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城七中,坐落于L城西部,坐西朝东,象征着七中学子们如同旭日初升般朝气蓬勃。走进七中校园,要经过一段高约两米的斜坡,象征着七中必将蒸蒸日上,步步攀高。”

  以上内容,原封不动,摘编自L城七中百度百科。

  当一个学校的对外宣传开始讲地理位置等等玄学风了,可想而知其惨淡的升学率,以及,做作的校领导们。

  “你说按我校这个架势,我们这届高考能出几个‘清北’?”后座妹子敲了敲许澜的椅背。

  许澜勉为其难地从便携化妆镜后分了个目光给后座妹子,又看了看在“清北班”班牌下面欢脱地打成一团的男同学们,勉为其难地伸出手指点点自己身边空着的位置:“呃,你待会问问我们林林有没有信心,那个,圆梦清华?”

  “别说,我现在都觉得林林和我校完全不是一个画风。她居然真的是来七中读书的!”后座妹子把“读书”两个字咬得很重,仿佛不读书才是七中天经地义的准则似的。

  “哎,林林,回来啦?”许澜从化妆镜前抬起头,强行打断了后座妹子还打算继续发表下去的感慨,“刚刚我们还在聊你有没有打算圆梦清华。”

  “没有,谢谢,我选择北大。”刚刚从前门进教室的林翕清撩了一把因为快步走掉到了前额的头发,熟练地穿过她堆在过道里的小书架,钻进了狭窄的座位里,“然而事实是都没有打算,我还差好远嘞。”

  “林林,你知道你还差好远这句话在七中有多大杀伤力吗。”许澜给了林翕清一个做作的诚恳表情,“你让我们这些小学渣怎么活。”

  “嗯……靠刷题活?”林翕清冲许澜眨了眨眼睛,她那双不需要瞪就已经特别大的眼睛,在这种时候就显得格外真诚——虽然她也并不认为沉迷学生会活动的许澜同学真的会去刷题就是了。

  “话说回来,你今天动作怎么这么快啊。你不是大课间放水没有十分钟回不来吗?”许澜把口红盖子一合,突然发现今天的同桌出现得格外早。

  “我们说两句文明一点的话题好吗亲。”林翕清面无表情,翻开了一本五三B版,“厕所门从里面锁上了,可能是舞蹈生在换衣服。”

  三分钟前,林翕清站在二楼的女厕所外——是的,七中这栋年纪比林翕清她妈都要大的楼,同一层楼居然只有一个性别的厕所,三楼的女同学们解决生理问题居然还得下层楼!——她扭了两下厕所的门把手,这油漆都掉了一半的门居然还能锁上!

  掉头就走之前,门内隐隐约约传来不知是什么的清脆声响,但凡站得离门远一点儿都听不到这一声响动。

  林翕清听着,脸上一麻。

  怎么这么像扇耳光的动静。

  “不行,我还是下趟楼。”林翕清把课桌往前一推——幸亏她坐第一排,前面没人——闪身出了教室。

  一整个大课间有半个小时,足够干很多事情。

  二楼厕所的门依然从里面锁上了,林翕清径直去了一楼,绕出教学楼。

  “万一里面什么事都没有,那这乌龙就闹大了。待会真还是舞蹈生在换衣服,不会说我变态吧。”林翕清腹诽道,“没事,我也是女的啊。尴尬了我就说我是想上厕所不就行了。”

  林翕清深吸了一口气,跳上一楼的窗台,手一伸、一攀,翻上了二楼厕所外一块突出的平台,轻巧得像一只穿越过无数风雨的燕子。

  如果教学楼外边此时有人看到,约莫会直呼一句动作利索漂亮,七中学生莫非个个掌握了熟练的翘课翻墙技能,连七中本土学霸都不例外。

  林翕清蹲在厕所窗户外面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一群人,围成一圈,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依稀可见在矛盾中心的是个瘦小的女生,跪在地上,看不清表情。

  见到这场面,林翕清看看她们有的已经换下来拿在手里的练功服,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是个什么架势。忽然,一个波浪卷发的女生抬起一脚,眼看就要往跪在地上的女生肩上踹去。

  果然是霸凌吧?!

  那波浪发女生脚上还不是双软底的练功鞋,而是双实打实的皮鞋,这一脚下去……林翕清想着,不禁后脊一阵恶寒,扒开窗户便喊道:“哎!你们!”

  “够了吧。别人还要跳舞的。”那人说。

  林翕清瞥了眼说话的这人,恍神了两秒。

  纵然厕所里充斥着汗味、散不掉的方便面汤味以及无数不可描述的味道,也不妨碍林翕清同学为这人的美貌心中一颤。

  不对哈,这人再好看人品也不怎么样吧。刚刚看了这么久也不阻止一下,顶天了就比她这些同学人品高一点点吧!蛇蝎美人要不得,要不得……

  林翕清心中默念道,走上前去,用手扫开了挡在那个跪在地上的女生身边的人,把后者扶了起来。

  “你谁啊你?”那波浪发女先是瞪了一眼把她格开的那个女生,被后者轻飘飘地避了过去,于是又把矛头指向了宛如天降般闯进来的林翕清。

  “我是谁不重要哈,姐妹。”林翕清双手插兜,表面淡定无比,内心慌到飞起,“重要的是我刚刚在窗户外面都录下来了,你要是还继续的话,我一会送给政教处怎么样?”

