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还不知道甚尔已经不在人世,而且是被他现在的监护人五条悟杀掉的。

  早在之前的相处里,希音就已经差不多了解到这点了,现在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对正常人来说,杀死敌人之后还听他遗愿照顾遗孤这种事情……就算做了,也大抵只会让别人出面,再把这件事情捂得严严实实。

  但希音确信五条悟是不会特地向惠隐瞒这点的,或者说,如果他精心照料培养的十影法传人能在仇恨中汲取力量,最后成长为足够与他匹敌的咒术师,哪怕最后向他露出獠牙,他也只会感到欣喜。

  那家伙的话,也疯得很离谱呢。

  “你这孩子,稍微让人有点头痛呢。”

  如此般无奈地感叹,希音伸手抚向惠稚嫩的脸颊。

  她倒有些惊讶惠的个性。

  大概因为特殊的身世和血统,这孩子倒是格外的纯粹冷清,性格和想法都很简单直白……唯独这点,是除开相貌,和甚尔相似的地方。

  对于咒术师而言,天赋决定上限,能不能够到它,足够强大的心性也是决定因素,如五条悟那般,从身至心都得天独厚的家伙,确实是独一份吧。

  这孩子的话,大概会成为足够强的咒术师吧,但如果不好好打磨培养,说不定到最后也像甚尔一样,自己折断了自己。

  “这个家里,除我之外,大家都是咒术师呢。”

  津美纪如此感慨,略有些落寂地说:“都是很厉害的人吧。”

  “一万人里也不见得会有一个咒术师,像津美纪这样的普通孩子才是多数。”

  希音安慰她,“我们因为是咒术师才聚集在一起,才显得多起来。”

  津美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到底,咒术师,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没什么稀奇的。”

  惠闷闷地回道:“只不过能看到些烦人又丑到不行的东西而已,因为只有我们看得到,还额外负有清理的责任,越麻烦的,津美纪你不用看到真是太好了。”

  希音笑着说:“是啊,光是因为稀少,就已经很靠近不幸了,津美纪你不是咒术师,当然是一种幸运。或者我们之中,到最后能得到幸福的人,唯独只有你一个人呢。”

  津美纪奇怪道:“姐姐怎么这么说呢,我们是家人耶。”

  她棕色的眼瞳明亮而温柔,“所谓家人就是,只要有一个人觉得不幸,大家都不会幸福,得努力让他幸福才行,就是那种存在哦。”

  “你,惠,五条先生,全都得到幸福,我才有可能有可能是幸福的呀。”

  希音愣了下,心想,这女孩真是与众不同,明明生活和周围都充斥着不幸的影子,依然相信自己有挣脱它的力量……简直和我截然相反。

  她不禁喃喃道:“我相信如果是津美纪你的话,一定可以得到幸福。”

  *

  比起家入硝子令那让人不想久留的医务室和解剖室,大野希音的心理咨询室被布置得像儿童主题餐馆,暖色温馨的明黄浅绿是主色调,房间的窗户很大,光线透进来,照得一室明亮,用来接待客人的圆桌中央摆放着由玛格丽特和满天星构成的花束。

  高挑纤瘦的棕发DK从座椅上站起身来,俊秀的脸上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来,“不过这频率是不是太高了,起码一年级里,秤不会这么频繁地被要求来这里谈天耶。”

  “难道是认为我哪里有问题吗?”

  “怎么会呢?”

  希音坐在他对面,眼中含着笑意望向他,“康太君是年级新生里最优秀的,不论是术式还是咒力量,都相当引人注目,优秀的人才,总是会引来格外注目,老师我也是被人拜托的呢。”

  说到这里,她微皱了下眉,垂下眼帘,难过般地说:“康太是觉得有被冒犯到,感到为难,所以才这样问的吗?”

  久能康太身高一米七多,棕发黑眼,有着副阳光俊秀的面容,脸上也常常带着和煦的微笑。

  国中时期就是校草级的帅哥,是无论外貌个性都相当优异的完美男生。

  此时面对貌美异常的心理咨询师,他脱口而出:“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天天看到你……不过如果是在适合约会的地方就更好了。”

  他深色的眼瞳在看人的时候,总是会毫不闪躲地直视对方的视线——这常常会带给人错觉,认为他是认真诚恳,值得信赖的人。

  希音的视线游移一下,半晌才有些难过的说:“别和老师开这种玩笑……你还太年轻了,况且我也有不能忘记的人呢。”

  深觉自己冒犯到她的康太连忙鞠躬道歉,很是补救了几句,才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问询室。

