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这么近乎耻辱地被商震压在身下，一双暗无天光仿佛隔绝了这世间情爱，充斥着疏离与破碎感的眼眸直视着他。
这种失望透骨，已经彻底认命的态度，反而化作一柄血光淋漓的匕首，直将商震艰难跳动的心脏整个绝情地贯穿。
他本对她，有着数不清的欲望，那些欲望早已在他的血肉之躯中生根，如跗骨之蛆，想要铲除，只能生生把他的肉从身上割下来。
可慕轻棠此刻，清冷透骨的眼神，仿佛在残忍地对商震心中对她的情爱进行大肆虐杀。
恨不能让他身消道亡，灰飞烟灭！
“你想做什么就做啊，左右你每时每刻看着我，想的不就是那些事吗。”
慕轻棠笑得如极致绽放后凄厉凋零的红玫瑰，眉眼间泛起泪花的笑令人窒息心碎。
“商震，这副伪善的面具，你戴了这么多年，一定很累吧？在我面前你不用再装下去了，因为我一早就知道你是个何其心狠手辣的人。只是当初因为你是我的恩人，你救了我和孩子们，我想报答你……所以哪怕很多时候，我不认可你的想法，可我仍然愿意为你去牺牲。因为我从前一直觉得，我欠你太多……”
“可是阿震，事到如今，我觉得我不欠你了……”
慕轻棠笑着泪流满面，自己都无知无觉，“这五年来，我除了还剩一条贱命，该做的都为你做了，如果你觉得还不够，那就把我这条命也拿去吧。”
阿震，阿震。
她又再次叫他阿震，这一声，都快把他的灵魂震碎了。
刹那间，商震感到内心经历了一场石破天惊的浩劫。
他承认在他二十八年的生命中，伴随他成长到大的，只有阴谋诡计、心狠手辣、残暴不仁、虚伪利用。
为了上位成为继承人，他残忍杀害了善良的亲弟弟；为了进一步架空商万霖，控制商氏，他不知道暗里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踩着多少人的尸体，才坐稳了总裁的位置。
他从来就不是个好人，甚至满手沾染血污的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像地狱厉鬼，像阴间恶魔，像这世间一切罪恶的投射，但偏偏不像个人。
因为他没有良知了。
他为了名利，几乎将所有的慈悲都卖给了魔鬼，可此时此刻他却愿意为了慕轻棠善良一回，哪怕下一秒便是魂飞魄散，天人五哀，他也认了。
“轻棠……我不会碰你，我要的，仅仅只是想让你和孩子们留在我身边，让我们之间回到过去，仅此而已……”
商震苍白的唇瓣哆嗦着，长臂将慕轻棠细弱的腰肢捞起紧扣入胸膛，鼻尖深埋进她颈窝，疯狂索取属于女人独有的馨香与温度。
“轻棠，你不是想救活顾听潮吗？我帮你救活他，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慕轻棠感到裸露的肩部肌肤被烫了一下，是男人狠狠落在她肩胛上的泪水。
可她的内心，却一丝波澜都没有。她心肠那么柔软的人，却仿佛同情整个世界，都不会再对商震有丝毫怜悯。
就算商震当着她的面把自己的右腿打断，她恐怕也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我会留在你身边，但是我们回不到从前了。”
慕轻棠在他怀里纹丝不动，像没了灵魂，只剩柔软又易碎的躯壳，“你要我的人，我可以给你，想要我的心，此生别想。”
商震心口狠狠一刺，搂着她的双臂用力收紧，生怕松开手，他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沉住呼吸，在慕轻棠耳畔压低嗓音说，“轻棠，我看到你和司栩在一起，并没有半点要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你，别和他走得太近。”
慕轻棠眉心一凝，“什么意思？”
“轻棠，我承认我不是个好人，可我发誓我从没有害你之心！”
商震逐字逐句用力地说，眼神一片焦灼，“司栩，没有你看着那么简单，下次要是他有意靠近你，你一定……要跟他尽可能保持距离！”
“为什么？”
“有些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我都是为了你好。”
