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

  “回将军, 绑在主帐里了。”

  秦楚冲着阿湘微一点头,又看了眼荀彧, 见他还带着亲兵于近郊指挥部署, 觉得这安排尚算妥当,于是利落地一转身,掀帘进了主帐。

  被程湘“绑在主帐里”的壮士闻声抬头, 看见她进来,本就不怎么白净的脸更加黑了,眼睛一横, 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阴不阳的冷哼。

  徐庶跟在她身后, 瞅着那五花大绑的壮汉,“啊”了一声,想到他方才在战场上的模样, 不自觉地摸摸鼻梁,心道:

  “换我来的话,差不多也会这样吧?”

  显然徐大游侠对自己那点功夫没什么自知之明,看到这景象, 还觉得自己不比人家差, 只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大将军兵精将强。

  秦楚自然不知道新捡的部下还在心里给自己打分,这时按着剑柄走到那人跟前,低下头和他对视。

  按理来说, 搦战打赢敌将, 要么就手起刀落直接杀了, 要么就宽宏大量地放人回去。怎奈程湘压根不懂这规矩, 把人打趴下马, 也不管对面是个什么态度, 直接匪气冲天地把人绑回了大营里。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阿湘将军毕竟是半路从军的, 一直以来都混在西凉打羌人叛军,通常也只有“杀了”这一个选项,能把长葛这位壮士活着绑回去已属不易。

  秦楚得知后随口训了两句,其实心里也不是很在意,趁着偃旗息鼓的空档,干脆溜回去看了看俘虏。

  长葛毕竟只是一座小小的县城,富庶不比颍阴,建设不如阳翟,堪用的人也有限。这位被县令派出来撑场面的英雄连盔甲都是不合身的,此时被人捆了跪坐在草席上,乍一看相当落魄。

  可惜荀彧忙着统筹定计,否则绝不会让程湘把人绑成这样扔这里的。

  那乡勇冷冷地对上秦楚的目光,见她始终不语,便率先开了口,语气漠然:“将军何事?”

  就这四个字,足以安上个“不敬”的名头了。徐庶打量了他两眼,到底没回忆起此人是谁,从善如流地放弃了“思考”这件事,将目光投向了秦楚,准备安安分分地看戏。

  只见秦楚眼皮一撩,表情比他还要淡定,想也不想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壮士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么个破问题,愣了一愣,脸上很快浮现出一丝薄怒。

  想来也是,将领搦战前通常会自报家门,秦楚这问题问得堪称羞辱……对了,这人叫什么来着?

  徐庶眼睛一闭,试图从乱七八糟的记忆力抓去出这人的名字,未果。

  “……许定。”那人咬牙切齿地瞪着秦楚,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我技不如人落于下风,是自己无能,士可杀不可辱,要杀要剐都尽快!”

  秦楚惊奇不已,转头看着徐庶,冲他招了招手,颇为纳罕地低声道:“不过问了个名字,怎么还要死要活呢?”

  徐元直半天没看出上司是阴阳怪气还是真的疑惑,但是看出憋红了脸的许定快气炸了,倘若此人的手脚没被绑着,说不定能冲上来和柱子玉石俱焚。

  他思忖片刻,觉得这位许壮士说“要杀要剐都尽快”倒也不错,于是好心建议道:

  “将军,要不直接杀了吧?”

  秦楚见鬼似的瞥了他一眼,心道:“这人不是个谋士吗?怎么比我还凶。”

  她没工夫细查人家的过往经历,自然不知道这位徐姓谋士是游侠起家,去年刚违法犯罪杀了人,迫不得已才躲进颍川求学的,距离成为谋士出山还有十多年。

  游侠徐庶见她没有应声,怕她不懂,解释道:“将军带的这批精兵,没瞎都知道硬抗不得。刘凡一县之长,派人应战必有缘故,说不定是借此试探。”

  他说这话时丝毫不顾忌许定,还觉得自己说得太委婉,又贴心地附了注解:“我是说,他可能想把此人扔出来当引子,看您是杀是放,从而推测您对于长葛城的态度。”

  “引子”许定的脸色骤然变了。他刚才被秦楚指着鼻子问姓名时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此时却像是从天而降一个耳光似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好半晌才移开了目光,把透在面上的那些不忿狠狠地压了下去,拿豫州方言低声骂了点什么。

  秦楚若无其事地拿余光扫了眼他,刚想开口说话,却听见外面一阵急促脚步声。

  紧接着,主帅营帐的门帘被卫兵一把掀开,那将士立刻抱拳跪下:

  “主公,城里派人来了。”

  “哦?”秦楚眉毛一扬,冲徐庶使了个眼色,又对那将士道,“请进来。”

