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耳琳琅满目,我自顾我宝珠。

  小时候,躲在炮火连天背后兀自奢靡之音不断的戏园子里,在身边照顾的沈阿婆总摸着她的脑袋,用蒲城土话呢喃这句话。

  “宝囡哦,你是姆妈和阿爸的宝囡,如珠如宝,没人再比你更珍贵,所以你叫宝珠。”

  彼时她躲在戏园子里,名义上还是个被买回来练曲儿的小丫头,旁人只知她叫宝囡,没人知道她是申宝珠。

  那是花国最为耻辱的时代,申宝珠听阿婆说,她出生前,龙城端坐皇城内的皇帝老儿也只能仓惶躲在盘龙柱后头,瑟缩着任敌人烧杀抢掠。

  好在浦城有申家,申家有女将嫦笙。

  她坐镇浦江之上,用撒下半个浦城金银购来的刀枪,将敌人杀得屁滚尿流,甚至将枪鸣响彻至龙城,救下了只会哭的皇帝老儿。

  申嫦笙并不恋权,联合龙城世家司氏,晋城世家姚氏,浦城世家殷氏,蛮城世家李氏,五家共保皇族金氏,悍然改制君主立宪王国。

  可惜的是,敌人太过强大,民族凝聚力在错误的制度下得不到发挥,只短短三年王国就分崩离析,敌人声势浩大再度卷土重来。

  经历过失败,敌人不敢再小觑人口众多很可能鱼死网破的花国。

  哪怕占尽上风,他们要求合理的殖民地割让和不算太贪婪的战败税,只有一个要求嚣张至极,那就是申嫦笙必须交给他们处置。

  背后是国家和人民,身前是不怀好意等着报复的列强,申嫦笙很清楚没有其他选择。

  她将申家交给自己的丈夫,只身奔赴一场有死无生的折磨,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人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脸,也不敢听。

  申嫦笙的牺牲和后续安排,让申家成为了花国最无人敢惹的世家,她丈夫申陆成为了那个可笑的王国元帅,申家低调隐忍下去。

  她是在母亲死后第三年被接回来的,那时候她刚八岁,还是个胆小怯懦的娇软团子。

  哪怕家里人都将她捧在手心里,她也还是只敢绞着手指,藏在从未见过的柔软沙发后头,怯生生看着冷硬强悍的父亲。

  她问,“您为什么不姓陆呀?”

  阿婆一直跟她说,她的姆妈叫申嫦笙,阿爸叫陆思远。

  阿爸哄她出来,抱在膝上摸着她的脑袋,虎目泪光隐隐,声音如金玉碎裂,“因为阿爸不再思念远方,阿爸爱的人都在申家。”

  后来她才明白,阿爸放弃自己的名字,成为申家的附庸,只为守住姆妈用死亡和尊严换来的荣誉。

  她用十年时间,成为了整个浦城最闪亮的宝珠,众星拱月,所有人都只能讨好她,取悦她,争取她。

  哪怕申陆死在前线,申家还有六个嫦笙和申陆亲自训练出来的养子,他们依然是她最坚定的守护者。

  坚定到他们一个个奔赴死亡,用鲜血换回王国的彻底反击成功,也依然用各种合约保证了宝珠能站在金字塔顶端,无人敢惹。

  这十年过去,王国改制君主共和,夺回殖民地,联合国取消战败税,花国虽然仍虎狼环伺,却成功用惨烈换回了尊严。

  阿爸死了,兄长们活下来的也伤很重,先后离开。

  所有人都藏起悲伤,喜极而泣,欢欣雀跃。

  老百姓凭着健忘和坚韧不拔的向生渴望,继续过日子。

  上流社会则用花天酒地和奢靡背后的勾心斗角,来争夺新一轮的权利。

  她依然是所有人都要讨好的那个,她背后有个没了顶梁柱却依然强悍的申家,得到她,就能平步青云,鲤鱼化龙。

  阿婆总劝她,“宝囡啊,你阿爸给挑了合适的人家,你几个兄长也都有至交好友对你情真意切,你要好好活下去,别让姆妈和阿爸的努力白费呀。”

  她很想做到对阿爸的承诺,很想好好活下去,所以翩跹在男人中间,尝试让人打开心扉。

  可怎么会有人对她的心扉感兴趣呢?

