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荡子桑怀柔正对着裴简傻笑。

  卧室里没有主光源,光线被调得很暗,介于黄白之间的暖色调衬得桑怀柔披散的头发毛茸茸的。

  裴简鬼使神差,伸手揉了揉桑怀柔的脑袋。

  裴简大略回想一番。

  长公主有多少年没有对他这样毫无防备的笑过了?记不得了。

  桑怀柔歪着头,静静看了裴简三秒,突然一巴掌打开他的手:“你,你怎么跟狗登西一副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行,换人。”

  裴简的手背被拍的发红,他无所谓的甩了甩:“什么?和谁一副模子?”

  桑怀柔面壁,背对他委屈道:“裴源明啊。”

  “狗登西,这是……阿音教我的新词,嗝。”

  裴简言笑自若,应付完桑怀柔,侧目望向裴音,语气像淬了阴绵小雨:“你教她的?”

  裴音磕磕巴巴,小腿都不听使唤:“不是小叔叔,你听我狡……不,解释。”

  裴简垂下眼皮:“趁我还好说话,都先出去。这个人耍起酒疯来,我不保证这架飞机能够平安落地。”

  能有机会溜之大吉,裴音怎么可能不心动呢。

  下一秒,她就拖着桑祁末……的脖子走向外间,走向最远的机舱那头。

  桑祁末气若游丝:“我妹……”

  裴音:“看不出来我小叔叔被拿捏的死死的?瞎操什么心。”

  等两个人叽叽喳喳跑没了影,裴简终于长出一口气,眼神飘向肩头一侧:“不是说要离我远点?”

  怎么现在趴到了他背上。

  回应裴简的是桑怀柔平缓的呼吸声。

  余光里,她的侧颜带着一丝古典韵味,睫毛翘而长,睡得不踏实时轻轻扇动,有一种醒着时没出现过的脆弱感。

  桑怀柔绝不是江南女子那样的温婉挂。

  但裴简莫名就是对她有种保护欲。

  把人轻轻放倒睡好,裴简也熄了灯,轻手轻脚走到外间会客室。

  电脑光还亮着。

  手头那些东南亚市场的工作堆了一天,桑怀柔这样子,他还是看着比较放心。

  裴简跟薛秘书要了杯黑咖,解开衬衫袖口,开启了工作狂魔新的一天。

  ……

  桑怀柔是在桑家老宅醒来的。

  一醒来,她已经好好躺在自己床上,换好了睡衣,甚至乱糟糟的头发还贴心地绑成个松松散散的麻花辫。

  桑怀柔一脸懵逼,使劲回忆半天,也只想起自己吃完晚饭之后或许喝断片了。

  她懊恼地一巴掌拍上脑门儿。

  倒不是不能喝醉酒,只不过,她不想在裴简面前。

  毕竟这个人是裴源明的可能性性太大了,她怕自己醉酒露馅,让对方占了上风。

  后悔无用,桑怀柔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回头看的人。

  她肚子里的食物还没消化,也没跟大伙儿一起用餐,顺着别墅环湖道溜达了一圈,回来时,正好碰上要出门寻她的管家。

  她现在对外有了明面上的身份——

  桑家本家大小姐。

  称呼起来也方便多了。

  管家笑着道:“大小姐,老爷子找您商议回归晚宴的事情。”

  桑怀柔懵比:“什么晚宴?”

  宫宴她知道,打小经常参加。

  晚宴约摸着再豪华盛大,也不会超过那个规格。可是这个“回归”是何意?

  管家摇头:“这个不清楚,您还是问问老爷子吧。”

  桑怀柔点头,把弓箭递过去,三步并两步,小跑着去寻桑老头儿。

  桑老爷子早就恭恭敬敬迎在茶室外。

  见桑怀柔跑过来,连忙道:“别急,慢点儿跑。”

  被孙子操心毛手毛脚的桑怀柔还觉得挺新鲜的,笑了笑问:“什么回归晚宴,别搞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我来之前怎么样,之后你们还怎么样。”

  桑詹行把人让进去就座,又泡了壶红茶,四五样中式西式的小点心推到桑怀柔面前,才道:“那怎么行。”

  “于公于私,桑家大小姐回归,都是一件大事。”

