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姜可望从洗手间出来,下了楼。

  像往常一样,裴郁坐在桌前等她,提前为她剥了一堆圆溜溜的白煮蛋。她去他身边坐下,端起了牛奶。

  “睡得好吗?”裴郁在面包上涂了果酱,放在她盘子里,今早她起得比平时晚。

  “嗯。”姜可望点了点头。

  她坐下后,双手掰开一只水煮蛋,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他瞥了一眼,拾起咖啡杯:“偶尔也吃点蛋黄。”

  “哦……”姜可望听话地把那只被她放在盘子里的蛋黄塞进嘴里,很久没吃过,有点噎得慌,她转着眼睛尽量转移注意力,慢慢地吃下,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裴郁手伸过来,把她唇边的碎屑抹掉:“今天好听话。”

  他们对视一眼,她先移开了目光,拿起盘子里的面包,它被烤得焦脆,吃起来咔嚓响。甜腻的果酱在舌尖化开,她胃里忽然又有些翻涌。

  已经丢在洗手间纸篓里的验孕纸上,显示的是两道杠。

  姜可望眨了眨眼,喝了几口牛奶,把那股翻涌的感觉压下去,吃得慢了些。

  “晚上我有应酬,可能会迟。”去片场的路上,裴郁跟她说了声,“到时候我让Marco先去接你。”

  “噢,好。”姜可望怀着莫名的心情,把脑袋挨在他肩上,找一点安全感。

  “怎么了?”裴郁察觉到她突然的粘人,把她搂过来,“我尽量早点回家。”

  姜可望犹豫了许久,挽着他:“等你回来了,我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他感到新奇,不免追问,车一停,她便轻快地脱离了他的臂弯,推门下去,朝他挥了挥手。

  “到时候就知道了。”

  裴郁眼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片场里,笑了一下:“走吧。”

  车开走好远,姜可望才从片场大门后走出来,站在路边,给顾医生打了个电话。

  大约不到十分钟,一辆白色的轿车在面前停下,顾达明降下车窗:“裴太太。”

  她绕到另一边,上了车。顾达明没有带她去自己的医院,她从车上下来后,看着面前熟悉的房子,这个地方她来过。

  拍《我们初恋了》的第一场,就是在这里。也是在这里,姜可望第一次见到了那女孩子。

  “我每天都会来看看她状态怎样,裴太太你今天也一起看看。”顾达明在前面带路,走到大门前,敲了敲。

  有人来开门,见到姜可望,倒是愣了愣,向她鞠躬问好:“裴太太。”

  姜可望随着顾达明走进房子里,从楼上传来低沉的大提琴声音,他停下脚步,回过头跟她说:“看来她起床了。”

  大提琴的声音更适合夜晚,在本该朝气蓬勃的清早,听着这深沉的琴声,心情都不免降了调。

  他们走到后院,在草坪上的木桌旁坐下,那提琴的声音便小了些。佣人给他们端来了咖啡,姜可望说了声谢谢,环顾起了四周。

  “裴太太,在找什么?”

  “我记得上次来,那边的树上有一只灰鹦鹉。”姜可望努力地从那些树叶的阴影下搜寻,什么也没看到。

  “噢,你说的是卡卡,这只鹦鹉好灵的。”顾达明顿了顿,说,“它是钟渺渺唯一一只养活的宠物。”

  “唯一一只?”姜可望下意识去揣摩他的潜台词。

  “这大概与她的童年经历有关吧,她的暴力行为多半源自小时候父亲的家暴。”他说,“不过我很好奇,她弄死了那么多动物,是在裴先生的默许下发生的吗?”

  姜可望立刻听懂了他的意思,皱着眉头反驳道:“裴郁不是会纵容的人。”

  “可能他原本不会,但是,如果他对那孩子有愧疚,就另说了。”顾达明认真地道,“裴太太,你别介意,我只是在设想。”

  “他怎么会有愧疚?”姜可望不明白。

  她忽然想到姜建国,他对她不就是愧疚?他觉得亏欠了她,她便挥霍着他的愧疚,让他对自己一再纵容。

  而明明,他对他那宝贝儿子就是克制而严厉,姜星海被他教得又善良又坚强,简直像个天使。

  “想必裴先生从来没有跟你说过,他最近开始控制钟渺渺的原因。”他说,“四年前,香港有一则新闻在网上沸沸扬扬,某个企业女职员,发现自己的水杯里被人倒了浓硫酸。这则新闻,后来被人压下去了,没有再进一步发酵。那位女职员,是裴先生的前任秘书,从此以后,裴先生身边的助理全换成了男性。裴太太,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姜可望愣了神:“你说的都是真的?”