  徐庶看看那转身请人的士兵,再看看秦楚,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秦楚:“……”

  徐元直实当真不愧对他这表字,整个人直得像根木桩,情商堪城文士里的吕布。秦楚幽幽叹了口气,还是吩咐道:“你先下去,唤荀治中来。”

  徐庶这才老老实实领了命,一掀帘子走了出去,恰好和那长葛来的使者擦肩而过。

  那使者身量不高,甚至有些属于少年人的单薄,正低着头往里走。大约是不习惯军营那股肃杀的气味,他整个人都像跟绷紧的弦,走起路来真是肉眼可见的僵硬。

  徐庶虽也在长葛城居住了小半年,到底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城中琐事一概不知,就连“县令预备献城袁术”都是从同窗那里听来的,哪里认得出这使者是谁?可那使者却像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看了眼他,竟然瞪大了眼:

  “是你?!”

  徐庶莫名其妙道:“我怎么了?”

  那少年又想说什么,可又看了眼紧闭的帐帘,像是在顾忌什么,默了片刻,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没有回答他的话。

  辛敞到底是名士辛毗之子,就算才华比不过长姐,也并非不通事务的草包。他抛开徐庶,一步一步往秦楚营帐中走去,脑中想的却是徐庶。

  “居然是他……”他抿起嘴,脑中飞快地划过几幅零碎的画面。

  去岁秋季,家中笔墨不足,辛宪英带人上街采买时,碰见了城中某家豪族的公子,还恰好是递了几次帖求亲的那位。豪族和士族毕竟有别,反正那见鬼的豪族公子是脸都不要了,当街和辛宪英纠缠起来,还是徐庶与同窗路过,见情况不对,拔剑解围的。

  没想到此人的一腔正气非但体现于此,连对城中大事都——

  太过正直了。

  他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好。脚下忽然传来一点古怪的触感,辛敞心里一紧,赶忙抽回思绪,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踩在一把沾了血的刀片上。

  那刀片豁了口,被他一脚踩上去,血糊成一片,银白的寒光霎时染上了不详的猩红,恰好照出辛敞那张因紧张而显得苍白的脸。他后脊不由一凉。

  “故意的。”他心跳得飞快,毫不犹豫地下了结论,暗忖道,“这是伏异人在下马威。”

  ……

  “还有多远?”

  “回将军,路程已经过半,以今天的脚程,明日夜前必可到达长葛。”

  吕布“哦”了一声,并未对这行军速度发表任何感想,反倒是身旁一个年轻的少女拍马跟了上来,抬起头向远处眺望,又问:“我们是要去攻城吗?”

  “多半是吧。”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并不很负责地搪塞道,“袁术那孙子也不知到了哪里,左右没事干,不如把长葛拿下。”

  他身旁那少女并不买账,支起脑袋盯着他,又问:“可孙将军说,是长葛县令先动的手,怎么会是我们‘没事干拿下’呢?”

  吕布:“……”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那姑娘一眼:“吕越,你再跟我咬文嚼字,就直接回阳翟去。”

  吕越:“支援就支援,还说得这么好听。”

  她爹眼皮一跳,没做声,本来握着缰绳的手却放了下来,摸着剑柄,“锵”的一声拔出一小截闪着冷光的剑来,同时抛给吕越一个“再多嘴就揍你”的眼神。

  吕越:“……”倒霉催的,什么破爹。

  没想到他们出兵太早,蹲在阳翟守了好几天,愣是没听到要袁术的消息,反倒是孙策跑了回来,准备带人去补长葛的缺。

  吕越当场就坐不住了,本来还想和亲爹商量着随军出战,没想到吕布更加不靠谱,直接自告奋勇说要“助大将军一臂之力”。孙策身边没跟谋士,也没想到吕布对战斗这样狂热,半天拿不出个章程,抓着身边几个靠谱的商量半天,最终还是同意了吕布的请求。

  吕布在丁原帐下当了太久的文官,一身武艺没处使,因而对于打下军功一事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当即挑了三万人,朝着长葛全速进发。

  攻城毕竟是件难事,秦楚也只吩咐了“带人增援,沿途便宜行事”,并未给出具体要求,吕布思来想去,最终带了这些人马。

  长葛只有县兵,虽然临时坚壁清野了一番,防备到底有限,以主帅的能力,三万兵马足够拿了。再者,秦楚的军队的确训练有素,这个数量拿出手,能把刘凡吓投降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袁术进了豫州,他更是可以直接带兵南下,与之对峙。

  吕布思来想去,只觉得这安排十全十美,只等明日抵达长葛,他再亲自显一番神通了。

  ……倘若天遂人愿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