  林翕清保持微笑,其实她手机压根就没带在身上,更别提录像。

  波浪发女生迟疑了一瞬间,但似乎没有息事宁人的模样。

  林翕清接着说:“这样,姐妹们。你一会下楼看看随便哪个月的月考光荣榜,你应该能见着我。一会我就去政教处说我被打了,看学校怎么处理?”林翕清一副好商好量的语气。

  围观群众们中突然有人恍然大悟,拉着波浪发女准备离开。林翕清瞥了眼那个蛇蝎美人,那人似乎有点不在状态,看了眼林翕清,便走到了门边,开锁出去了。

  晚上十一点过五分,随着高二、高三两个“清北班”的灯熄灭,L城七中彻底被黑暗吞噬,只剩下校门上绕着的一圈白色灯带半死不活地亮着,和校外马路上的路灯一起勉强为这最后一批出校门的学子提供了聊胜于无的照明。

  下午第二节 历史课上,林翕清用小纸条和许澜分享了她在厕所没头没尾的遭遇——反正他们历史只需要过学考,历史老头的哼哼听不听到只有这么大用处——这个“分享”具体表现为林翕清花了三分钟概述经历,许澜事无巨细地发表了四十二分钟感慨。

  “我校舞蹈生之间的关系不好说……话说我听说楼下舞蹈生那个班最近新转来了个学生,没准就是你今天见到那个特别漂亮的。话说这人好奇怪啊,我读这么多年书第一次见到十二月转学的诶!!!”许澜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地感叹。

  “转学生啊……怎么这么像日漫情节。”回家路上,林翕清吐槽道。

  “不过这和我好像没什么关系哈,转学生也好,舞蹈生也罢。”林翕清摇摇头,“堵厕所的事总不至于天天有吧,以后反正见不到了。”

  走下校门口那一段不长不短的坡道时,林翕清总会想起七中的百科简介。走上去是蒸蒸日上,走下来难道就是江河日下了吗?

  七中的未来她管不着,但至少她自己,始终不甘沉沦。

  林翕清扶了把额头,有点儿筋疲力尽地把总是不服帖的头发从前额撩了回去,转身拐进了校门南边更深的黑暗之中——这是附近农户的自建房,往深了走有一家臭水沟味的炸鸡店,店旁边是林翕清的家。

  与其说“家”倒不如说是“落脚点”,林翕清对这地方只有这么多感情,只不过七中当年拐她过来给的那点生活费,真的没想过让她“生活”,只想着让她“活着”罢了。

  林翕清在这里住了一年零四个月,每晚迎接她的是地沟油的腥味和冰冷的黑暗,无一例外。

  可是今天——那里有光。

  她前天晚上亲手换上的白炽灯管明亮而不炫目,在漆黑的夜里平白添了几分温柔的意味,给她一种好像真的有人久候她的归来的错觉。

  我妈?不对吧,人还在省城打工吧?房东老太?她十一点多了还不睡觉,来收我房租?

  排除了一切不可能,林翕清不禁冒了冷汗。

  她上个月奖学金发了一千五,一分钱没动压在她枕头底下。本想着月假有空再去存,万万没想到在这时候遭了贼。

  林翕清抓起炸鸡店老板娘房门口通下水沟的棍子,在手里掂了掂。

  如果只有一个人,我就和他拼了;大于等于俩,我就一边喊“起火了”一边往学校保安亭跑,不信这一路上没人帮我。

  林翕清深吸一口气,掏出钥匙,轻轻扭开了门。

  一个长发女生靠在客厅兼餐厅唯一的椅子上,背对着门,瀑布般的黑色长发散在身后。听见开门的动静她缓缓回过头来,看见如临大敌般把棍子横在胸前的林翕清,她似乎有些诧异,但仍然向这位莫名其妙的来者点了点头。

  ——这恰好就是五分钟前林翕清觉得“以后反正见不到了”的“蛇蝎美人”本人。

  “不是,你怎么弄得这是你家似的啊。”林翕清把棍子往隔壁店门口一扔,转身站到了那不速之客面前。

  “你好。程烟凡。”自称“程烟凡”的女生伸出右手,与林翕清不轻不重地握了一下。

  “不是,你好歹解释一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吧。”林翕清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今晚上题刷得有点多,给自己整出幻觉了。

  “我孙女和你同住房租减两百”,房东老太的微信安安静静地躺在林翕清的手机屏幕正中,顾不得吐槽房东老太发微信和打电报似的舍不得加标点,林翕清手指在“房租减两百”五个字上轻轻敲了两下,对着程烟凡紧闭的房门傻笑了两分钟。

  “这样也挺好的嘛。”林翕清伸了个懒腰,再背两页单词她也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