  桑詹行看向窗外,大榕树上的知了正费劲巴哈发出响彻云霄的蝉鸣。

  “最近桑氏实业底下不太平静,有好几脉人都蠢蠢欲动,搅混水的还都不是一窝。”桑詹行见桑怀柔喜欢那个抹茶凉糕,一整盘推了过去。

  桑怀柔分了一块到自己盘里,吃得很开心。

  桑詹行接着道:“这个时候您强势回归,晚宴把您抬得高,他们又查不到任何背景资料来源,总会忌惮一些。争取到的时间,也方便我这边部署。”

  桑怀柔听明白了。

  不就是装腔作势,拿自己作诱饵嘛。

  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只要嚣张到底,就能混淆视听,这事上辈子她没少做。

  见桑怀柔答应,桑詹行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您放心,三日后的宴会你就是吃吃喝喝,什么都不用管。”

  桑怀柔扬眉:“这可是你说的。”

  桑詹行连连点头:“我说的。您能配合出席,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不过嘛,”桑詹行搓着小手手道,“到时候需要换身衣服化个妆什么的,您要是嫌麻烦……”

  桑怀柔摆摆手:“来吧,不麻烦,既然答应了就一步到位。”

  桑詹行的大石头彻底落地了。

  ……

  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

  桑家大小姐回归的事件最先在媒体发酵,受益最多的自然是帮裴简发通告的“娱乐头条”。

  头条主编很得意,虽然推理过程全是错的,但结果是对了,就很牛逼啊。

  借着这波风口,头条一口气接了十几家专访,就连瘫痪病人医疗器械的广告投放都堆积了不少。

  很快,桑家晚宴成了豪门圈内的打卡圣地。

  有想刺探敌情的,有上赶着交好的,有坐山观虎斗的,当然,想吃瓜的占了绝大多数。

  大家掰着指头数日子,终于到了桑家大小姐亮相的这一天。

  晚宴设在桑家跨江沿岸的一套中世纪风公馆内。

  桑怀柔从早上就被一群人簇拥着送到了化妆室,换上早先派人去英国定制的礼服,按在了椅子上。

  桑怀柔晓得嘛,接下来就是对镜梳妆,从前小宫女们在宫宴前也是这样声势浩大的折腾她。

  她都习惯了。

  桑怀柔想着,不由闭上了眼开始打瞌睡。

  化妆师是裴简那边送来的超一线御用,姓高,见状不由掐起了兰花指:“唉哟,桑小姐你得配合啊。”

  桑怀柔不解:“闭着眼随你们折腾还不配合?”

  高老师笑了:“你呀,一看就是仗着五官好不怎么化妆,认识睫毛夹吗?你眼睛闭这么紧没法夹的。”

  桑怀柔在高老师的指指点点下,像个脑袋僵硬的机器,终于见识了现代彩妆界的工序有多繁重。

  原来,她以为的自己很有耐性,只是她以为。

  从天亮坐到天黑,从精神抖擞到哈欠连天,桑怀柔终于收拾妥帖站起来了。

  她甚至觉得脚有点麻。

  造型师Kevin把点缀用的一条金丝缎带和红宝石装饰系在桑怀柔盘好的头发上,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她穿这条带点小心机的黑色高定裙,就像是暗夜里潜伏的魅魔,带着天然的攻击性,却又有让人妄图靠近的吸引力。

  所有人看呆了。

  直到高老师低头,忍不住冒出一声国骂。

  谁来告诉他们,桑怀柔到底是什么时候偷偷脱了搭配好的红色高跟鞋,换上这双奇丑无比的拖鞋的?

  高老师叫完,Kevin低头也开始鸡叫。

  不行啊,救命啊。

  他的审美不允许这两样东西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啊!

  一时间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裴简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高价请来为桑怀柔量身打造的团队在抹眼泪。

  裴简:“……”

  他扬着眉梢,心情看起来不错,踱步到桑怀柔身边,上下打量一眼,夸道:“不错,很适合你。”

  桑怀柔醉酒断片的记忆瞬间浮现在眼前,别扭的把脸扭到另一边不看裴简。

  裴简扬眉:“怎么把别人气哭了。”

  桑怀柔后仰靠在椅背上,叹气:“他们不让我穿拖鞋。”

  裴简憋着笑:“拖鞋确实不合适。你们给她配的什么?”

