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 无论什么人无论实力强弱,运气烂的时候都不得不低头承认。经过北海道渔场那两天五条悟和森由纪唯一战果居然是只个头不大的章鱼……待在运输船上穷极无聊的年轻人反复上网搜索也没找到关于这种特殊情况的解释。

  这不科学!

  然而现实就是鱼在海里游,硬是不上钩。

  再往北海水温度降得更低, 新手想在这种环境钓到鱼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条船出海为得又不是渔获, 连钓竿和鱼钩都是从海员手里借来的, 也就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没人期待成果。

  “今天情况怎么样?”相熟的船长来到甲板上调侃森由纪,她无奈的摊开手:“糟透了,连海鸥都懒得跟过来, 可见海里没什么好东西。”

  “我也觉得很奇怪,别说你们, 其他人收获也不怎么样, 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情况。”船长耸了下肩膀:“符拉迪沃斯托克就在前面,我们有一周时间用于装卸货物,需要等你吗?”

  “不用了, 最后一站是莫斯科,如果有机会也许我会回趟德国。”她荡开额头滑落的发丝, 笑容里多了抹缅怀:“德纳尔神父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我怕他不会为我把机会留到明年。”

  “哦,老年人总会有那么一天,有人来就有人走。”他转身看向紧盯着海面仍旧不肯放弃的白发年轻人,笑着摇摇头:“我们都以为你会选个沉默寡言结实可靠的俄罗斯小伙子,没想到……这位虽然外形上有点像,性格可是真是不得了呢。”

  “不管遇到什么都能大笑难道不好吗?”她给了船长先生一个揶揄的眼神, 紫色眼睛里满是淘气:“而且他足够忙, 忙到根本不必额外花费精力关照。”

  船长直摇头, 然后两人一块扭头去看还在和鱼线斗智斗勇的五条悟。

  年轻人扔开没有任何增益效果的装备, 左右开弓把袖子往上一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过船舷一头扎进海里。船长大惊失色,急忙翻出对讲机要喊人来救援。森由纪懒洋洋的摁住他:“没关系,让他去玩吧,大型猛兽不能总关在笼子里。老实说,这几天你家船居然没发生任何机械故障是我没想到的。”

  “那我去让人烧点热水,”船长犹犹豫豫朝外瞧了一眼,海面上风平浪静人影也没有一个:“再来口烈酒暖暖?这个月份泡在海水里滋味绝对了。”

  “热水和糖,别的就免了。那家伙离成年还早着呢,你就拿他当小孩子看。”为了不让自己游过最后一段旅程,森由纪彻底放弃拯救风评。

  船长见她始终不慌不忙,索性也不再替别人白操心。这边刚离开没几分钟,巨大的水花从船舷下方溅起,长相古怪的黑色海鱼被人抡出标准抛物线甩在甲板上,曲线圆润的尾鳍拍得啪啪作响。

  紧接着一只手颇有恐怖色彩的扒上船舷,森由纪笑着走过去低头看,不知道为什么浑身湿漉漉直滴水的五条悟咧开嘴:‘拉我一下嘛~’

  “你的无下限呢?”她明知故问,越来越有青年模样的五条悟“吃吃吃”直笑:“哎呀,开了术式你就不心疼我啦!”

  她笑着往旁边侧过去,晾了他一会儿才伸出手:“喏?”

  大男孩脚下用力撑着自己压在船舷上,哪怕翻也能翻上船也非要先拉住森由纪的手:“嘿咻!”

  “抓到鱼了吧~我就说绝对不会让你一直吃干粮和罐头。哈哈哈哈哈!松鲷!国内也是非常罕见的美味,怎么样?”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理进头发攥了一把,挤出来的海水砸在甲板上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

  森由纪好奇的左右打量那条尚未咽气的松鲷:“你吃过吗?”

  这玩意儿长得有点丑,表面鳞片成黑色,排列得犹如松果。五条悟走到她身边蹲下,用手捏着鱼的胸鳍展开做翅膀蒲扇状:“当然,虽说吃它最好的季节是夏天,实际上全年肉质和油脂都非常优秀。你不喜欢吃生的,那就让厨房烤了呗。”

  “哦!”对鱼类品种没有详细了解的森由纪跟着蹲下,警惕十足的伸手戳戳鱼尾。

  这条松鲷生命力异常顽强,突然一本三尺高,横过去一尾巴拍向敢把自己从水里扔出来的两脚兽。五条悟怔愣之下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吃了个大耳兜,好在他又及时把鱼拍回甲板,没让它的逃跑计划得逞。

  “你完蛋了!”他恶狠狠威胁大口喘气的鱼,单手提着它的尾巴就往厨房去,路上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哈湫!”