商震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他已经说得够多了，放在古代，每个字都够砍他一次脑袋了。
慕轻棠长睫低垂，反复回味他意味深长的话，陷入幽幽沉思。
*
回去后慕轻棠回房间休息，顺便锁上了门。
在翊园她连洗澡都不锁门，可自打回到商震身边，除了儿子们和洛傲岚，她每晚都像防贼一样，防着这上上下下所有人。
她简单洗了个澡，用力揉搓，洗掉商震残余在她颈间的气息，把白皙的肌肤都搓红了。
然后她坐在电脑前，开始搜索起关于慕慈的信息。
意料之中，慕慈就像跟本没存在过，网上没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就像这个人跟本没存在过。
虽然如那位宫人所说，慕慈并非公众人物，只是一名宫廷秘书官。但身为皇帝事烨的秘书，按理来说不该信息全无。低调如崔允，在网上依然能够查到他的相关背景资料，哪怕只言片语。
慕轻棠好奇心太重，于是深夜拨通了缪宁的电话。
那边几乎是秒接。
“轻棠！你最近在商震身边怎么样？他没为难你吧？这么晚打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缪宁情绪激动地问，担心得不行。
这些天，他很多次都想主动联系慕轻棠，但一想到她现在和商震在一起，如果擅自联系被商震发现，他们的计划就会败露，可能连带慕轻棠也会被怀疑。
“没有没有，阿宁，你别紧张。我在商震身边……一切都好。他不会轻易碰我的。”
慕轻棠心里泛起苦涩，但还是打起精神温声道，“我想请你，帮我去s头条，联合那些孩子们，帮我查一个人的下落。”
“别说请，太外道。有事儿直说就是。”缪宁直率地说。
“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个叫慕慈的女人，她在大概二十五年前在斐国失踪了。她曾是皇帝身边的秘书官，但我在网上却查不到她的任何资料。所以希望你能帮我，毕竟我现在行事没有以前方便了。”
慕轻棠无奈地喘了口气，“商震一直都有意把s头条解散掉，只是碍于我他不敢把手伸那么长。我如果频繁联系你们勾起他的强烈反感，我不敢保证他会耍什么阴险的手段。”
“是，我明白。我会尽快帮你去查，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对了！”
慕轻棠深吸了口气，又把声音压低了几分，“你哥哥的死因，我和傲岚找到了一丝线索。”
“真的？！”缪宁激动得几乎是喊了出来。
“小声些！”
慕轻棠神情十分紧张，嗓音紧了紧，“这件事，可能远远要比我们想象的复杂。但是我可以肯定，你哥哥当年应该是卷入了一件黑暗恐怖的时间中，且对手也比我们想的要强大荆手。”
“是谁？！是谁害死了我的哥哥？！”
缪宁呼哧呼哧地喘着恶气，“不管他是多强大的对手，哪怕是当今首相韩惟，我也必须要让他付出代价！替我哥哥偿命！”
“还真跟韩惟有关。”慕轻棠眸色一深。
“你……说什么？”缪宁猛地怔住，还以为自己听差了。
“确切的说，应该是与韩惟的儿子，韩鹤唳有关。”
“怎么……会扯到那个人？”
“你之前接近商震，是因为你认为害死你哥哥的人是商震，这倒不假。不管怎么说，你哥哥的死他都难逃干系。”
慕轻棠眼眸深沉如浓稠的夜，“但一个巴掌拍不响，商震就算害你哥哥也不能无缘无故，一定是有谁，或者出于什么理由，非要置你哥哥于死地才能解决。我们一定要调查出你哥哥的真正死因，这样才能还原整个案子，找出真正的凶手。”
“我哥哥……怎么会和韩鹤唳扯上关系？他可是一国首相的儿子，高高在上跟我哥怎么会有交集？”
缪宁彻底蒙了，整个人如坠五里雾中一样迷茫，“而且我哥哥向来与人为善，只一心埋头干活儿从没想过在商氏有什么大作为。这么低调的人更不会有什么仇家，到底为什么韩鹤唳会挑中他？”
挑中他？
这三个字，不禁令慕轻棠茅塞顿开，忙低声问，“阿宁，你哥哥是什么血型？”
“我哥哥……”