  “不管怎么看,这孩子都很正常吧——虽然还蛮讨人厌的。”

  装修得非常隐私,却只被薄薄木板阻隔的暗室里,传来尾音上挑,因此显得有些轻佻的男性嗓音。

  希音推开房门,露出里面坐在沙发上,双手搭成塔状搁着下巴,不满地盯着她看的最强咒术师。

  “以你的眼光和判断,”

  她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道:“这孩子的未来如何。”

  五条悟看了她两眼,像在衡量些什么,然后用昂扬的语调说:“是不错的苗子,怎么样也会是个一级……不像你一样拼命才能到这一步。要是够努力够幸运,未来成为特级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惜性格轻浮,眼光也不太好——某个至今没被承认正宫地位,吃醋也要暗挫挫来的家伙如此腹诽。

  “那事情的严重程度就不一样了呢。”

  希音从抽屉里的文件夹中抽出几页纸递给他,“不管要我做几次评测,结论都不会变——这孩子的个性有问题,有相当大概率会变成大麻烦。”

  六眼的术师扫了两眼报告,满不在乎地放到一边,“说到底只是没有根据的猜测而已,就只是这样而已,就想对我可爱的学生做些什么的话,我可不会答应。”

  希音走到沙发后面,伸出手臂环绕他的脖颈,把下巴搁到他肩上,亲昵地蹭了蹭,“我本来就不会做什么,只是想稍微提醒你一下而已……至于你要不要放在心上,会不会在意,那完全是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她吃吃笑了起来,“你第一届带的学生就这么不省心,久能姑且不提,秤金次好像也不怎么让人省心呢,这算是报应吗?”

  头一次做老师的最强咒术师切了一声,不屑道:“咒术师本来就很疯,有卓越才能的苗子个性上有些问题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这种事情,我早就做好准备了。秤和久能都是少年英杰,有追赶上我的可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虽如此,为什么他身边都是些不光不帮忙,还想看笑话的家伙呢?

  五条悟沉默了会儿,道:“这份报告,你会提交给上面吗?”

  魔女海藻般的长发垂落于白发咒术师肩头,用鼻音嗯了一声:“当然了,这是我的工作嘛。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如今对那些大人而言,我现在只是一枚预备着以后能派上用场的棋子而已。我的意见并不重要,他们现在也不会指望我起到什么作用,我的‘工作’,大部分只是证明我在工作,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仅此而已。”

  这样的状态想必会持续相当一段时间,她要一步步建立信任,加重自己的分量,才能在关键时候左右他们的想法,拥有更大的操作余地。

  同那些活得太长,善于蛰伏的长者周旋,要更耐心些,再耐心些。

  不过想必也不会太久……他们毕竟已经老朽,最缺少不过的,就是时间。

  最强咒术师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般地问:“你这样的‘棋子’,高专还有别的吗?”

  希音苦恼般地皱起眉来,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过了会儿,她在五条悟耳边嘻嘻笑道:“说不定到处都是呢,缺乏安全感,时刻警觉着被人动摇地位的老人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安插耳目啊。”

  五条悟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两个人沉默了会儿,希音手绕到五条悟胸前,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圈圈,六眼的咒术师忍了会儿,忍不住了,按住她的手抬头望她。

  “话说回来,我最近有听到些关于杰的消息,你想听吗?”

  希音侧头,在几乎要挨到他鼻子的距离打量了他几眼,用粘腻的语调说:“我不要。”

  希音拉开些距离,把玩着自己的头发,叹息着道:“我永远喜欢杰,永远不会忘记他,但已经结束了,果然还是不要再听到他的消息了。”

  六眼的术师看着她不说话,那明亮到炽烈的苍蓝眼瞳让她心生被灼伤的错觉与不适。

  希音伸出纤白的手掌,虚浮地盖在那双眼上,用暧昧的气音说:“等哪一天,你终于要了结他了,再来告诉我吧。”

  五条悟按下她的手,魔女就像同他玩闹般嘻嘻笑着抱住他的脑袋,凑上去亲吻他的眼睛,五条悟既烦恼又焦躁,呼吸也渐渐变得浊重起来。

  他硬生生把她推开些许,瞪着眼问她:“你确定要在这里?”

  才没有呢,只是稍微想逗一下闹别扭冒酸水的猫咪而已。

  好像不小心玩得过分了些?

  希音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五条悟的怒目下整理了微有些凌乱的衣服,起身向外间走去,“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去看看我的学生们了,你也别在这里待太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