  有眼色的赶忙捧上那双红色高跟,10公分。

  裴简轻笑出声。

  长公主何时还穿过这样高的鞋子,确实是为难她了。

  裴简轻咳一声打掩护:“不是说定制了一双矮一些的。”

  Kevin掩面:“意呆定制的鞋子工期要半年,这双是我们去法国看秀预定来的。”

  裴简还想说什么,桑怀柔无奈叹着气:“来,给我。”

  高老师的助理连忙把鞋捧过去,眼里依稀有泪光在闪。

  桑怀柔蹬了拖鞋,换上这双细带高跟鞋,站起来的时候全身都在用劲。

  裴简忍不住轻笑出来,一脸戏谑道:“舞会也就算了,待会儿总得从二楼走下去亮相,你确定可以?”

  桑怀柔一听,不就是走两步嘛,可以,大不了她就靠着最近捡起来的武力瞎糊弄过去。

  Kevin和高老师对视一眼,总算明白了,这姑娘真是一天高跟鞋也没穿过,他们这样,万一闹出事故怎么办?

  Kevin正想牺牲艺术,为人身安全让步,却见桑怀柔站直身之后,提一口气,然后单手拽着一侧裙摆开始狂奔。

  不,她不是在奔跑。

  她压根儿脚都没怎么挨地!

  Kevin,一个对神秘的东方文化痴迷的外国人,惊呆在原地。

  高老师勉强找回声音:“她是在飞吗?她是在飞吧?”

  裴简淡然答:“她只是在跑酷。”

  众人:“……”

  我们不瞎也不傻,谢谢。

  晚宴在桑怀柔出现在二楼扶梯边时达到了高潮。

  不少世家开始只是为了卖桑老爷子一个面子,此时,看到扶梯边贵气无比,又自然流露出几分凌厉美的绝色佳人,都不由看直了眼。

  豪门圈子,最不缺美人。

  但是像这样一个眼神看过来,就让人不自觉生出臣服和征服欲的女人,他们从没有见过。

  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是桑家如今当做宝贝的大小姐。

  谁能娶回家,就代表着占有部分桑家资产。有人蠢蠢欲动,已经想要上前搭讪。

  然而,下一秒,倚靠在扶梯上如油画一般的美人突然动了。

  没人看清她是怎么行动的。

  她就像一叶枯蝶,又宛若一团烈火,撑着扶梯飞一般三步并两步的到了一楼,稳稳落定。

  整整四十八阶台阶,还是旋转楼梯,她就像是闪现下来的。

  整个宴会厅的上层人士都石化了。

  好半天,有人出声:“桑小姐,出场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啊……”

  桑怀柔扬眉,照单全收:“应该的。”

  众人:?

  这话我没法接,要接你们接。

  又隔了一会,有人问:“桑小姐刚刚是怎么下来的?我……看的不是太清楚。”

  桑怀柔正要回答,裴简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走出来,站在她身侧礼貌浅笑:“桑小姐自然是走下来的,众位不是都看到了吗?”

  众人:“……”

  你这个表情我们很难说不是啊。

  桑裴两家联姻的热度才刚过去,原本圈子里就在猜测,桑家是不是要整顿,靠上裴家这棵大树了。

  这回好了,裴氏接班人亲自下场给桑公主撑场子。

  石锤了。

  众位男士都很失望。

  散了散了,桑家的股份没我们什么事了,没看这位护食的紧嘛,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聚焦在桑怀柔身上的目光转移,裴简才侧过头,低低在她耳边道:“公主如果没法走路,可以挽着我借力。”

  裴简说着向她伸出了右臂。

  桑怀柔神色怪异看了裴简半晌:“你叫我什么?”

  裴简眼睛有片刻错愕,只是被他垂着眸的笑掩饰掉:“桑家的掌上明珠重新归位,不是公主是什么?”

  桑怀柔狡黠一笑。

  老狐狸不承认,没关系,看你还能装多久。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手臂挎过裴简递来的胳膊挽上:“然后呢,我们要去哪儿?”

