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俞果然打过来了。
母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坐在床榻上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大俞实力强劲，南楚能平安到现在，不过是因为其北面有西戎牵制，一时腾不出手脚来。”
“而后新帝登基，年轻气盛，已经攻下了整个西戎，大俞再无掣肘，南楚岂是他们的对手？”
母后看着窗外，眼神悲哀，那一刻我都开始怀疑母后到底是装疯还是真的疯了。
“我们不是还有十多万兵力在北面吗？”我端起汤药，一勺一勺地喂给母后，微笑着安抚她的情绪，“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
“就南楚的国力，你皇祖父在的时候，或许还有一战的能力，你父皇当政多年，南楚早就大不如前了。”
“更何况原本南楚就比大俞弱了太多。”
母后惋惜道，在被关在宫里“休养”之前，她时常劝解父皇不要插手大俞的事，可父皇从来不听。
现在，一切都没法挽回了。
母后说的是一点没错，南楚地域狭小，且多山区，交通不便，但盛产各种奇珍异宝，而这也是国库的来源之一。
相比之下，大俞地域辽阔，兵强力壮，无论怎么看，南楚都不是大俞的对手。
皇祖父曾经说过，南楚之所以可以偏安一隅，不被大俞所侵扰，主要得益于大俞的内部斗争，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而今，这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并且大俞皇帝勤政爱民，父皇则整日沉迷歌舞，过了这么多年，国力差得就更远了。
“父皇在的时候，都是与大俞交好，”母后低下头，叹息一声，“但是你父皇过于自大，竟然主动招惹起大俞的内部纷争来了。”
我低着头沉默不语，换作任何一个皇帝，都不能容忍其他国家如此插手自己的内政事务。
更何况现在是敌强我弱，大俞那个皇帝还是个能够提枪上马打仗的，当初打西戎，他可是亲征。
“你皇祖父也训斥过他好几次，但每一次，他都只是听了，认了，但是没过多久，便又勾搭上了。”
母后看向窗外，眼神里满是绝望。
“母后不知道大俞那边的消息了，”母后慢慢把头转向我，嘴角微微抽搐，“但是你皇祖父在的时候，大俞的皇帝就登基了，而今这么多年，朝局肯定都已经稳固了。”
我抬头看着母后，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一些。
大俞的皇帝越英武，国力越强，对南楚的威胁就越大。
这些年里，大俞励精图治，国力蒸蒸日上，相比之下南楚就弱了太多。
父皇不仅沉迷酒色，还是个多疑的人，不仅外祖一家都被他害死，甚至就连当初跟随外祖的人都被他所忌惮。
南楚，已经没有多少可用之人了，甚至就连百越，也都只能靠着联姻维系关系。
而他偏偏还不知死活，去招惹大俞。
“母后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可母后放心不下你，”母后突然抓住我的手，痛哭起来，那一刻我才明白她并没有疯，“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可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哭声所代替。
“母后，儿臣不小了，不劳母后费心了。”我挤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地说道，“女儿能照顾好自己的。”看書喇
“你父皇拿阿岚去百越和亲，他怎么会想不到继续和大俞和亲？”
母后的声音微微颤抖，她看着我，满面愁容。
“母后，无事的，只不过女儿不能常来探望母后而已。”
我的声音有些哽咽，从阿岚被送走的时候我便知晓了自己的命运，但又无法逃避，只能接受。
“若是女儿去了大俞，说不定父皇还会忌惮大俞的实力，让你颐养天年。”
我明白，对于母后而言，她已经没了娘家和儿子，若是我再走，她的一生便没有任何指望了。
但我作为女儿，我自然更希望母后过得好，这些年她过得实在是太苦太苦了。
母后摇了摇头，她几次想要开口，却都又被泪水所替代。
她低着头，沉默了好久。
“大俞的太子比你小了差不多十岁，而大俞皇帝唯一的弟弟淮王，曾经为了自己的爱人，和皇上闹了好久。”
母后抬起头来看向我，她的话外之意不言而喻。
无论怎么说，我都是南楚的公主，身份尊贵，就算是过去和亲，也只能嫁给皇帝或者皇子。
太子年幼，还未到娶妻之时，那么我可能的和亲对象，便只有大俞的皇帝和淮王了。
而偏偏，这两人都有爱人.......
