头应是,走到桑怀柔身边,附耳小声道:“这么舍不得猫咪吗?”
桑怀柔一惊,将怀里的东西烫手山芋似得丢在沙发上,引得裴简又是一阵轻笑。
桑祁末总算是反应过来,跳脚阻拦:“不行,你们两个人为什么要一起看电影啊!”
裴简同样搬出赵泽西来搪塞他。
桑祁末就不是个尊师重道的乖小孩,撇撇嘴道:“什么电影课,那我也要去,我一样能教妹……”
裴音实在看不下去这块绊脚石,把人挽住,哄道:“你教什么教,想看电影我带你去,你教教我。”
桑祁末被裴音这么亲昵挽着,顿时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裴简扬眉,觉得这小两口似乎也有点戏。
最可怜的是默默不吭声的桑羽,好在裴简还算记得安排他,让司机先送他回去,想吃什么都随便点。
桑羽对这两人之间最是门儿清,冷着脸点头,巴不得赶紧走。出门前,还一脸一言难尽的看了桑祁末一眼。
桑怀柔准备妥当,看裴简把带来的人和车都轰了回去,问:“你让司机走了,我们怎么去?”
裴简答得理直气壮:“我开车带你去。”
“哪来的车?”
“你家的。”
连裴音都感叹自家小叔的脸皮厚度,甚至琢磨着,他这么做是不是故意的,准备看完电影给怀柔挖坑呢?
赶在桑老爷子回来之前,桑怀柔被裴简带走了。
开的是辆低调的黑色系越野,大约半小时车程,就到了裴简特意挑选的商圈。
他刻意没选国金附近,怕被下面人认出来坏了兴致。
这片是陆然他们家的老产业,还认不到他头上。
桑怀柔直到下车,之前帮崔师傅试吃的锅子其实还没消化完。
虽然分量不大,但是天气热,她也没什么胃口。
裴简刻意放慢了脚步,配合着桑怀柔的步速并肩前行,进了电梯问她:“想吃点什么?”
桑怀柔摇头:“还不饿,刚才吃了锅子。”
裴简按下十五层:“那个锅份量本来就小,我还帮你吃了一小半。”
见桑怀柔没反对,裴简帮她拿了个主意:“我记得你从前夏天喜欢酸辣的口味,要不带你去吃点开胃的泰国菜。这场电影要两个多小时,在里面饿了,我可没办法。”
桑怀柔一听这个描述,意动了。
“那就去看看?”
电梯门正好打开,正对一家名叫“wips”的黑珍珠泰餐厅。
这家店风格独特,介于现代风和泰式之间的韵味,还自带一个俯瞰周边的大露台,日落凉风起,裴简和桑怀柔自然而然选在户外就餐。
桑怀柔对泰餐没什么概念,裴简就耐心细致的跟她介绍了一下大致的口味和特色。
她本来也是个勇于探索新事物的人,于是,刚才还没有胃口的人,对着菜单图片这里点点,那里点点,很快就上满了一桌美食。
一道雪花豆苗鹅肝开场,清清爽爽,让整个肠胃都复苏了。
紧跟着是招牌菜古法咖喱大虾,深碗下有烛火加热,咖喱香阵阵扑鼻,桑怀柔都没让裴简催,自己就上口品尝起来。
不咸不淡,咖喱的香味很好地裹上虾肉内,配合刚上桌的菠萝饭,让人食欲大开。
芒果糯米甜点是裴简点来充数的,只是想让桑怀柔尝尝泰餐厅必备的菜式。
不过,歪打正着的,这家甜点的别出心裁恰好收拢了桑怀柔的胃。和普通糯米饭不同,他们家不单只是芒果,还在糯米上叠加了一层蝶豆花,配上芒果和冰激淋,是一种全新的口感。
到了冬阴功汤收尾时,桑怀柔已经饱了。
裴简吃的比较少,多喝了碗汤品,故意勾着桑怀柔,最终让她也尝了小半碗。
吃的有点多,桑怀柔很不满意。
她出了餐厅,转头想冲裴简抱怨,却发现这人一脸宠溺的看着自己,只好把火憋了回去。
吃的是她,怎么能怪得着别人。
她这股火气可真奇怪。
桑怀柔摇摇头,一边跟着裴简在商场内漫步目的的散步,一边问:“现在去看电影?”