  瞧这嘚瑟劲儿,还以为你能镇住全场呢。

  事实上,桑怀柔这个“惊艳”亮相也确实镇住了世家们前来参加晚宴的人。

  所有人都在默默揣测,桑老爷子藏着这么个大杀器,到底几个意思?

  裴简左右瞧了瞧。

  一时半会,竟然没人再敢上来跟桑怀柔套近乎,反倒是老爷子身边围了不少。

  他不由失笑。

  看来他们都觉得,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头比这个横空出来的大小姐好应付。

  到这一步,有桑詹行社交就可以了。

  桑怀柔只需要出场证明,桑家确实有这样一位大小姐归位,其余的,还真没她什么事。

  裴简想起桑荼儿交代的那个地点,问道:“桃源街和十三丁交叉的那家地下赌.球场,去吗?”

  桑怀柔眼前一亮。

  桑荼儿住进公寓以后,就交代出来这么一个地址,她偷偷跟踪过齐若楠两回,他们总接触的人就在这里面。

  裴简几乎是一落地,就托陆然去查了一下。

  陆然给消息很快,说这地方是桑家十七一脉的产业之一,做的不大,但全凭这些明面上赌.球,典当行一类的盘子给放.贷生意打掩护,脏得很。

  裴简也没想到,太子的后人竟然做起了这样不光彩的生意。

  思索再三,他还是来了晚宴现场,把一切告诉桑怀柔。

  这一世,他相信她的决断。

  桑怀柔闭了闭目,问:“他们这样做,可有触犯王法?必须死吗?”

  裴简摇头:“死不至于,但法律责任是肯定有的,这样的生意被抓到,要看金额有多大决定。”

  桑怀柔点点头,舒了口气。

  那就还有救。

  她几乎是拖着裴简从侧门溜出去,然后直接脱了高跟鞋拎在手上,问:“我们怎么去?”

  裴简扬眉:“你什么都没准备,干嘛这么自信?”

  “天生的。”

  裴简勾了勾唇,看到薛秘书开车停在台阶下,叮嘱桑怀柔:“待在这儿别动。”

  可能是怕这人不听自己的,直接光脚跑下来,裴简走得很急,到了打开车后备箱,从一堆礼盒里翻出一双平底的凉拖,回到台阶上给桑怀柔。

  桑怀柔看一眼车后备箱,又看裴简:“你怎么会备着女人的鞋?”

  裴简别有深意:“是啊,给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儿买的。”

  桑怀柔正要取笑他,结果鞋子一蹬脚,不大不小,不肥不瘦,刚刚好。

  她顿时明白过来了,憋了半天:“你才小孩。”

  一直紧绷的脚得到放松,桑怀柔这才发现脚磨出了血。这点伤口比起前世不算什么,她起身率先往车里走去。

  裴简替她拎着那双高跟鞋,下了台阶,丢进后备箱空袋子里。末了上车还要道:“那双鞋就不要了,不合适的,别勉强自己穿。”

  桑怀柔好笑的看他一眼,点点头应下。

  ……

  桃源街在城东。

  那里已经出了老城区改造的范畴,正好夹在新旧两城的交界处,建筑的风格转变也别有一番风味。

  大约一小时车程,他们直接到了丁字交汇口。

  两人下车,才发现这里附近多是酒吧和风情街,只有这个地下赌.球场借用了一座从前的老厂房改造。

  上面是夜总会,下面是台球场。

  裴简看着来来往往的小年轻,时不时有人冲桑怀柔吹口哨,不由沉下了脸。

  失策了,应该让她换身衣服再来的。

  真正有脸面的世家不会碰这种生意,裴简呆的久了,也忘了这些肮脏的地方各有各的脏法。

  桑怀柔已经率先往地下赌.球场走了,裴简只能跟上去。

  他查过,这处赌.球场不算重要产业,所以安保力量应该也没那么多。

  只是提前探查,还用不着带保镖。

  陆然的名号果然好用,报了陆家二少的名字,即便是第一次来的客人,两人也得到了优待。

  两人从电梯直达地下负二层。

  门一开,烟酒和劣质香水混在一起的浓烈气味扑鼻而来。

  桑怀柔皱着眉打量过去。

  这个赌.球场很大,粗略扫去有几十张台球桌,整个大厅都是厂房风,分开设置了影音游戏区,休息区,还有一个水吧。

  桑怀柔扫视一圈,视线落到高台上的一张球桌上。

  有两个年轻人刚刚打完最后一杆斯诺克。

  桑怀柔看不懂这种运动,但从周围人的反应可以看出,背对她的这个小毛孩输了。

  裴简小声附耳道:“这个小孩儿也是桑家的,打野球出身,水平比很多职业级都厉害。”

  桑怀柔诧异:“怎么把小孩丢来这种地方?”