  “着凉了?船长让人给你准备得有热水和糖,快去,等会儿我喊你吃鱼。”森由纪不由分说赶他回船舱,五条悟张大嘴酝酿了半天下一个喷嚏也没酝酿出来,确实感觉身上有些凉飕飕的,于是听话交出战果先行撤退:“一定要第一时间来喊我哦!”

  接过松鲷双手扣着眼睛,森由纪被它坠得摇摇晃晃:“好的好的,你放心吧,千万别感冒。”

  然而说是这么说,一小时后厨师宣布开饭,她却在船舱房间里找到红扑扑已经开始发烧的五条悟。

  “不是都说笨蛋不会感冒么?”女孩子叹气释放异能力,【杯子】里的凉水灌下肚,白毛冻得直哆嗦:“头好痛,要抱抱!”

  “开饭了哦,不想吃吗?”森由纪把手掌贴在五条悟额头上,恰到好处的微凉让他发出心满意足的哼哼声:“不吃。”

  被子里钻出一只手,探索着摸到头上的“退烧贴”便改摸为握把她拉进“巢穴”:“头疼。”

  淡到几乎闻不到的馨香抚慰着额角跳动抽痛的神经,要是那个时候聪明点直接把她抓回家该多好?脑浆宛如一片浆糊的五条悟迷迷糊糊这么想,就像现在这样结结实实抱在怀里。他满意的蹭蹭,忽略了脸颊下过于柔软的触感。

  森由纪本想拽头发也要把这家伙拽开,都已经把白毛抓出两个小揪揪了忽然听到他可怜兮兮的撒娇,哭笑不得松开五条悟的头发,反手将那两个小揪揪顺回去。

  性格糟糕到像是张牙舞爪横冲直撞的螃蟹,头发却出乎意料的柔软。怀里抱着温度略高的人体,没过一会儿她也有点困了。等到再次睁开眼睛,女孩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擦擦嘴角看有没有睡到流口水。

  她的动作已经非常轻微了,五条悟还是立刻睁开眼睛,仿佛根本没有从睡到醒的过度。他盯着眼前的扣子看了几秒,就像被人当头淋了桶番茄酱那样再次变得粉扑扑:“啊啊啊啊啊!”

  由纪以为他会道歉,没想到这家伙张嘴先来了一串懊恼:“居然没有任何印象?可恶!”

  “请问你想有什么印象?”她推着年轻人的肩膀翻身坐在他腰上,对于这种“福利”他欣然接受,迅速顺势翻过去躺平嘴上还要胡乱喊:“姐姐不要,好害羞!”

  “我觉得……”森由纪缓缓眯起眼睛:“有必要检查一下你最近都了些什么资料。”

  “没有啊,我才没有和杰一起看女星的性感写真,更没有把你的脸想象上去!”某人不打自招后才猛然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啊……”

  他像生锈的机器一卡一顿看向她,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对不起!我很抱歉,请你原谅我!”年轻人非常干脆的低头道歉,顺着颈侧那双温暖柔软的手的力道慢慢又把头抬起来。呼吸黏着,氧气稀缺。璀璨的紫眼睛里荡漾着潋滟水波,她一点一点低下头靠近,在他忍不住想要更近些时无情又干脆的抽身离去:“我看你烧也退了,人也挺精神,没事儿就起来吧。”

  意乱情迷以至于错过占便宜的大好机会,五条同学边哀嚎边裹着被子翻过去一头撞在舱壁上:“太过分了,由纪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啊呀,没办法,等过了圣诞节我就是成年人,但你还有三年多时间才具备法律意义上的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作为一个大人,要学会面对诱惑控制欲望,所以说……五条小朋友,这是为了你好。”

  按照德国的法律规定,十八岁就算成年,但岛国还奉行着二十成年的老规矩,想要改变得等上很久。

  年轻人悲愤的在舱壁上敲了好几下,听见脚步声朝门口移动又飞速掀开被子跳起来粘上去:“至少原谅我?都已经惩罚过了!”

  “我对你做什么了?”森由纪转身坏笑,五条悟一滞——问题就在于你什么都不做啊!白期待一场!

  “我错了,我知道了,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好奇嘛,在杰那边写检查肚子饿的时候翻零食翻出来的。”抛开事实真相不谈,他非常熟练的将锅甩到不在场的人头上,马上又不能更生硬的转移话题:“那条松鲷怎么样了,味道好吗?”

  “我一直待在这里没出去,松鲷也不会把自己装在盘子里飞过来,我怎么知道?”

  她很是小心眼的往他脚上踩踩,立刻被扶着放在脚面上勉强站稳:“这样呢?我已经很有诚意了!”