裴简轻笑:“急什么,这个点过去,只能坐着等一小时。”
桑怀柔翻他一眼:“难道不是你说的会迟到,我们才急匆匆跑过来吗?”
裴简但笑不语。
桑怀柔如坐针毡。
裴简极有兴致的看着桑怀柔的小动作。
其实,公主开起窍来倒是对男女之情的感知更敏锐了。
他也不戳破,向远处看了一圈,提议道:“想不想去电玩城比一把?”
桑怀柔眼前一亮,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
甭管什么电啊雷啊的,只要是个玩的项目,单是“比一把”这三个字,就足够让她提起百分之百的兴趣。
她语气里满是跃跃欲试:“怎么比?”
裴简吃她吃的死死的,无声勾唇道:“里面可以分胜负的项目很多。公主想不想比个大的?”
桑怀柔挽起袖子,挑衅地看他一眼:“你说。”
裴简悠哉开始套路她:“十个项目,每个项目一分,分高者胜,输的人就得无条件为对方做一件事,不能拒绝。”
桑怀柔神情一滞,狐疑的打量着裴简:“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裴简任她随便看,好脾气道:“游戏而已,我对这个并不比公主了解的多。既然都没有经验,如何能耍花招。”
桑怀柔想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她又再三确认:“你真没玩过?”
两人说着话,脚下却没停,很快就绕过楼梯的半弧,到了对面电玩城内。
裴简指着娃娃机发誓:“除了这个夹娃娃的机器,其他的碰都没碰过。当时还是音音非要缠着抓,结果不太理想。”
桑怀柔目光落过去。
不就是个夹子抓那些小玩偶嘛,没什么难度,肯定比裴简强。
她摆摆手道:“来吧,比就比,怎么玩?”
用最横的语气说出最菜鸡的话。
裴简笑了笑,忍不住摸她脑袋:“要买这里专门通用的游戏币,你等等。”
桑怀柔是刘姥姥初进大观园,见什么都新鲜,跟在裴简身后,左瞧瞧右看看,直到身边的人问她:“换多少游戏币?”
桑怀柔不懂啊,随口道:“先来个两三万?”
她以为这玩意会很贵。
身旁不少换币的客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仔细一瞧,俊男靓女,看穿着打扮都是富人,忍不住都偷偷多看两眼。
裴简对这些目光毫不在意,只对着桑怀柔笑道:“这个数,可能我们俩玩半晚上都用不完。”
桑怀柔点头,让他自己拿捏。
然后裴简反手换了一万。
围观众人:“……”您这也没少多少。
两个只打算玩一会儿打发时间的金主,看着面前垒成小山的游戏币懵了。
桑怀柔推了裴简一把:“怎,怎么拿?”
裴简依然淡定,跟前台的服务人员要了几个质量不错的纸袋,把币装进去,暂存在工作人员那里。然后只拎着其中一只袋子,另一手牵着桑怀柔手腕,开始寻找第一个项目。
桑怀柔被牵着走了十几步,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别扭的把手扯开,锁定了面前的赛车模拟机。
她对这种酷似骑马的摩托车模拟器很有兴趣。
主要是,这看起来是她擅长的领域,先拿下一分,杀杀裴简的锐气才好。
一想到胜负,桑怀柔整个人激动起来,连忙扯住裴简的手,把人拉过来:“我们先比这个。”
裴简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忍不住勾唇:“好,听你的。”
两个人坐上机器,听身边一群小年轻热心讲解了操作后,桑怀柔觉得稳了。
然后,一轮之后,裴简第一,她倒数第二。
那位倒数第一,还是一个五岁小朋友代父出征。
桑怀柔整个人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裴简还要笑着调侃她:“公主的赛马天赋确实无人能及,不过,这车技好像就差了些?”
桑怀柔哪里肯依,又拉着裴简去射击。
结果两人没注意这是个多人合作机器,这回是队友。
裴简为了保她,受了大半伤害,先一步去世。桑怀柔瞧着还挺高兴:“你输了,不许耍赖!”
裴简好笑的点点头:“对,现在一比一平了,公主可要加油了。”
一个小时根本没法比完十个项目,于是,两人如火如荼的开展最后一个项目时,电影已经开场了。
桑怀柔似无所觉,把目光定在娃娃机上。
现在的比分是五比四。
裴简五分,她四分。
她现在在意的已经不只是胜负了,主要是不能让裴简赢,谁知道这狗登西会提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
桑怀柔转动手腕,走上了娃娃机旁边。
两人身边都摆着满满一袋游戏币。
桑怀柔主动问:“什么规则?按数量?还是按谁先夹起某个特定的娃娃?”