  乌烟瘴气的,而且,刚才那球输的一看都有问题。

  “十七这一脉因为财产分割狗咬狗,这小孩只是个私生子,被丢来不奇怪。”

  裴简漫不经心四处打量,原本想带着桑怀柔往水吧那边移动,谁知桑怀柔却一声不吭的拍了拍那桑家小孩的肩膀。

  “我跟你打一把,我赢了,你……”桑怀柔看到少年转过身来的长相,顿时噤了声。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跟小十七长得很像!

  桑怀柔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双手按住少年的肩膀,就像千斤铁秤锤,让他动弹不得。

  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这个少年右眼角下有一颗红色的泪痣。

  小十七他没有。

  小孩儿显然被桑怀柔这一举动吓到了,眼神中满是警惕,或许是桑怀柔手劲太大的缘故,他有些吃痛的皱眉问:“你做什么?再不放手我叫人了。”

  周围响起一片口哨声。

  本来嘛,单纯的赌球哪里比得上跟绝色大美人纠缠的戏码。

  裴简看到面前小孩的脸,也不由拢了拢眉心,很快又散开变成平直。

  周围人的起哄和某些别有用心的视线让他难免烦闷,于是掏出手机给薛秘书发消息,让他准备接应。

  桑怀柔眼里只有这个小孩,稳住情绪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皱眉:“桑羽。”

  语气很冷,很戒备,也有些不耐烦。

  桑怀柔一下就被这盆冷水浇醒了。

  也对。

  他的眼神,这颗泪痣,还有“桑羽”这个陌生的名字,都在跟桑怀柔宣示他不是小十七。

  桑怀柔松了手,退后两步长出一口气,再抬头时笑道:“没什么,姐姐就想问你成年了吗?”

  又是一阵尖叫和流氓哨声。

  桑羽眼神透着寒凉,皱眉看着桑怀柔:“你砸场子的?”

  桑怀柔耸耸肩,想了想道:“我姓桑。”

  桑羽扫一眼桑怀柔身上的高定裙,深深看一眼她身后的裴简,眼神变了变。

  原本热起来的场子突然就静默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声“我姓桑”,水吧背后很快钻出来几个彪形大汉,撞开桑怀柔,揽着桑羽的肩膀就往后拖。

  桑怀柔见不得小十七这张脸当着她的面受欺负;

  即便是不为小十七,冲着自家子孙的面子,也得拦着。

  好好的场子很快就被他们这两拨人搅得一团乱。

  有桑怀柔从中作梗,大汉们很难抓到桑羽,于是互相对视一眼,转而去抓桑怀柔。

  或许,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不是桑羽,而是桑怀柔。

  他们要抓人,桑怀柔自然要躲,躲来躲去,大汉们哐哐乱砸,把自家场子砸了个稀巴烂。

  桑怀柔大为震撼。

  并向他们表示贺喜:“恭喜啊,你们球馆今天可以关门了。”

  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开始疯狂给桑怀柔送去尖叫和口哨,生怕这大美人戏唱一半遛了。

  混乱中,只有桑羽挨了几个拳头。

  桑怀柔顿时不愿意了。

  裴简直觉这人要发疯,提前神不知鬼不觉按了电梯,等门一开,连忙扯着桑怀柔手腕,对桑羽喊一声“走啊”。

  桑羽莫名其妙的跟着这两个人跑了。

  像裴简预料的那样,这里的安保措施外强中干,即便追出来几个人,也被裴简带来的保镖打成猪头送了回去。

  两人相继上车,桑羽被暂时送去后面那辆保镖车。

  桑怀柔上了车开始叹气。

  人是情急之下带出来了。

  但她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这个孩子。

  人家孩子有名有姓的,叫桑羽。

  桑羽不是小十七,她也不能把他当作小十七的替代品。

  裴简听着她长吁短叹半天,忍不住笑了:“后悔了?”

