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翕清觉得多了个室友的感觉还不错——多了个室友和没这个室友,除了房租便宜了二百之外,没有什么不同。毕竟除了第一天新室友打招呼那晚上,人家程烟凡回来得比她晚,出门得也比她晚,俩人压根就没怎么见过面。

  唯一显示这套房子里多了个人的点是,林翕清早上洗漱时偶尔会闻到酒味。不过比酒味更糟糕的味道她以前倒也不是没闻过,新室友没事喝点酒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就在十二月下旬刚刚开始的一个赶早自习的清晨,冬至过后的天总是亮得特别晚,林翕清出门的时候还看到一轮明月悬在西边天际,给人昼夜难分的迷惑感。

  许澜正是在这时候,在校门口叫住了林翕清。

  “江湖救急啊!”许澜从后面按住了林翕清的肩膀。

  “什么事?我们边走边说不行吗?”林翕清挣扎开许澜的魔爪。

  “你看啊,现在呢,已经十二月底了对不对。”许澜笑得十分谄媚,并狗腿子似的给林翕清按了按肩膀。

  “十二月底咋的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许同学。”林翕清一脸狐疑地望向许澜。

  “我不奸不盗哈。十二月底了,我们一年一度的元旦晚会就要开始了呀。我昨晚看到学生会的通知,高三除外的每个班都要出节目,咱班也不能落后对不对。”许澜继续给林翕清按肩膀,“我问了江哥,他说要我把这个参加的人数弄到最小,咱班还是以读书为重。你看要不还是你上去跳个舞?”

  江哥是他们这届“清北班”的班主任江治,口头禅是“我们班和他们那些班不一样”,致力于在乌烟瘴气的L城七中划出一片净土,不过收效似乎不咋样就是了。

  “还是我跳舞?我一年跳不了两次,这舞也不是这么好练的。而且考试……”去年高一的元旦晚会,他们班的节目就是林翕清糊弄似的搞了个独舞,好在她小时候学的那两年现代舞学得也不是很稀松,童子功花了两天捡回来后倒也能糊弄一点人。

  “不用管考试!”许澜打断了林翕清的话,“我昨天还刻意问了江哥,十二月的月考为了这个晚会已经取消了,下一个考试是一月底的全区联考。你完全不要担心,放心大胆去练吧!”

  生怕林翕清不同意,她甚至又补充了一句:“区里助学金的评定不止考核成绩,还要看综合素

  质,就是课外活动的参与程度。”

  许澜拍了拍林翕清的肩膀,不等后者回应,便飞快地冲回了教室。

  不过许澜忘了——她和林翕清,是同桌。

  林翕清成功在自习铃打响前揪住了许澜的后颈皮。

  “不是……这个舞……我就算糊弄一下也不能在我校这么多舞蹈生中间摆烂啊。”追着许澜一路跑回教室的林翕清边喘边说,“去年那个舞,是舞蹈室张老师帮我排的,整个舞蹈室我就认识她。但今年她离职了,我真弄不了。”

  “啊,这……”许澜也有点犹豫了,“但我也找不到别的能一个人出个节目的人了啊。”

  “等等!”许澜突然一拍脑袋,灵光一现,“你那个新室友!她是舞蹈生吧!”

  程烟凡其人,神龙见首不见尾。

  说实话,林翕清和她住了小半个月,和她见面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再加上当初压根就没想到和这人有太多交集,林翕清连她微信都没加。

  于是后悔万分的林同学只好借上厕所为名提前两分钟出了教室——她可是旷了两分钟数学课,为了这可能的助学金她觉得自己真是拼了。

  接着,她蹲到了食堂门口——程烟凡再高冷,总得吃饭吧。

  “哎,程烟凡!”林翕清成功从冲向食堂的人群后面捕捉到了一个步履从容的程烟凡。

  凭她三脚猫似的舞蹈功底也能看出来,某些人生来就是吃舞蹈这碗饭的——程烟凡必须是其中一个,她在人群中太出挑了。

  “好巧啊,你也在这。”林翕清凑了过去,冲程烟凡发射一个甜美到她自己都恶心的微笑,并用余光瞟了一眼程烟凡身后,很好,她应该是一个人来的,自己可以顺理成章请她吃饭,“你吃啥?我请你呀。”

  “我们很熟吗?”程烟凡眯眼。

  “我们可是室友!”林翕清西子捧心状。

  “你有事找我吧?”程烟凡顿住脚,转身看着林翕清,她比林翕清略高几厘米,再加上多年的舞蹈练习,显得比林翕清挺拔许多,给了后者一种莫名的压迫感,“直说吧,不用刻意请我吃饭。”