  她本来以为钟渺渺只是个偏执了过头的孩子,最恶劣不过是满口谎话而已,从没把她往更极端的方向想。

  怪不得,裴郁那样紧张,听到钟渺渺闯进家里,立刻从北京赶了过来。

  他提起钟渺渺,目光中总带着痛苦,说起香港,都是忧伤的神态:“香港是个让人难过的地方。”

  她正处于震惊中,顾达明转过了头,对着那边叫了声:“渺渺。”

  姜可望回头一看,那女孩穿着身白色的睡衣,脚踩着白袜子,站在地板上。

  “小明。”钟渺渺居然会这样称呼医生,她再把目光投向姜可望,顿住。

  顾达明便笑了笑:“你看,我带了谁来陪你玩?”

  “她是个骗子。”钟渺渺瞪了她一眼,直接扭过了头,“我不会再上当了。”

  两个大人相视一眼,姜可望耸了耸肩。

  “渺渺,”顾达明过去捋了捋女孩的长发,“你的卡卡呢?”

  “卡卡……”她瘦削的肩头抖了一下,“它生病了。”

  钟渺渺转身就上了楼,顾达明等在那里,不一会儿,她提着鸟笼走下来。那笼中白花花的影子,映在姜可望的眼里,她缓缓站起了身。

  几个月前还是只油光水滑的漂亮鹦鹉,这会儿它已经面目全非,无精打采地站在笼子里,身上的羽毛秃了一大半。

  “舅舅想把我送走,它知道要跟我分开,得了抑郁症。”钟渺渺哀伤地用手指轻抚那只鹦鹉斑驳的脑袋,“小明,怎样可以让舅舅不要这么讨厌我?”

  被主人抚摸过后的鹦鹉,没有得到抚慰,反而侧过脑袋,用力啄起了自己的羽毛。一根根残破的羽毛在笼子里飘散,它裸露的皮肤上充斥着猩红的血点。

  姜可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捂住嘴,跑向旁边的垃圾桶,把早上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裴太太,你没事吧?”顾达明倒没料到她会吐成这样,急忙叫佣人递来了毛巾和水。

  姜可望漱了口,平复着呼吸,钟渺渺抱着笼子远远站着,用一种很迷惘的眼神看着她。

  “我没事。”她被这眼神盯得浑身发毛,提起包,只想快步离开,“先走了。”

  “裴太太。”顾达明跟出来,她站在路边,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顾医生,劳烦你送我去一下医院。”电话还没接通,她镇静地向他提出请求。

  他急忙点点头:“好。”

  她去了上次发烧时住过的医院,那家私立医院有她的档案,并且会与病人签保密协议。

  检查做得很快,从医生的诊室出来,她坐在候诊区的沙发上,拿着诊断书愣着神。

  “可望!”接到电话的米拉刚好赶了过来,跑到她身边,“怎么样?”

  “米拉姐。”姜可望沉默了很久,很茫然地抬起头,举起了诊断书,“我没有怀孕诶。”

  “啊?”

  “姜小姐,你没有怀孕。”那医生看着一长串数据,和蔼地对她笑,“食欲不振和呕吐的症状是因为肠胃有炎症,平时注意不要过度节食,我给你开点药调理。”

  姜可望一时没能接受:“可是我早上验过孕……”

  “假孕确实也会出现两道杠的现象,姜小姐,你有些营养不良,内分泌很容易紊乱,平时有请营养师吗?”

  “有。”姜可望抓抓头,只是最近就没吃完过他给自己配的餐。

  医生仍然涵养良好地微笑:“那就要请营养师换一下食谱了。”

  “没怀就好,好事好事……”米拉对着诊单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坐下来搂住她拍了拍。

  姜可望却很久很久都没能缓过来。

  平心而论,大着肚子对她的事业来说,是个不小的阻碍,她正处于上升期,花了好大的勇气才说服自己接受这件事,现在医生却告诉她,那是假的?

  原本还抵触着,现在的她摸着自己的肚皮,反而有了些难以抚平的失落,更希望是真的有了孩子。

  米拉去替她拿了药,提着药袋回来:“那咱们现在回剧组吗?”

  姜可望站起来,让人扶着,木然地往前走。

  “剧组先不去了,我要回家,你跟周导说,我晚些再过去。”

  直到现在,她才有了心思,消化先前顾医生对她说过的话,后知后觉感到毛骨悚然起来。

  她要向裴郁了解清楚。

  “裴太太?”管家见姜可望白天回来,十分的诧异。

  她往楼上走:“裴郁在家吗?”他平时会在家中办公。

  “先生刚走没一会儿。”管家在身后颔首。

  裴郁确实不在,姜可望走进书房,又进了卧室,叹了口气。她坐在床上,拿出手机,给裴郁打了个电话:“裴郁,你在哪?”

  “怎么了,”接到她的电话,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正要去参加一个发布会。”

  她咬了咬嘴唇:“我在家里,你可以回来一趟吗?”

  “你在家?”他倒是没有多问,很快就说,“那好,你等我。”

  姜可望挂了电话,稍微松了口气,面前蓦然落了个影子,她一惊,抓着手机站了起来。

  “你是怎么进来的?”

  钟渺渺就站在面前,大大的眼睛里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让人无端感到恐惧。

  “舅妈,”女孩这样叫着她,甚至带了点亲昵,往前走近了一步,“你是不是怀了舅舅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