  桑怀柔嘴硬:“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把他放在那里也是挨揍,迟早被那伙人磨死。带出来也好,不管是回本家,还是他自己有什么想法……”

  裴简抿着唇,目光柔和的侧目看着桑怀柔,直到对方止了声音。

  他从看到这孩子的脸时就知道,桑怀柔不会放下不管。

  或许冥冥之中,这就是老天给他们的一次补偿机会。

  是长公主的;

  也是他的。

  裴简做好决定,一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道:“我看这孩子斯诺克不错,人也机灵。”

  桑怀柔茫然:“所以呢?”

  裴简答:“我身边需要个帮手。”

  桑怀柔气笑了:“你那么有钱,举着票子哪里找不到人才,干嘛要压榨这么一个小孩呢,他这样子可能学都没念完呢。”

  裴简笑眯眯:“那就念完书,再来帮我处理公司的事。”

  “我不急,身子骨硬朗还能撑几年。”

  桑怀柔:“……”

  你是老头儿吗?

  一阵插科打诨,桑怀柔换了个思路。

  她明白了,裴简可是裴源明啊。

  如果他也认出了这张脸,觉得这是小十七,说不定暗戳戳密谋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大戏呢。

  桑怀柔越想越有可能。

  于是看裴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裴简莫名其妙背了一口大锅,还在苦心筹谋规划:“这孩子的户口我会想办法从那边牵出来,他愿意就落我这,不愿意就单独一册。”

  桑怀柔瞪着他:“你真的愿意养着他?”

  “那不然呢?”

  “我也可以让他认祖归宗,重回桑家。”桑怀柔想了一圈,即便她需要一点时间重新适应,应该也比跟着裴简好。

  裴简笑了,问她:“你知道十七那一脉走了歪路,为什么本家不插手吗?”

  桑怀柔摇头。

  裴简道:“这不就得了,我也不知道。”

  “……”

  欠抽啊!

  裴简又道:“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我建议你不要让桑羽回去。裴家虽然是外姓,却跟桑家联姻,很多事都是共生关系,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桑怀柔沉默,被裴简说动了。

  ……

  裴简自己的别墅在城中最贵的地段。

  贵在闹中取静,园林绿化也做得极其前沿理念。

  车子很快在一幢四层的独栋面前停下。

  桑怀柔下了车,等桑羽也从后面跟过来,一起进了裴简的家。

  裴简家是以灰黑色调为主的现代风,进了门,他径直往抽屉里取了一个医药箱过来。

  “只有这些,酒精药棉碘酒,你看着擦一擦?”

  桑羽这小孩儿还挺酷,头都没带摇的:“不用。”

  桑怀柔二话不说接过药箱,扯着小孩儿换了拖鞋,进去坐到沙发上上药。

  桑羽想躲开,被桑怀柔像捏小鸡一样抓回来两次后,就放弃挣扎了。

  沉默的上药时间结束,桑怀柔开启了大理寺审问时间。

  从小孩的生辰八字,到父母籍贯,念的什么书上的什么学,有没有谈女朋友,以及为什么会被家里赶来这种地方。

  桑羽完全招架不住桑怀柔这种问法。最后几乎是有问必答,只想快点结束。

  裴简笑着给两人调了两杯冰的果饮送来,看到桑羽绝望的眼神,解围道:“行了,今天已经很晚了。也看到了,小孩儿带回来跟我住,其他的明天你过来再说?”

  桑怀柔靠在沙发上,尝了一口裴简调的饮品,味道还不错。

  她突发奇想:“既然明天还要来,我为什么要走?”

  裴简奇异的看她一眼:“我没意见,这里客房很多。”

  “不过,明天早上新闻里要是有什么‘桑家大小姐回归当夜,密会裴家掌权人并留宿’的消息,你可别赖到我头上。”

  桑怀柔:“……你掌握了娱乐小报的精髓,去上个班吧。”

  裴简笑笑:“过奖。”

  桑羽默默坐在沙发上喝饮料,喝到最后,终于开口主动说了第一句话。

  “你们不是一对?”