大俞皇帝十几年前便已经大婚，听说还只有一位皇后，可见皇后在他心中的地位。
淮王的那位爱人虽说不知道是不是正妻，但他既然能够为了她和皇帝作对，也足以看出他的态度。br>
若是真的和亲，我大概只能做个皇妃或侧妃，并且不会受丈夫待见。
甚至就算是淮王没有正妻，让我当了淮王妃，我的地位也只能像阿宁表姐那样尴尬。
或许我还不如她，她好歹是父皇下旨嫁过去的，那世子多少得给父皇一些面子，但大俞的淮王可不需要理会南楚。
“母后，这毕竟是两国联姻，大俞多少都会留些情面，想必不会为难儿臣的。”
我挤出一个笑容，温和地说道，心里确实万般委屈。
“这一次大俞的皇帝和淮王都来了，想比两人都是英武之才，就算是年纪大些，也不算委屈儿臣。”
见母后依旧是一脸的悲哀，我便继续说道。
说起来，就算是没有这次和亲，按照庄贵妃的性格，估计也得给我找个不般配的。
要么年纪大，要么相貌丑陋，再要不就是才行不好或品德不行，总之她不会让我满意。
在知道我未来那可能出现的和亲命运后，我常常这样自我安慰，反正庄贵妃不会让我嫁得好，或许大俞那边的皇族更好也不一定。
但我心底依旧是悲伤了。
“当初大俞皇帝亲征西戎，”母后扭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满了绝望，“攻下都城后，下令屠城。”
我一愣，这件事我闻所未闻。
“几十万条人命，他就一句话。”母后哽咽道，她看向我，几次差点没喘上气来，“母后怎么会安心把你交给他啊！”
“若是他一个不满意，欺辱你，折磨你，那可该怎么办啊！”
母后说着便抱着我痛哭起来，那一刻，我只觉得背脊发凉，甚至都没法去安慰母后。
大俞的皇帝下令屠杀了西戎都城几十万人？
他能做到这样，想必那个淮王作为他的亲弟弟，也不会是什么善茬。
我的身子微微抖动，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心头。
我原本以为，大俞皇帝勤政爱民，这么多年来又只有一个皇后，想必也是品德高尚之人。
我以为只要我嫁过去后安守本分，或者到了京城我就去找皇后，自求去寺庙里祈福，那这样便能安度一生。
现在看来，终究是我太天真了。
“那大俞的皇后是前丞相的女儿，是滨州驻守的舒将军的亲妹妹，娘家势大，估计就连大俞的皇帝也有所忌惮。”
我明白母后的意思，大俞皇帝这么多年没有纳妃，估计多少也是因为皇后不乐意。
这么多年她都能拦着丈夫不纳妾，我再过去，肯定会成为她的眼中钉。再加上她有娘家做依靠，怎么折磨我都可以。
我的心一下便凉了个透。
我知道父皇不在乎我，但我没想到这明明白白的死路他也会送我去。
“是母后没用，保不住钦儿，保不住阿宁和阿岚，也保不住你。”母后双眼含泪，死死地抱着我，“是母后没用，留不下你。”
“母后。”
我再也忍不住，抱着母后痛哭了起来。
很快，前线惨败的消息就传到了宫里，整个京城，人心惶惶。
母后拉着我的手，沉默不语。
这些天里，她整个人一下便老了十多岁，头发花白，脸色没有了半点血色。
我猜阿岚表妹出嫁之后，舅母大概也是这个模样。
现在轮到我了。
一开始，父皇还故作镇定，在他眼里南楚毕竟也不算个小国，就算是大俞要打，也得打好几年。
但后来南楚的军队节节败退，大俞的部队很快便打到了南楚皇城附近来了，父皇总算是慌了。
这时候，庄贵妃便来了。
“皇上让倾云公主过去。”
她站在宫门前，冷冰冰地说道，但礼仪完备。
想必也是担心万一我嫁去大俞后受了宠，回过头来要对付她就不好办了。
“不，不行。”
我刚准备起身，母后便拽住了我的手，抢先一步站了起来。
“阿月，本宫这一辈子都没说过什么，但这次我求求你，求求你们放过倾云，我就她一个孩子了。”
大概是因为多年卧病在床，母后的身子骨并不好。她刚刚才下了床，一个踉跄便跌在了地上。
“母后！”