裴简浅笑:“你喜欢哪个?”
桑怀柔扫了一眼,还都挺可爱的,故作淡定道:“都可以。”
裴简了然:“那就规定时间内按数量吧,十分钟怎么样?”
桑怀柔欣然同意。
桑怀柔抓起娃娃来,十分专注,完全没有看旁边的裴简一眼。
时间流逝飞速,已经过去整整八分半,桑怀柔除了丢进去几百个币,只收获了一只小狮子。
她正跟一只小狐狸杠上的时候,头顶突然响起裴简的声音:“这个游戏有诀窍的,一旦有玩偶半挂在坑边,下一个抓夹必中。”
桑怀柔仰起头,裴简就站在她正后方,侧着脑袋低声教习。
桑怀柔忍不住诧异:“你不抓了?”
裴简笑得有些欠:“你喜欢的我都抓了一只,觉得不需要重复的,就来看看你。”
桑怀柔:“……”
你他喵,前面卖惨都是演我?
裴简身后果然是一只购物车,里面堆满了抓到的娃娃,不远处全是围观的人。
桑怀柔咬牙切齿:“我记得某人刚才还说给音音抓的时候,结果不满意。”
裴简点头应是:“她想凑齐一套十二生肖,而我只有五分钟,所以,结果很不满意。”
桑怀柔:“……”
狗贼!
桑怀柔理所当然地输了。
她怨念的看着裴简,一字一顿:“胜之不武非君子。”
裴简对这话很受用:“怎么,公主什么时候还拿我当过君子?”
桑怀柔卡壳了,确实,从来没有过。
裴简笑了:“既然如此,可别想着赖账。”
桑怀柔被戳中心思,跳脚道:“谁会像你一样,说吧,让我干什么!”
裴简还没想好,瞧瞧时间差不多了,索性先欠着,拉着桑怀柔要去看电影。
这一堆娃娃实在不方便带着走,裴简给薛秘书去了个电话,派人来取。
电玩城的老板许是跟陆家有点什么渊源,诚惶诚恐跟裴简两人打过招呼,还亲自看着裴简的战利品,表示一定会交到薛秘书手上。
裴简承了这份情:“那就有劳,让薛秘书来了,把东西送到桑家老宅。”
桑怀柔诧异:“送我家干嘛,提醒我还欠你一件事吗?”
裴简被逗笑了,抬手弹了桑怀柔脑袋一下:“你要这么想也不错。”
桑怀柔骂骂咧咧跟他斗着嘴,表情看起来倒是开心了不少。
电影已经开场许久,两张票作废了。
裴简索性去问接下来有什么场子可以赶,得到一部恐怖电影的回答,他不由扬眉去看桑怀柔。
他记得,这个人对鬼怪话本最是喜欢。
又爱又怕,吓到精神抖擞的那种。
桑怀柔显然也听到了这话,眼前一亮,期待的看着裴简:“就看这个?”