  桑怀柔:?

  一对什么,冤家吗?

  裴简轻咳了一嗓子,似笑非笑:“非要说的话,我们俩是亲家关系?她哥哥跟我侄女刚结婚。”

  桑羽看向桑怀柔:“那你得喊他叔叔?”

  桑怀柔呵呵一笑,以示尊敬。

  桑羽又不说话了。

  两个祖宗爷和一个“孝子贤孙”就这么干杵着,桑怀柔发着呆喝完了一整杯果饮,把空杯子放在裴简手上,起身道:“我走了。”

  裴简同样起身:“我送你。”

  桑怀柔摆了摆手:“用不着,让薛秘书送我就行了,你陪着小孩多熟悉熟悉。”

  裴简:“……”

  家庭妇男,望眼欲穿。

  临出门前,裴简总算想起件事,三步并两步追上去,拉开门,把备用钥匙交到桑怀柔手里:“明天自己过来可以吗?”

  桑怀柔有些诧异,掂了掂钥匙扣:“放心吧,丢不了。”

  人走了大半天,裴简才关门回屋。

  一直沉默的桑羽看着他,摇摇头:“你这追人的水平不太行。”

  裴简和煦微笑:“我听说小丁老师最近回国了,请他陪你加练一个月吧。”

  “……”

  桑怀柔第二天一早就赶过来了。

  裴简刚起来,桑羽在做早餐,看着这孩子对裴简唯命是从的样子,桑怀柔狠狠瞪一眼裴简。

  这不会是从一个魔窟掉进另一个魔窟吧?

  裴简丝毫不为所动,坐在她对面问:“昨晚回去应该快两点了吧?”

  桑怀柔“嗯”了一嗓子。

  “老爷子没说你?”

  桑怀柔苦着脸:“他不敢说我,只敢在那儿熬夜等着。”

  气得她批评孙子一样批评了桑詹行同志一顿。

  裴简笑了:“那你还一大早就来我这,老爷子这回可跟我记仇了。”

  桑怀柔摆摆手:“不至于,我们桑家人没这么小心眼。”

  事实上,桑家人就这么小心眼。

  等她早上出门后,老爷子跟桑祁末就坐在一起发愁。

  桑祁末:“爷爷,你倒是管管怀柔啊!你不管我管了。”

  桑老爷子:“呵呵。”

  你懂个屁。

  老祖宗之间的事,他一个老屁孩都管不着,轮得到一个小屁孩管?

  桑羽很快煎好了牛排,再分盘装好牛油果,紫薯,坚果等食物,上了桌,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个男妈妈。

  “……”

  所以到底谁才是孩子?

  桑怀柔刚下了吱吱宝和梨宝,正在网上大肆给桑羽买衣物用品等,凡是她觉得需要的全都加进购物车,然后全选下单。

  顺便给自己买了点东西。

  裴简看的好奇,问:“最下面那些是什么,我能看看吗?”

  桑怀柔无所畏惧,手机在桌上一个平滑送过去。

  裴简接住,点开一看笑了。

  “独角仙,金龟子,彩虹楸型虫,兰花螳螂,蜥蜴?”

  桑怀柔得意点头。

  “这些就算了,还有一堆莫名其妙的蛇和孵化器,你是打算做什么?”

  桑怀柔扬唇:“你猜啊。”

  裴简抬眸看她一眼,猛然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上一世,大军攻打南诏时,他们曾碰到一个黑苗寨的苗女。

  那女子看中了他,要下情蛊将他带走,危急时刻,是桑怀柔帮他打掩护,又不知道跟那苗女私下承诺了什么,才终于放过他。

  裴简想起这些就头大,但看桑怀柔养的这些小东西,确实跟那个苗女如出一辙。

  他切好餐盘里的牛排,跟桑怀柔面前的交换掉,偏着头意有所指地问她:“养蛊呢?”

  语气半真半假,让人听不出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

  桑怀柔将裴简切好的食物照单全收,心情颇好的往前下压着半个身子,轻启朱唇笑道:“是啊,怕不怕?”

  裴简神色一滞,勾唇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