  “我听人说岛国职场上有‘道歉就要把欧派露出来’的要求?”森由纪只是开玩笑,五条悟却精神十足的单手捏着扣子:“想看就早点说嘛,我随时都可以奉陪哦,想看多久看多久,用摸的也没问题!”

  “虽说哪怕经过锻炼的人放松时胸大肌也是柔软的,但在青春期后激素作用下明显还是女性身体手感更好……”她这辈子听过的荤段子大约比他教科书上印的东西还多,完全不会因为这种小尺度话题尴尬羞涩:“换句话讲,摸你那我还不如摸我自己。”

  五条悟:“……”

  我经常因为段数不够高而被女朋友秒杀,这个时候是该果断认输呢还是借机要求实践出真知?

  片刻犹豫后他再次错失良机,森由纪向后退了一步弯腰从床边找到鞋子穿好:“快点把衣服穿好,我先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

  幸亏船长是合作了很多年的老熟人,给怎么也喊不出来的两个年轻人留了半条生松鲷允许他们自行想法子处理。即便从未掌握过太复杂的烹饪手段,该怎么烤制蛋白类食物森由纪还是会的,等五条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跟过来,看到的就是她蹲在烤箱前认真观察火力程度的侧影。

  心无旁骛的紧盯目标,就像瞪圆眼睛伺机出动的黑猫。

  打开船上配备的冰箱,他从里面翻出柠檬和其他佐料,又摸出个水果罐头摆成吃不起的模样,最后是两杯热咖啡。

  “味道不错诶!”自己亲手从海里抓上来的鱼,不管怎样味道都不会差到哪里去。这条鱼油脂丰厚,两个人再尽力也只吃掉了一半的一半,剩下那部分被放回冷冻室保存。

  第三天船队靠岸,符拉迪沃斯托克码头上早已挤满前来拉货的卡车。

  “走这边。”哪怕是终年不冻港,体感温度也要比岛国低得多。不用森由纪提醒第二句,五条悟上前拉住她将无下限扩展到两人身上:“这样就好啦~”

  他之前不会说也听不懂俄罗斯语,只在船上临时抱了几天佛脚,又不是通过正常的官方渠道踏上这片土地,万一走散事情会变得非常麻烦。好在森由纪并不打算把他拐出来卖掉,反手握紧他的手指,顺着人流混入码头又拐了几个弯,在一处酒吧门外找到接头人。

  严格来说也不能算“找”,这儿围着太多人,只有他们身上没有酒气,显然不是为了喝酒而来。

  “佩图霍夫先生!很久没有见到您了,祝您一切顺利!”

  森由纪松开手上前与大胡子男人撞了撞肩膀,对方显然没把她当女孩子看:“我亲爱的小爱丽丝,瞧瞧你!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说完他疑惑的看了眼五条悟,似乎弄不太清楚这个家伙的身份:“我的好伙计兰波呢?”

  “法国人不耐严寒,我让他留在家里烤火过冬啦。”

  五条悟这还是头一回体验到真正被人当做随从和护卫的感受,那个半张脸都被胡子挡住的男人大约是问了一句,随即移开视线大笑着拍拍森由纪的胳膊,乌拉乌拉也不知道都在说些什么。

  他们又交谈了几句,抬腿沿着道路朝远处黑蒙蒙的森林走去。

  “愣着干嘛?快来!”森由纪向前走了两步,站住脚转身过来。寒冷空气在她脸颊染了层不输玫瑰的艳色,呼出的白气氤氲升腾,将那双紫色眼睛映衬得越发明亮。她笑着,神情是在岛国时少有的欢快:“佩图霍夫先生今天是驾着雪橇队来的,错过绝对会后悔!”

  “啊……”他应了一声,抬腿跟上:“什么雪橇?”

  佩图霍夫看过来第二眼,视线落在女孩子伸向那个白发年轻人的手上:“哦~明白了!”

  “当然是雪橇犬拉的雪橇,”森由纪凑近五条悟向他科普:“从十月份开始西伯利亚就大雪封山了,想要自由进出林场据点就只能依靠雪地设备,有时候狗反倒比机械还好用些,就是得随时注意团队里发生的竞争。”

  热气吹在耳朵边上,有点痒。

  五条悟抓抓耳垂提问:“既然这个季节交通如此不便,为什么你还要挑这个时候拜访?”