  林翕清觉得自己还没进正题就碰了个软钉子,但还是破罐子破摔地一股脑说道:“就是元旦晚会我们班让我出个独舞,想问问你有没有空稍微指点我一下。稍微纠正一下下动作就行,不会耽误你很久的。”

  “没空。”程烟凡直截了当。

  她有302练功房的钥匙,去年张老师给的,她一直没来得及还。舞蹈生们的训练要晚自习之后才开始,她把晚饭时间挤挤,能凑出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来练习。

  林翕清翻出了午休时在某站找到的独舞视频,不算太难,重在能给外行看个热闹。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练功房的镜子和小小的一方手机屏幕,对比着学动作。

  如果许澜在现场,她会发现林翕清对着镜子抬起手来的那一瞬间,眼神有短暂的变化。不是她每一天投身题海的沉静,也并非开玩笑时的戏谑,而是一种许澜自认识林翕清以来从未见过的骄傲乃至于倨傲的神情。

  小镇土生土长的做题家气质仿佛短暂地从她身上抽离了,她本自由翱翔于天地。

  每一次抬手,每一次旋转……

  旋转时留头,亮相时微笑……这一切是她儿时苦练过的,无论如何都不能从灵魂上抹去的基本功。

  在第不知多少次旋转时,林翕清脚下一滑,瘫坐在地上。

  她顺势躺了下来,抬手抹掉额角的汗:“果然太久不练了,肌肉就会退化啊。”

  林翕清估计着还有一阵才上自习,决定瘫会儿再起身跳一遍。

  但这时,她觉得有谁用脚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

  “睡这里?”那人问道。

  林翕清一抬眼——是程烟凡。

  “不是你拒绝我了吗,我就自己来练咯。你们专业生的训练要过一阵子才开始吧,借你们练功房一用哈,你们大部队来了我就回去了。”

  “没有大部队。所以我建议你练得差不多了就回去。”程烟凡盘腿坐到了林翕清脑袋旁边,“这间只有我用。”

  “啊?为什么……”林翕清觉得奇怪,突然又想起了之前听说他们学校舞蹈生之间水很深,再结合那天目睹的霸凌现场,便赶紧止住了话头。

  没准这程烟凡看着不好相处,实际上在她们内部也被霸凌什么的呢,还是不要去戳人痛处了,也挺可怜的。

  “那我再跳一遍就回去了。”林翕清朝程烟凡笑笑,手一撑地,弹起身。

  林翕清这一遍勉强算超常发挥,虽然还没合乐,但该有的动作都顺了下来,节奏也差不多卡上了——也许是被漂亮姐姐盯着跳比较能激发人的潜力。

  程烟凡坐在一旁看完,漫不经心地鼓了两下掌,若有所思却一言未发。

  林翕清倒也没指望人家会给她什么热烈的反应,能给她鼓掌就已经是观演礼仪很到位了。毕竟专业生嘛,她这点水平肯定不够看。只是她这一遍顺下来,再加上之前休息得也不够,腿是真

  酸。

  于是她朝程烟凡摆了摆手:“我再坐两分钟,你练吧,不要管我。”

  程烟凡安静地站起身,冲着镜子抬手——这是和林翕清方才一模一样的起手式。

  林翕清捂着嘴,扶住自己随时可能因惊吓而脱臼的下巴,以仰望神迹的姿势看程烟凡把自己方才那支舞重新跳了一遍,抹去了林翕清在动作衔接上的僵硬,却全然不似某站上的原版——这是一支脱胎于林翕清的舞蹈,却远超过林翕清水平的优秀的现代舞作品。

  至此,林翕清决定掐死五分钟前觉得程烟凡单独用一间练功房是被霸凌的自己——这种大神怎么可能被霸凌!明明就是其他人担心自己被比较就会被伤害,专门给大佬让路啊!

  “Bravo!”林翕清顾不上酸痛的脚踝,起立鼓掌。哪怕她对程烟凡其人颇有微词,但并不妨碍她欣赏美好的事物。

  “你晚上有事吗?”一曲毕,程烟凡垂下眼,望向林翕清,鸦羽似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舞蹈室的灯光似乎太刺眼了些,“我带你跳吧,跳到八点半,怎么样?”

  林翕清此时也顾不得纳闷这人为什么态度阴晴不定的,只想着赶紧抱住这只递到手边来了的大腿。

  “行!我现在回去和我们班长请俩小时假。——你吃晚饭没?我这有面包,你自己拿着吃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