裴简还能怎么样呢,只好叹口气,宠着呗。
这片的名字叫《狗看见死亡的双眼》,在裴简眼中就是一个披着恐怖外衣的动物保护和自我救赎片,可是架不住桑怀柔喜欢啊。
比起大雍还很简单的鬼怪话本,这部电影对桑怀柔来说已经算得上跌宕起伏了。
于是,她跟锁着电影情节进展越来越紧张,整个人都要蜷缩在那张小小的座椅上时,裴简叹了口气,伸出手捉住了桑怀柔的手。
黑暗的影院中,气氛逐渐脱离那种诡异和恐惧感。
气温在升高,或许,也只是她掌心的温度。
这场电影几乎没什么人来看,除了前面三两个人,就只剩下最后排角落里的他们。
桑怀柔被裴简捉着手,突然觉得很安心。
她扭头想要去看裴简,裴简已经拉着她的手凑了过来,在耳边低语道:“喜欢就看吧,我在旁边陪着你。”
桑怀柔知道自己一定红了脸,囫囵点点头。
后半场,两个人的手都没有分开过,她看得也越发心猿意马起来。
直到电影突然在高潮中将整个主题升华,没见过这出的桑怀柔被感动到,眼泪汪汪的看向裴简。
裴简禁不住伸出大拇指轻轻擦她脸颊,温柔笑道:“怎么还哭上了。”
桑怀柔也觉得丢人,垂下脸:“用不着你擦。”
裴简不容她拒绝,抹平了眼泪花,又伸手拍了拍桑怀柔的后背,轻声哄小朋友一般:“好了,结局不是皆大欢喜嘛,难道见你掉眼泪,反而更心疼。”
或许是黑暗让她模糊了边界感,或许是裴简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再或者,是身处异世,遇上这唯一一个知根知底的人。
裴简耐心的安抚,换得桑怀柔鼻子一酸,偏头躲进他怀里,抓皱了前襟小声哽咽:“我想父皇和母后了……”
裴简闻言默了默,动作比之前更柔和一些,径直将人揽进怀中,然后轻轻凑近,吻了她的眼睛,化去落下的眼泪。
他贴在她耳边,语气里不见平日的戏谑,满是宠溺:“还有我在,我会陪着你的。”
桑怀柔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父皇去世的时候,她忙着照顾生病的母后,安稳朝政,没时间哭;
母后去世的时候,她急于保住小十七的性命,让他完好长大继位,也抽不出时间痛哭一场。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这样一个漆黑的地方,看着一场莫名其妙的恐怖电影,和曾经的死对头双手交握,然后埋在他怀中悄悄落泪。
于是,电影骤然收场,灯光打亮,让人无处遁形时,桑怀柔的尴尬症很快就犯了。
她下意识推开裴简,起身,抹干脸潇洒离场。
裴简跟在身后调侃:“公主对我还真是用完就扔,毫不留恋呢。”
桑怀柔带着鼻音,眼尾还带着红晕,凶巴巴警告他:“这事不许告诉别人!”
裴简勾着唇,说的话让人想打他:“独属于我的一点乐趣,怎么会告诉别人。”
桑怀柔想起裴简亲自己眼睛,越想头皮越发麻。
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平静的让裴简吻眼睛?
她是被下蛊了吗?
回程的路上,裴简心情很好,桑怀柔一头黑线。
她坐在副驾上,却紧紧缩在车门边,看起来仿佛把裴简当作洪水猛兽一般。
裴简开着车,一边注意着桑怀柔的神色。
只是看起来懵懵的,显然还没理清自己的情绪和心意。
裴简默不作声,打开了汽车音乐,试图按捺住情绪,给桑怀柔让出一些空间,想让她自己意识到某些感情的发酵。
两个人一路上没再多说什么,下车时,裴简摸了摸她的脑袋,看着人进了家门,这才开着桑家的车回去。
幸好他留了一手,有理由借着还车子来找她。
……
桑家老宅。
桑怀柔一进门,所有人的视线顿时转了过去。
乍一瞧见老祖宗眼尾泛红,鼻尖也发红,好像刚刚哭过的样子,桑老爷子顿时来气了:“是不是裴家老三欺负你了?我去找他们家老爷子!”
桑怀柔摆摆手,神色恹恹道:“没有,就是看了个电影。”
裴音忍不住道:“怀柔,你们看的什么电影啊?”快告诉我是爱情电影!
桑怀柔答:“恐怖电影。”
众人:“……”
恐怖片能看哭!绝壁有猫腻!
桑家人认准了裴简欺负人,而桑怀柔情绪浮动过大,加上对裴简的态度没理清头绪,只想回屋洗个澡休息。
等人真的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桑怀柔才意识到,今天她跟裴简之间的进展有多离奇。
更离奇的是,她竟然并不反感这种接触。
她不由想到十七一脉现如今的掌权人桑罗瑞,他对裴简的态度,一定知道些什么。
桑怀柔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行动力很强,立刻就跟老爷子要到了桑罗瑞的联系方式。
一通电话打过去,桑怀柔还没开腔,桑罗瑞先诚惶诚恐:“老祖宗,这么晚了您还没歇息?是有什么事吩咐吗?”
桑怀柔无语:“现在才十点,年轻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呢。”
桑罗瑞拍马屁:“是,老祖宗您的身子骨健朗,我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桑怀柔:“……”
你这用词,一时分不清楚是夸奖还是嘲讽。
桑怀柔不跟他绕弯子,开门见山问桑罗瑞是不是认识裴源明,为什么对他那么一副态度。
桑罗瑞似乎有些诧异,试探问道:“老祖宗,您是不是不知道,裴首辅其实是先皇安排给祖上那位太子爷的人?”