  他们要的只是申家,多么情真意切的至交好友,也挣脱不开这世道的束缚和诱惑。

  旁人怕她,又在背后鄙视她在戏园子里的过往,没人会再替她生气,收拾嘴碎的人。

  说爱她爱到愿意放弃一切入赘的男人,极尽温柔深情,可以虔诚亲吻她的脚趾,却去别的女人床上兴风作浪。

  只因为她心脏不好,不能太激动,她嫁给哪个人之前绝不能死,所以谁也不会对她胡来。

  她觉得一切特别可笑,又在吃斋念佛的时光里,渐渐对一切都觉得无趣。

  她不想活了,活着太孤独了,可她不敢死,怕没印象的姆妈和对她特别好的阿爸伤心,怕兄长们的心血白费。

  “我只想睡过去,再也别醒过来。”她对寺庙的方丈笑着这样说,“申家已经坐了该做的事情,再有别人来守护,也不是原来的申家了。”

  她问方丈,“睡一辈子,这也算安稳一生吧?让申家消失,会不会损了阿妈阿爸的福分?”

  方丈淡淡笑着,眼神深邃而包容,“因爱所以怖,因爱所以无怖,施主的喜乐安宁,才是逝者心之所向。”

  她半悟半痴,活着她已经没办法喜乐安宁了,做想做的事情,将已经快要破碎的心脏消耗到再也无法跳动,也算好好活下去了吧?

  至于喜乐安宁,留给下一辈子吧。

  躺在床上的许琳琅不知何时已经舒展了身体,半趴在枕间,拥着柔软的鸭绒被露出个淡讽浅笑。

  她在朦胧中用指尖蹭过胸口,再也没有熟悉的疼痛和沉闷,心脏跳得轻松而有力,她舒缓了神色,沉沉睡了过去。

  外头敲门许久得不到应答的梁阿姨已经快急疯了。

  听到屋里许琳琅大哭,梁阿姨敲门敲了好久。

  哭她还不算太害怕,可让人害怕的是哭着哭着慢慢就没了声音,还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回应。

  用钥匙也打不开从里面反锁安全锁的门,梁阿姨吓得一遍一遍给廖宸打电话。

  廖宸电话打不通,她又赶紧给秦琅打电话,好不容易打通,她赶紧一股脑把情况都给说了。

  秦琅还算能稳得住,“阿姨你先打电话让开锁的人过来,我马上安排医生过去。”

  想了想,他又稍微顿了下,“算了,先别叫人开锁,等医生到了,你给他开门。”

  万一许琳琅没穿好衣裳,让陌生人给看了,让他们老板知道,秦琅觉得自己会被打死。

  挂了电话,秦琅赶紧去找老板。

  已经晚上八点,订婚仪式马上就要开始,廖宸和伊涵正在侧面门口等着司仪开场后上台。

  秦琅头皮有些发麻,不知道该不该等会儿再说。

  廖宸看见他,皱眉,“怎么了?”

  秦琅看了身穿晚礼服冷淡优雅的伊涵一眼,小声道,“是许小姐,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可能哭晕过去了,开不了门。”

  廖宸脸色一变,随即眼神中闪过暴怒,乌沉沉的,压不下去,一脚踹在旁边的垃圾桶上。

  巨大的声响吓得伊涵都脸色发白,可也不敢招惹盛怒的‘未婚夫’。

  旁人也不敢招惹,连过来看都不敢看,秦琅只能赶紧蹲下把变了形的垃圾桶扶起来。

  廖宸压下心头火,闭了闭眼,声音冷沉,“伊涵,给伊家的投资增加两倍,先前说好的条件不变,你跟廖宣订婚。”

  伊涵面色有些不大好看,“你玩儿我呢!”

  她虽然对廖宸没有任何感情,但也不是任由人安排婚姻的物件,她家世也不过就是比廖殷常三家差了点而已。

  和廖宸同岁的伊涵比廖宣小四岁,先不说她看不看得上廖宣,别人都知道她要跟廖家接班人订婚,临门一脚换个无关紧要的小虾米,以后别人怎么看伊家。

  “你可以选择放弃,我从来不强求任何人。”廖宸抬眼冷冷看着她。

  “你现在离开,廖氏仍然会给伊家提供定好的投资,其他条件作废,利率按照银行的走。”

  忍着一个祖宗就够了,廖宸不可能给其他人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伊涵被他看得心头一寒。

  廖宸在商场上从来都是匹不讲人情的狼,哪怕拿到投资,没有廖氏扶持,伊家也很难打通国外关卡,将资金链紧张的问题彻底解决。

  再开口她声音就软下来了,“廖宣……能同意吗?”