缪宁顿了顿，说，“我哥哥是比较罕见的熊猫血，怎么了轻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嗡地一声，慕轻棠脑中炸了一下。
难道，难道真的和她像的一样？
越宁的死和韩鹤唳脱不了干系，而商震之所以选择冲他下手，可能和他的血型也有微妙关系。
“阿宁，等我过几天去见你时再跟你说，电话里不方便。”
“好……轻棠，你有难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别硬撑着，你还有两个孩子，已经很辛苦了。”
“放心，我没事。”
慕轻棠忽地想到了顾听潮，那个她爱得深可见骨的男人。
原本她已经决心将他放下了，毕竟往后余生很长，她不向日复一日活在痛苦轮回里，除了爱情她还有亲情，她要做一个强大的母亲绝不能再自怨自艾。
可商震就快要为顾听潮会诊了，这么重要的时刻她不能亲眼目睹实在放心不下，便嘱咐缪宁，“阿宁，除了帮我查慕慈的资料外，你还要帮我盯着点顾听潮那边的情况。说出来我也不惧什么，主要是商震这个人行事，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哪怕他现在答应帮我救听潮，我也仍然怕他在治疗过程中动什么手脚……”
“放心吧轻棠，哪怕你不嘱咐我，我也会帮你盯着的。不过我毕竟是商氏的人，而且商震保不齐也有派人在暗中坚实我，我不能靠顾听潮那边太近。但我可以想办法通知徐霄，他一定会全程陪在顾听潮身边，我会让他多多留意的。”
缪宁顾虑周全，是真心想为慕轻棠排忧解难。
“那就好，那就好……”
慕轻棠低声喃喃，像自言自语，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听潮受了太多苦，但我相信这是最后一次。等他病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一定会再次成为那个屹立在斐国顶尖，高傲不可一世的顾听潮。
只要失去她，他将得到一切。
*
皇宫晚宴结束的三天后，商震召集的m国医疗专家抵达盛都机场。顾慎则特意举办了诚意十足的接待仪式，将这些m国顶尖医疗界精英接到了顾听潮所在的医院。
尔后，就是为期整整半个月的封闭式治疗。
这期间，顾慎则推掉了所有工作和应酬，与顾听澜、冷斐然和徐霄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里。
一来，是他们都想亲眼目睹顾听潮转危为安的过程；
二来，他们也对商震派来的人，持极强的怀疑态度，所以从会诊到手术，再到调配药剂，这一串流程每一处都要有顾氏的人在旁监督，确保操作万无一失，才能允许他们对顾听潮进行治疗。
“商震那个死瘸子到底耍的什么鬼名堂？我为什么隐隐觉得这么心慌呢……”
冷斐然呆在会客室里揉着胸口，俊秀的眉宇微微拧紧，“虽然这么说不吉利，但我总觉得那死瘸子没存什么好心，他不会派人在治疗过程中给老顾使坏吧？！”
“哎呀，你说的我们早就想过了，所以爸爸全程都拍人跟着呢，二十四小时不合眼地守着二哥。”
顾听澜坐在冷斐然身边，歪着头有些疲惫地枕上他宽阔的肩，“只可惜，嫂子不能跟咱们一起守着二哥。如果二哥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嫂子，那该有多好……”
“唉，说得不就是么……”
冷斐然眼神闪过落寞，幽幽叹了口气，“不是误会都解除了吗，轻棠也不怨老顾了，为什么就是不肯回到他身边呢？他们相爱一回，怎么比上西天取经都难啊……还得九九八十一难怎么着。”
“呸呸呸！不许你说西天什么的！晦气死了！”顾听澜一听气得水盈盈的眸瞪得滚圆，忙伸出小手狂拍他的嘴。
而此刻走廊里，顾慎则踟蹰再三，拨通了慕轻棠的电话。
那边响了几声后，才被接起。
“您好，顾董。”
慕轻棠温温和和的声音传来，却带着一丝疏离感。
毕竟现在，这个之前当过他儿媳妇，之后又差点儿再次成为他儿媳的女人，已经跟他、跟听潮、跟顾氏，都没有任何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