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
她叹了口气，点点头：“打开结界，也有活下去的希望……但愿，一切如你我所愿。”
与她分别后，我提着的心也算落地。
我一直怀疑汘渝的动机。
她自知我剖开鱼尾，成年后定会死亡，为何还要协助我？
她的背后是南海势力，作为公主，即使再娇蛮任性，她的决定，也不是一个人考虑的。
除非，南海想辅佐一个早夭的傀儡皇帝。
澋炎的儿子们可以动动手随便除掉我，更何况汘渝？
我没有筹码，过的更是踩在刀尖上的日子，能否看见明天的太阳，都未可知。
我为何不赌一把？
而且娘的死因，还未查清，我如何赴死？
这些时日，我承认，我产生了逃避之心。
但避无可避。
麻绳只挑细处断。我没有时间感慨命运的不公，我不能坐以待毙。
一个计划出现在脑海里。
提出利用知鸢打开结界，已不单是对汘渝的缓兵之计了。
之后的一年，我与知鸢朝夕相伴。
我陪她陪她听学，练箭。会在神女殿外默默地守候着她。闲暇时，会陪她逛街，看海。或去蓝雪花田坐坐。
不同于妖族异色的瞳孔，黑色的眼睛和黑色的头发，让我从未被其他人怀疑。
那年的神女祭，是我第一次看知鸢跳神女舞。她手持银铃，一袭白衣。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如画上的仙子。
我站在远处，目不转睛。
海岸边，阿玥露出头，和我一同欣赏。她看了看知鸢，又看了看我，脸上挂着笑意，嘴里念叨着：“我们殿下长大了。”
那时我觉得，这样安稳的日子，也很好。
但这是我不能奢望的。因为我快要成年了。
我设计和将军的部下比武，几个年长的都被我掀翻在地。我看到了将军眼中的赞赏。我顺势提出，想要参军，为知家效力。
几年的相处，我深知将军更看重能力。他果然答应。
如此，我便可以接近人族军队，获得情报。
临行前，我看出知鸢眼中的不舍。但她依然浅笑道：“去吧，阿舟。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同意。”
我的内心五味杂陈。
我与她交换了定情信物。我给她的，是亲手雕刻的鱼尾簪子。她给我的，是亲手绣的香囊，正面是小鸟，背面是小鱼。我摩挲着，知道了里面还装着她的发丝。我想，这是人族含蓄的情谊。
我将她拥在怀中，内心只念：不要怨我。我会永远护着你。
翌日，我便随将军出征了。
人族皇帝对权力、土地的渴望，加速了战事的推进。我随将军收复外邦，斩妖除邪，立下功劳。
我记得那天，是我第一次和鲛人交战。他们皆是自剖鱼尾的士兵。
“……小殿下？”有个鲛人认出了我。他刀锋一转，往回收了收，面露惊色。
我记得他。他曾是我娘身边的护卫。看来娘离世后，他就被赶来做敢死队了。
我的余光看到将军的马。
我手里的刀剑，毫不犹豫地刺穿眼前鲛人的喉咙。
将军与我擦身而过。但我知道，他看见了我的果决。
刀剑拔出，鲜血喷涌。我同其他人族士兵一样，低吼一声，冲进战场。
我曾说鲛人生性冷血，可我与他们又有何区别。
我别无选择。
傲人的战绩，令我完全取得将军的信任，也让我成为最年轻的少将。
春去秋来，我终于随将军回家了。
我轻轻推开房门，却见知鸢正在榻上午睡。
原本疲惫的心情，在看到她恬静的面容后，烟消云散。
她缓缓睁开迷蒙的双眼，神色从不确定到惊喜。
“阿舟？”她支起身，不可置信道，“你们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我想早点见到你。”是时候，要往前走了。
我拉起她的手，接着说：“你不是想去临渊泽外看看吗？”
知鸢欣喜地答应。
而这次的决定，成为了我和她命运的转折。
我带她潜入海下，离开临渊泽。出海后，眼前已是都城。
离开襁褓的知鸢，终于看到真实的世界。
因为结界的存在，八荒之地，成了人族为鲛人建造的炼狱。
知道真相的她哭着问我：“那你……还有多久？”
看到她破碎的面容，我心痛万分。
我突然后悔了。
我不该让她面对这一切。
所有的计划，顷刻崩塌。
我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近，“不知道。距离成年……也许还有一年，也许是两年。”
我拭去她的泪水，安慰道，也许会有奇迹发生，让我们珍惜现有的时光……
可是意外来的那样突然。
年底，将军又要出征了。为了不让他察觉异样，我只能随行。知鸢含泪送我离开。
让我没想到的是，原本没有性别的我，提前分化了。
可这分化，竟然异常痛苦。
我知道了。因为我爱上有性别的异族。
我爱上了知鸢。
分化让我时而浑身燥热，时而寒冷。我仰面躺在床上，艰难地大口呼吸着，身体通红，如煮熟的虾。
这种濒死感让我意识到，成年带来的死亡，提前来临了。
同帐的人族士兵很快发现异样。镇海将军赶来后，封锁了营帐。
我紧张地看着他。
这么多年，历经苦难无数，皆咬紧牙关，不曾落泪。
但这次，我流露出哀求。
“别处置我，求求您，我想见知鸢……我会……”
我无力地抬起手拽住将军的衣袖。我想说“我会活下去”。
但他只一个眼神，打断了我。
冷漠。厌恶。鄙夷。
我为了留在知鸢身边，所做的一切，我对知家的效忠，在他心中，不值一提。
我仅有的幻想、奢望，都被击碎。
我永远也不会站在知鸢身边。
而后，我被秘密丢在了乱葬岗。
我的皮肤开始皲裂，四肢百骸的疼痛让我止不住发抖。我就像脱水的鱼，只能大张着嘴呼吸，周围尸体腐臭的气味钻进鼻腔。
我神思恍惚，气息奄奄。可始终瞪着眼，看着漆黑的苍穹。
因为我的犹豫、愚蠢、贪恋……
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
娘，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