  廖宸转身就走,话意味深长,“廖家人比你知道轻重的多。”

  伊涵红白交加的脸色被扔在背后,廖宸打电话给杨毅,让他安排接下来的订婚仪式,带着秦琅直接下楼往宝辰别墅去。

  一路好多人打电话过来,廖宸冷着脸面色阴沉,一个都没接。

  微信群里快炸了——

  【殷凯岫:啥情况?我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就给我看这个?】

  【殷凯承:二哥你临阵脱逃了?家里金丝雀把房子点了吗?】

  【殷凯乐:廖二哥缺一套房子?赌两毛钱,肯定是自杀。】

  【常兴韫:殷凯乐你个狗比给我滚!】

  【常兴洲:殷老三你个狗比去死!】

  【殷凯乐:???】

  【常兴翰:盲猜小六微信是媳妇儿发的,堂哥你啥情况?】

  【殷凯乐:堂哥你啥情况?】

  【常兴韫:滚!】

  ……

  廖宸没看微信,等一路狂飙回到宝辰别墅,已经快十一点了。

  他连秦琅都没等,直接上了三楼。

  “里头还没动静?”他冷声问。

  梁阿姨有些不敢抬头,“许小姐刚才出来了,吃过饭刚回去,说要睡觉,锁了门不让打扰。”

  廖宸冷笑,那就是没晕,是欠收拾!

  他随意把领带扯下来,对梁阿姨吩咐,“去熬点补汤,做好了放那你就可以回房间了,听见什么都不用出来。”

  梁阿姨:“……好,好的。”

  秦琅立刻小声接话,“廖总,需不需要让医生现在过来?”

  廖宸转身往门外走,“不用,把药箱给我放在二楼,你可以下班了。”

  秦琅也不敢多问,立刻去找梁阿姨。

  廖宸出了别墅,转到许琳琅住的那一边,随手脱掉西装外套,鞋也扔在一旁,活动了下手脚。

  然后他顺着墙上的凸起和阳台边缘,很快就攀爬到了三楼,翻进许琳琅卧室阳台。

  推开阳台门,粗鲁地扯开遮光窗帘,隐约看到她在床上趴着。

  廖宸压着火上前摸了摸她额头,没发烧,呼吸平稳,脉搏也很平稳。

  很好。

  他面无表情起身,‘咔吧’一声摁开皮带扣,把衣裳脱干净,先进卫生间洗了个澡。

  卫生间内浅浅的薰衣草香气让他身体里那把火越烧越旺。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气许琳琅这样任性耍脾气,还是气自己一听她把自己锁起来,就扔下计划好的事情匆匆跑回来。

  有什么脱离了掌控,他深恨这一点。

  洗完澡随意拿浴巾擦干,他直接赤着上床,伸手将许琳琅给捞过来,捏住她脸颊亲过去。

  “唔……烦!”许琳琅被亲的喘不过气,娇哼一声,甩腿就踹。

  廖宸吓了一跳,她人对他来说太娇小,那一脚差点往子孙根上去。

  “醒醒!”廖宸更用力气掐着她的腰,一口咬在她唇上,半点没收着力气。

  “你是狗吗?松嘴!”许琳琅被疼醒了。

  脑袋还因没整理清晰的记忆涨的难受,哭久了眼也疼,胃也疼,哪哪儿都不舒服。

  她平时总笑着看起来软软的,但可能是心脏不好,疼久了每次发作都很烦躁,后来就变成了只要哪儿疼就脾气不好。

  “你闹什么?”廖宸捏着她下巴迫她抬头,手指狠狠摁在她唇上入了巷。

  恶狠狠的力道将妥协隐藏起来,“你想得到什么,自己去争取,什么都不做等着人给你送上门,天底下没有那么好的事儿。”

  许琳琅愣了下神,这二十多年的记忆和上辈子二十多年的记忆还在脑海中纠缠,廖宸身上那种熟悉的冷硬让她觉得亲切。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这就是个狗东西,不配让她亲切。

  疼得眼泪又刺痛眼睛,空调温度太高,屋里湿气太重,她鼻子哭得还不通气,只能张着樱唇连喘带哼唧。

  整个人晕乎乎的,她再没有原来的好性子,指甲掐进他肉里,沉下俏脸,“疼死了!你滚开!”