桑怀柔听懵了。
缓了好半天,她才问:“你是说,裴源明是小十七的人。”
“正是。”
桑怀柔理了理头绪,反驳道:“可他当年明明是靠着非太子党的那群人扶持,才坐上首辅的位置的。”
桑罗瑞连忙解释:“您误会了,那是先帝与裴首辅布的局,若非有一股新势力从中作梗,暗杀了您跟裴首辅,恐怕,当年老三老六他们很快就要遭殃了。”
桑怀柔觉得这个发展太奇妙了。
她以为的敌人,原来从来就不是敌人。
还不知道裴简暗中默默护了他们姐弟多久,她竟然……
还剃了人家外甥的头发!
太过分了。
桑怀柔想想就觉得自己以前是在犯蠢。
她又有些埋怨裴源明什么都没告诉自己。可是转念一想,朝堂上下都知道她跟裴源明是死敌,若是告诉她,恐怕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化就会被有心人看出来。
她叹了口气:“你能确定此事真伪吗?”
桑罗瑞急切答道:“绝无半句虚言,这事不仅仅是梦中,十七一脉代代都记着这份恩情。当年,要不是裴家相助,旧太子也不能在新皇上位前死遁逃出宫去。”
原来,小十七真的没有死于这场宫廷斗争。
裴源明即便死了,也安排好了他的退路。
桑怀柔不禁有些感慨,桑罗瑞又断断续续说了些什么,她一概都没进到脑子里,浑浑噩噩挂了电话,躺在床上,试图理清自己的情绪。
她突然发觉,卸除了这种敌对关系之后,她竟然,并不讨厌裴源明。
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欣赏他。
桑怀柔还说不好自己现在对裴简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意,但是她很清楚,此时此刻,她忍不住的想要见到他。
生怕是夜晚放大了自己的情绪,桑怀柔强行逼着自己入睡。
一切都等天亮之后再说。
……
第二天一早,天阴沉沉的。
户外刮起了狂风,没一会儿就下起了暴雨,大门外一株小树苗拦腰吹断,横在地上躺尸。
裴音说这是台风马上要过境,极端天气最好不要出门。
桑怀柔虽然等的心焦,还是答应了。
一觉睡醒,她想见到裴简的心情并没有淡下去,反而越发强烈。
桑羽却在接近傍晚的时候给她打了个电话,说裴简回去以后胸口的伤又复发了,也不让告诉她,桑羽这还是趁着人睡着偷偷汇报的。
桑怀柔一瞬间有些火大。
这人明明没恢复,还要逞强看什么电影。
她穿戴整齐下楼,为了应对台风,专程戴了帽子口罩防风衣,给裴简发了个消息,就往他那边赶。
裴简脑袋昏昏沉沉,喝过药刚睡了一觉,比上午好了许多,看到消息,脸沉了下来。
他直接打电话过去,电话未接通。索性换了衣服直接开车去找。
屋门外,雷暴已经过去,只剩下倾盆大雨如注,瞬间就翻涌成小河一般。
裴简开着车,运气不错,很快就在大门入口附近发现了桑怀柔的身影。
她似乎刚下车,撑着伞,但是在大暴雨面前显得没有太大作用。
裴简连忙撑伞下车,桑怀柔看到裴简,眼一瞪,跑过来就催着人上车。
雨声太大,裴简听不清楚桑怀柔具体说的什么,可是少女脸上关切和担心的情绪暴露无遗。
裴简心神微动,将伞撑在两人头顶之间,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脚,而是选择与桑怀柔对视。
一眼瞬间。
他们有这一瞬间的心意相通。
于是,裴简倾身而出,单手扣上桑怀柔的后脑,将人圈在自己怀中,侧着头凑近,随之覆上对方的唇。
柔软相触碰的瞬间,一股酥麻的电流感传遍全身。
桑怀柔心跳如鼓擂,在大雨的掩盖之下,却莫名多了一股心安。
他们忍不住闭目,唇从轻碰,到碾磨,再到互相试探的窜入,难舍难分的纠缠。
一伞之下,将万物隔绝,只余低沉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