我惊呼一声，赶忙上前搀扶起她。
此刻的母后神色憔悴，完全没有了半点当年的姿容。
比起皇后，她仿佛更像是宫里服役的老奴，瘦骨嶙峋，素服披发，没有半点皇后该有的模样。
“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母后跪在地上，大声哭喊道，“你不是想要后位吗？我自请废后，或者你们让我死都成，求求你们放过倾云。”
“母后。”
我跟着跪在她身后，无比心酸，但却哭不出声来。
“这是皇上的意思，臣妾也没有任何办法。”
庄贵妃毕竟在宫里多年，见到这样的场面她也并不慌张，反而直接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皇后娘娘这么说，倒是折煞臣妾了，可如今大俞兵临城下，皇上也没有别的办法。”
“若是皇后娘娘有别的法子，臣妾一定代为转告。”
庄贵妃说着便哭了起来，哭诉母后命苦，哭诉自己没本事，哭诉我未来的命运。
就仿佛她真的把母后当亲姐妹，把我当亲闺女一般。
“臣妾也是不愿意倾云去的，可婉怡实在太小，根本没法和亲。”
庄贵妃哭哭啼啼，几经哽咽，看上去比母后还难受。
母后怔怔地看着这一切，这么多年的委屈和愤怒一下便涌上心头。
“庄月，你们这些年来害我们赵家成了这样还不够吗？你们非得逼死倾云才安心吗？”
母后怒斥道，她的身子一个劲地颤抖。
“臣妾没这个意思，”庄贵妃抬起头来，依旧是那泪水涟涟的模样，“臣妾也是真心疼爱倾云的。”
“只是如今毕竟是生死存亡之际，”庄贵妃用手帕遮住脸，声音里带着哭腔，“纵使是皇上都没有任何法子。”
“倾云毕竟是南楚的公主，既然享受了这天家富贵，自然该承担起这责任来。”
庄贵妃平静地说道，她说完便跪在地上，额头几乎贴到了地上。
“还请皇后娘娘不要为了一己之私，让南楚陷入战乱，让百姓居无定所。”
“若是皇后娘娘心里气不过，臣妾愿意以死向皇后娘娘谢罪。”
母后气得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母后。”
我赶紧扶住她，那一刻，我只希望母后安好，只要她平安无事，纵使嫁去大俞我也毫无怨言。看書溂
“你，你，你.......”
母后的身子一直在抖，她绝望地看向我，几乎就要昏厥过去。
“当初嫂嫂来求我的时候，我没有答应，现在轮到我了。”
“报应啊！报应啊！”
母后说罢，两行清泪流下，这时候我隐约听见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但却无心关注。
“当初父皇问我的时候，我就该选老四的，”母后抬头看向天空，声音里满是绝望，“当时你父皇那么好，谁曾想他竟是这样的人。”
“若是我嫁了老四，或许二哥就不用死了，阿宁，阿岚还有你，也都能保得住。”
“你的老四已经死了，”父皇突然走进来，看着母后，眼神里极尽厌恶，“死在了逃难的路上。”
母后转过头去看向他，眼神中满是怒气。
“若不是你生了个好女儿，朕也想把你送下去陪老四。”
父皇走上前，伸手抬起了我的下巴。
“倾云，若是你不答应，你母后就没活路了。”
“朕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不会让父皇母后担心对不对？”
父皇看着我，眼神中满是得意。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他都不愿意像庄贵妃那样演一下，他永远都那么骄傲自大。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那一刻便彻底接受了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