  廖宸气笑了,紧紧掐着细腰,将她翻过来摁去枕头上,“不让你疼,你怕是永远都记不住懂事两个字怎么写!”

  话是这么说,毕竟已经过了零点。

  怕她生日情绪不太稳定,廖宸火儿已经找到了发出来的途径,已经可以耐着性子,让她也能得到好滋味儿。

  许琳琅趴在枕头上,轻哼着瞪大了眼,随后把持不住将脑袋闷在枕头里,熟悉的酸爽和从上辈子记忆里来的好奇,都让她拒绝不了。

  她也不想拒绝。

  这男人有耐心的时候,伺候的还挺不错,而已经有由来的亲切感也不是说没就能没的。

  当然,也说不出完整的话,那就不矫情了。

  和风细雨和骤雨狂风交织在初春的夜里,几多风雨,迟迟没有晴朗。

  屋里一直没开灯,只有半开的窗帘偶尔透进一点外头的亮光,隐约可见起伏缠绕的影子。

  许琳琅本来就很困,等累极了,在浴室被抱着洗澡的时候,已经睁不开眼,由着他摆弄。

  从浴室出来,窗帘敞开的地方透进来晨曦的光,屋里一片狼藉,廖宸随意穿着浴袍,将人抱到二楼去。

  许琳琅全程都睡得很沉,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廖宸不在卧室,许琳琅也没找他,翻个身趴在床上,静静看着床头发呆。

  睡了一天,许琳琅脑子里的记忆已经清晰许多。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两相对比,她大概知道上辈子和这辈子好像并非一个世界。

  虽然时间线好像是差不多,可皇帝不一样,世家也多有不同,社会制度更是完全两码事。

  真正的共和吗?真好!

  梁阿姨进门时,许琳琅是笑着的。

  “许小姐你醒啦?饿了没有?我熬了鸡汤,还做了蛋挞,你不是爱喝奶茶?要不要起来吃点?”

  许琳琅慢吞吞起身,浑身的酸痛让她有点烦,但她不会对人乱发脾气。

  “叫我琳琅就好,给我熬点白粥吧,想喝米油,不想喝汤呢。”她软声笑道。

  以往许琳琅也是轻声细语,那是性子软,怎么都可以。

  现在她轻软又缓慢的声音,像是调皮的孩子小嘴儿抹了蜜,怎么听都怕伺候不好,却让人一点都没法拒绝。

  梁阿姨忙答应下来,迟疑了下,还是指了指外头,“廖总也在家呢,从下午进了书房就一直没出来。”

  许琳琅唇角笑意淡了些,“知道了,谢谢。”

  梁阿姨感觉出许琳琅的冷淡,在人家家工作也不好说太多,就这一句还是秦助理打电话吩咐的。

  等梁阿姨出去后,许琳琅没管什么在书房工作的廖总,光着脚随便套了廖宸一件衬衫上了三楼。

  打开衣帽间,她火气就上来了,一眼望去全是深深浅浅的粉,再没有其他颜色,连内衣都是。

  廖宸是个变态吗?