  “因为我要见的人只有冬季才有空,而我不想见到的人,这会儿怕是已经混进横滨了。”

  她露出几分狠意:“我留在横滨,就是他的棋子。我离开横滨,相当于双方交换场地重新开局。”

  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打断了她,佩图霍夫高兴地吆喝着回应,对森由纪道:“真不错,看来它们都还记得你。”

  “真是不可思议,好狗!”她毫不吝啬地赞美让主人身心愉悦,大胡子领着他们与大队伍集合,很快安排了一架比较轻巧的雪橇过来:“亲爱的,带着新客人试试咱们这儿的玩儿法。”

  森由纪挨个拍拍雪橇犬的头,尤其多在头犬脖子上多摸了几下。她坐在雪橇上冲五条悟招手,神色亢奋:“快来,我带你坐雪橇。”

  正常情况下似乎应该是他这个出身豪族的“纨绔子弟”带着女朋友飙车斗酒?五条同学终于意识到自己手里的剧本多少有点问题:“可是……坐在女孩子身后看上去会不会很逊?”

  “那你坐我前面的儿童座?”森由纪低头看看:“能坐进去吗,你有那么高!”

  这家伙的海拔已经朝一米九进军了,冷不防晃过来总能吓人一跳。

  “快点啦,你不觉得冷吗?”她拍拍扶手,五条悟叹气,最终选择坐在看上去很逊的后座上——不是他不敢坐前面,实在是硬性条件满足不了,挤不进去。

  眼看客人准备好了,佩图霍夫仰天高喊,其他人跟着回应,中间夹杂着凑热闹的犬只,下一秒雪橇就被猛地拉动、在雪地里飞驰。这是岛国狭小山地里无法体验的尝试,雪片混着冷空气吹得脸颊生疼,那股原始粗犷的野性却又让人无法自拔。

  “呜呼——哇!哈哈哈哈哈!”年轻人撤掉无下限术式,迎风张开手,雪白头发被狂风吹得凌乱:“飞起来啦~”

  其他雪橇上很快传来呼应的长啸,这种高速移动的情况下人们更习惯用呼唤联络彼此。

  森由纪坐在前面拉着缰绳,听到背后五条悟咋咋呼呼的声音,笑着选了条更平坦的路——狗能跑得更快,雪橇也能滑得更快。为佩图霍夫拉雪橇的狗才是这一群雪橇犬中真正的首领,它当然不能接受被“年轻人”盖过风头,速度也是越来越快,大胡子见状不但不阻止,反而驱策着鼓励它们竞争。

  很快原本正常的赶路变成了雪橇竞速赛,人比狗还要上头,纷纷呼喝着催促雪橇犬加速。

  “哈哈哈哈哈!”森由纪非常善于抓住机会抢夺最好走的那条路。她的狗稍显年轻稚嫩,但在优秀的指挥下获得了更优越的奔跑环境,四个爪子倒腾得几乎不沾地,终于和佩图霍夫那队经验丰富的老“赛跑员”同时抵达终点。

  隐藏在山脉中的桦树林场。

  “嘿!好多年没有跑得这么尽兴!今天一定要多喝几杯,为了健康!”

  大胡子从雪橇上跳下来,大笑着上前拍了森由纪又拍了五条悟。面包和盐被送到他面前,早早补过课的年轻人连盘子里的盐粒都没剩——对于一个大甜党来说,这可以算得上是极限输出了。

  森由纪笑着谢过他的款待,话锋一转直接将正事拉出来。她也不是第一次见佩图霍夫了,有什么事大可直说没必要遮遮掩掩:“佩图霍夫先生,我这次来主要是想看看老朋友们,今后再想出门可就难喽。等雪化了兰波先生会陪着我的部下前来拜访您,今后我在航运上的生意都会转移到那位家族成员手里。”

  “是啊是啊,我从费奥多尔纳里听说过你的消息。你父亲去世这件事我很遗憾,但是想到那是一个能让小女儿独自押送军火的男人,似乎又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你能组建起自己的家族是件好事,站在生意往来的角度上看,我们也能更加放心的与你合作。”

  别看着大胡子长得粗糙,心眼一点也不少。热情好客归热情好客,做起生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生意伙伴专程上门说明经手人的变更情况,不得不说这是极大的尊重与诚恳,他没什么可抱怨的,接下话题又谈到大宗商品的比例上。

  “棕榈油快涨疯了,目前没有更好的下位替代,毕竟它已经是最廉价的食用植物油。如果你们不能接受价格调整我建议不要再继续扩大收购力度,保持原有量的基础上提升奶牛养殖规模,毕竟这儿的畜牧业更发达还不用考虑海运的风险和损耗。”

  “大麦……小麦……砂糖……”

  五条悟坐在旁边,别人专心听,只有他专心看,看着工作状态下的森由纪。紫色眼睛里野心在熊熊燃烧,此刻容貌反倒成了她最微不足道最不值得描述的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