  觉得她穿粉色好看,跟她有关系的东西就全是粉的。

  觉得黑色加长劳斯莱斯方便,车库里一溜八辆一模一样的劳斯莱斯。

  喜欢什么就太绝对,幸亏他衣服不是全部一个样子一个颜色,不然人家还要以为廖氏快破产了,天天都穿同一件衣裳。

  她捏了捏额角,抿着唇随便挑了件深粉色的睡裙穿上,去洗漱。

  漱口杯也是粉色,她气得直接扔进了垃圾桶里。

  扭头走了两步,压下分手走人的冲动念头,她冷着脸下了楼。

  上辈子一直呆在她身边的阿婆,是姆妈的奶娘。

  她是姆妈在上战场的间隙里生下来的,那时候浦城风声鹤唳,并不安稳。

  她对姆妈和阿爸来说太重要,姆妈怕有人会冲她下手,让阿婆带着她躲到了一座不起眼的戏园子里。

  虽然很少能见到姆妈,姆妈又死的太早,但她留下的影响贯穿了许琳琅的一生。

  阿婆从小就照着姆妈留下的手札教养她,阿爸从不置喙,也总按姆妈为人处世的法子教导她人情世故。

  所以她能游走在万花丛中,都知道她脾气不好,耐心也差,却也没跟谁结下过仇怨。

  是不敢,也是她会做人。

  现在即便是生气,她也不打算跟廖宸搞得太僵。

  先不说廖宸能不能接受被甩,这个男人她确实看着顺眼,留着能让她心里舒服点。

  记忆中那些苦涩和折磨得她不想活下去的悲恸还在,看着廖宸,她似是隐约看到阿爸和哥哥他们还在似的,心里没有那么空洞。

  至于金丝雀嘛,她确实不在意。

  站在高处久了,其实对什么接受度都挺高。

  两辈子的记忆融合在一起,被人养着这感觉还真是感觉挺新鲜的。

  这会儿的气,大概是浑身酸疼导致的,也是气自己。

  她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从没吃过任何亏。

  结果重活一辈子,父母欺负她,旁人也不把她当回事儿,爱上一个人还这样卑微,简直……是个傻逼。

  在许琳琅喝粥的时候,廖宸面无表情从楼上下来了。

  许琳琅听见动静,抬起头安静看他,看得很认真。

  阿爸和她六个哥哥其实都是差不多的样子,虽然身体强悍,但一点都不显壮硕,反而有些瘦削。

  远远看过去都是瘦瘦高高模样,也只有靠近才会知道衣裳下头全是肌肉,力量爆发性特别强。

  至于长相,她的姆妈大概是个很有趣的女人,审美特别固定,不管是男人还是养子都是挑清秀的,好像没有任何攻击型那种,俗话就是骗人的长相。

  但廖宸完全不同,身材不过分瘦削,也不是壮硕,只能说恰到好处,蓬勃着一股子野性。

  他高鼻深眸,薄唇线条都是冷厉的,只有眉峰规矩些,但挑起眉也显犀利。

  非要形容的话,算是很严肃的俊美,冷着脸像个阎王,笑起来有些慵懒的风流。

  初见时的熟悉感,大概是他身上有种见过血的气场?

  廖宸慢条斯理坐在她对面,能看得出她眼神清明,不像去年那样浑浑噩噩,心想大概是有人滋润的原因,这功劳他毫不客气收下了。

  “我们谈谈。”廖宸淡淡道。

  许琳琅喝完粥,轻轻擦了擦唇角,嗓音软糯,“好,你说。”

  “昨天你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哭,怎么敲门都不开,是为了逼我回来吧?”廖宸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淡。

  许琳琅想了想,没吭声,她觉得这人也不是需要她回答,他已经有自己的答案了。

  “我的未婚妻昨晚跟我弟弟订婚了。”廖宸确实不需要她回答,声音依旧淡淡的。

  “只要她能有身份管理廖家的家事,其实跟我订婚或者是跟我弟弟订婚都没有区别。”

  许琳琅垂眸,喝了口温水,以前不明白廖宸没说的话,现在太容易听明白。

  既然跟谁定亲都没关系,那廖宸还想定亲,是想让她明白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当然,再自恋点也可以认为,这是对自己的警告,不听话或者不讨他喜欢,他有的是其他人选。

  “我跟你说过,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这是最后一次,我看你这病也快好了,再有下回,你也不用再试探我,直接滚蛋。”廖宸探身,捏着她下巴逼她抬头。

  他深邃的眸子直直盯着许琳琅,“我说明白了吗?”

  许琳琅眨眨眼,突然很想笑。

  若是他不逼她抬头,可能许琳琅听烦了,也就直接一拍两散,她不需要人养也能活得很好。

  但抬起头看清楚他这神情,立马就能看出他在虚张声势,在先下手为强,在逼自己强硬。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廖宸有种熟悉感了。

  这种神情她见过太多次,在被她气得跳脚的阿爸和兄长们身上。

  “说话!”廖宸皱眉。

  许琳琅垂下眸子,像以前一样轻声答,“说明白了,我懂了。”

  廖宸看着她这安静乖巧的样子,憋着没发完的火又莫名升起来,最让他生气的是,许琳琅能这样轻易影响他的情绪。

  他松开手,冷着脸起身,“我最近很忙,有什么事情找秦琅,我不在这些日子,你自己好好想想。”

  要是能想清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小祖宗就继续养着。

  要是她还这么扶不上墙,他就不折腾自己了,给她一笔分手费结束,他死不起这个气。

  挽着西装外套出门的廖宸,没看到后头撑着下巴淡淡看着他的许琳琅,那双杏眸先有些悠远的迷蒙,随后转为兴味。

  他也就不知道,自己要死的气还多着呢。

  “琳琅,您晚上想吃什么呀?”梁阿姨见两个人聊完,过来小心翼翼问道。

  廖总直接走了,她怕许琳琅生气。

  许琳琅摸了摸唇角,一鼓一鼓的疼,她轻哼了声,要不是那狗东西,她想吃的多着呢。

  “还是喝粥吧。”许琳琅压着脾气温声道。

  “对了,明天你打电话给秦助理,让他安排两个保镖给我,再安排些保洁上门,让设计公司的人也过来。”

  梁阿姨有些懵,“这……要不您亲自跟秦助理说?”

  “不要,廖宸找人给我传话,我为什么要直接跟他说,梁阿姨要是不愿意,就让秦助理给我安排个女助理吧。”许琳琅又哼了声。

  说完也不等梁阿姨回答,她直接上了楼。

  没回三楼,那一溜儿粉看得她闹心,先征用了廖宸的二楼。

  梁阿姨被许琳琅这通软脾气发的是哭笑不得,倒也不愿意违了许琳琅的意思。

  虽然平时廖总挺吓人,总体来说俩人都挺好伺候,她可不想让许琳琅不满意,以后被换掉。

  秦琅还在车上呢,后座就是闭门养神的老板。

  他偷偷扫了眼后座,小声问,“许小姐有没有说,要安排这些人做什么呢?”

  “那我不知道的呀,我看许小姐不像是高兴的样子。”梁阿姨回答。

  秦琅心想,不像是高兴,那就是不高兴呗。

  “那有没有说让人几点到呢?”

  梁阿姨老实回答,“没有。”

  秦琅无语,“那行吧,我自己给许小姐打电话。”

  梁阿姨赶紧插话,“可是许小姐说,廖总让你传话,她不要直接跟你对话,要是你想跟许小姐对话,要么就跟我说,要么就给她安排个女助理。”

  秦琅:“……那你去问问,问好你打给我。”

  “廖总……”挂了电话秦琅有些迟疑着,小声喊。

  廖宸面无表情,也不睁眼,“说。”

  秦琅委婉表达了许琳琅的意思,“您看要不要给许小姐安排个助理?”

  廖宸气笑了,这都不知道是多少回了,她总能把他气得想弄死她,下不了手只能折腾自个儿。

  “让乔琳娜以后直接跟着她,其他人你看着安排。”

  乔琳娜就是跟许琳琅一起去阿尔卑斯山滑雪的那个女保镖,平时都是在廖家,周勤出门才会跟着。

  不过廖家的女保镖不止一个,所以少个乔琳娜也不算什么。

  接到电话,第二天上午乔琳娜就到了宝辰别墅。

  是许琳琅给她开的门,手里还拿着茶叶筒,一开门就是扑鼻的清淡茶香,特别好闻。

  “琳娜你来啦?快进来,我在泡茶,今春刚出的蒸青玉露,颜色特别好,闻着也清甜,来尝尝。”

  乔琳娜不懂茶,但廖宸这里不会有不好的茶。

  蒸青玉露是江市特产的绿茶,最好的茶庄里,最顶尖的那一拨才会第一时间送到廖宸手里。

  许琳琅这辈子是江市人,廖宸全带到宝辰别墅来了。

  她才冲着衣帽间发了一顿牢骚,正口渴呢,发现茶叶,起了煮茶的兴致。

  “怎么是您来开门?梁阿姨呢?”乔琳娜品了杯茶,只觉得挺好喝,啥也说不出来,赶紧问。

  许琳琅端着雪白的瓷盅慢慢闻,闻言只笑了笑,“在楼上扔东西呢。”

  以前许琳琅做什么也是慢吞吞的,可能是上辈子有心脏病,不管做什么快了都不行,所以这辈子没有记忆她也是个慢性子。

  可是没有记忆时,她慢悠悠的,偏偏总爱退后,不喜欢人的目光,看起来就像是局促不安,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

  现在她举手投足都是惬意,气定神闲的缓慢更像是一种悠远韵味,让她身上那种属于山水般澄澈的美,变得柔婉而妩媚,让人移不开视线。

  乔琳娜自己是女人,也喜欢欣赏美女,她看着这美人喝茶的美景,为自己这份新工作高兴得咧嘴笑。

  “扔啥啊?需要我帮忙吗?”

  许琳琅想了想,“也可以,你上去找阿姨就行呀。”

  乔琳娜高高兴兴去了,她跟许琳琅在这里待过几天,跟梁阿姨挺聊得来的。

  她坐不住,与其在这儿品茶,她更愿意干点活儿。

  可等上了楼,乔琳娜傻眼了,“梁阿姨,您这是搬家呢?”

  梁阿姨抹了把汗,“啥呀,这是琳琅不要了的,找出来贵重的正好你给处理掉。其他的装箱子,全送去给慈善机构。”

  乔琳娜有些诧异,“衣帽间所有的东西都不要了吗?”

  梁阿姨摇摇头,“不,是粉的都不要了,琳琅说在她脱敏之前,视线里绝不能出现任何粉色的东西。”

  乔琳娜转头看了眼衣帽间外,那还收拾啥呀,直接凿了墙重新装修呗。

  “哦对了,咱就光收拾衣帽间的贵重物品就行,其他东西明天有保洁来收走,设计公司会重新装修三楼。”

  乔琳娜:“……廖总知道吗?”

  梁阿姨视线有点飘,“那啥,你不是秦助理给琳琅安排的新助理吗?你跟秦助理说啊。”

  乔琳娜:“……”

  也许,大概,可能,这份新工作也没那么让人高兴。

  但无论如何,乔琳娜也还是得跟秦琅打电话。

  秦琅接到电话时,正跟廖宸在隐藏在山沟沟的基地里开会呢。

  转头看了眼面无表情跟殷凯承开会的老板,秦琅觉得可以缓一缓再说。

  “那就随许小姐的意思来,只是设计公司那边你偷偷说一声先别开工。要是重新装修的话,得让许小姐换个地方住。你先让许小姐住在二楼,等新房子收拾好了,再开工。”

  乔琳娜没啥意见,应了。

  但秦琅想缓一缓,许琳琅没这个想法。

  她跟设计公司定了新的装修风格以后,带着乔琳娜和另外一个保镖,搬到了浦城最豪华的酒店,开了个总统套房。

  总共也没有多少东西需要搬,提着小包就能走。

  许琳琅觉得,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身为一直雀儿,有什么需要搬的。

  不喜欢?买新的就好了嘛。

  酒店楼下就是浦城最大的商场,她带着廖宸给的卡,觉得作为合格的家养雀儿,那就得听话——随便刷。

  v家春夏款设计?挑出不喜欢的,其他都送到套房里去。

  P家风格比较大胆,只有连衣裙做的挺不错,那就所有连衣裙最小号都送去酒店。

  C家的珠宝看起来很不错,最新款全都买一套。

  ……

  买的东西越来越多,花钱这种事情许琳琅其实没有什么感觉,但每到刷卡签字的时候,签下廖宸的名字,她就有点乐。

  原来有一天,她也会被人养着,要仰人鼻息?

  没有人算计她,没有人想方设法从她这里掏钱,有人给她花钱哎,许琳琅很开心。

  开心就要多花一点。

  像金丝雀这种物种,她兄长们身边出现过不少,她还是有点了解的。

  不趁着男人最喜欢你的时候多花钱,等他对你不感兴趣了,哭闹只会不幸,完全没有任何用处。

  许琳琅想,要是分手了,她还缺什么呢?

  车她不想开,打车就行。

  她缺一套房子,一套她亲手设计,亲手装点的房子。

  “走,咱们去宝辰公寓售楼处。”许琳琅没了购物的兴致,兴高采烈扭头冲乔琳娜道。

  乔琳娜:“?您去售楼处做什么?”

  许琳琅轻笑,“我突然对装修设计很感兴趣,想买个房子,自己来装修看看。”

  乔琳娜:“……”

  廖宸这边跟殷凯承开完会,开了瓶威士忌,两个人去最里头禁止外人进出的休息区喝酒。

  殷凯承看着廖宸那冷面阎王样儿,调侃,“心情不好?这是回家没把金丝雀给哄好?”

  “我需要哄女人?”廖宸冷笑,脸上淡淡的,“就是觉得有点烦。”

  殷凯承没明白,“烦什么?那只金丝雀?烦了换一个不就是了。”

  “先这么着吧,懂事就留着,不懂事就结束。”廖宸意兴阑珊道,“养个女人在家里,除了麻烦没有别的好处。”

  殷凯承笑得浪荡,“那就还跟以前一样,什么时候都不缺人往上扑,费那个心力做什么。”

  他喝了口酒,“不过话说回来,我听我们家老三说是个小家碧玉,有点贤妻良母的意思,跟了你被分手,估计得哭死吧?”

  廖宸没吭声。

  许琳琅确实挺爱哭,被他吓唬着要她滚蛋,估计且得哭一程,泪半宿。

  这样也好,只要她不想滚蛋,哭完了也能打起精神,反省自己哪儿做的不够好。

  他这次绝不会再纵着她。

  总得让她知道点轻重,不然以后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不想扔了这只雀儿也得扔。

  刚这么想着,他手机响了,是银行短信——

  “您尾号8889信用卡3月13日14:07消费RMB298,0000.00【浦城银行】”

  没过多会儿,又是一条短信——

  “【您尾号8889信用卡3月13日14:37消费RMB176,0000.00【浦城银行】”

  廖宸心里憋着的火又上来了。

  这点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许琳琅不但没在家好好反省,还有心思出来购物?

  殷凯承盯着廖宸黑下来的脸,觉得特别有意思。

  “谁给你发信息啊?”

  “我回浦城一趟。”廖宸不回答,起身沉声道。

  殷凯承诧异,“后天我哥过来,你明天不是还要跟德国那几个专家开会吗?”

  廖宸捏了捏鼻梁,“挪到后天,正好让你哥也听一听。”

  殷凯承笑,“他听个屁啊,他这人就喜欢听结果,对过程不关心。”

  又进来一笔几十万的消费短信,廖宸眼神都沉下来。

  “那就改到后天上午,我这边事儿也不少,你多盯着点就是了。”

  殷凯承:“……”

  等廖宸走了以后,他才反应过来,不是这家伙自己定的明天开会吗?

  他立刻拿出手机在群里发——

  【殷凯承:廖二家里的鸟儿估计是飞了。】

  【常兴洲:你咋知道?】

  【殷凯承:廖二急匆匆撵过去了,肯定是去抓鸟的。】

  【常兴韫:啧。】

  【殷凯乐:你个手机让女人掌管的啧个屁啊?】

  【常兴韫:滚!】

  ……

  上了车,廖宸冷声吩咐秦琅,“问问人在哪儿。”

  秦琅愣了下,赶紧打电话给乔琳娜,还没等问,廖宸就冷笑出来。

  “不用问了,去宝辰公寓。”

  秦琅更懵了,许小姐跑宝辰公寓去干什么?

  老板咋知道的呢?

  廖宸看着刚收到的短信,不是银行发的,是宝辰售楼处的总监发给他的,说有位许小姐要了一栋顶层大两居的复式。

  本来是要刷卡,得知可以直接由廖宸签字,就直接拿了钥匙去房子那边,一切交给这位总监来安排。

  许琳琅这边正在让人量房,她电话就响了,是苏文打过来的。

  “宝儿,你跟廖二分手啦?”

  许琳琅愣了下,“没有啊,谁跟你说的呀?”

  “嗯……这你就别问了,反正这会儿廖二是过去抓你了,你小心点,别惹恼了他啊。”苏文支支吾吾不肯说。

  许琳琅轻笑,也不多问,只软声叮嘱苏文,“我知道了,你过得开心就好,要注意安全哦。”

  苏文脸一红,“这还用你说,挂了挂了。”

  许琳琅挂掉电话,想了想,金丝雀花了主人的钱,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琳娜,麻烦你帮我准备些香薰蜡烛和精油好吗?”许琳琅笑着起身,“再准备些花瓣,送去我定的房间。”

  乔琳娜正偷偷跟秦琅发信息,闻言有些一言难尽看着许琳琅。

  “廖总挺生气的,要不……把东西送回别墅?”她委婉提醒。

  许琳琅一脸不解看着她,“为什么要送回别墅?还有更让他生气的呢。”

  乔琳娜:“……”

  作者有话说:

  咳咳,再说一遍,俩人都不是啥好东西,只不过女鹅坏的比较……轻缓,就算觉醒她也不是女强款,以柔克刚吧算,坏的程度是渐渐加深,内容不代表作者三观哈。感谢在2022-07-31 08:04:58~2022-08-01 10:3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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