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森由纪把掌心悬浮的雪花捧到五条悟面前给他看, 少年一口气吹飞那片雪花,笑着松开她又把手掌摊平:“手,放上来。”

  “!”

  寒意一下子渗透皮肤, 少女挪了下身体,抬头看看面前的男孩子,慢慢把手放上去:“嗯?”

  距离他越近,阻力越大,但那并不是类似广津柳浪【落椿】的斥力……速度减慢?也不对, 她的力气很小, 所以输出也非常稳定。

  速度不变时间改变,距离必定变化,然而这份变化越来越小, 小到几乎无法被观察到。

  “芝诺悖论……”

  她就像是看到莱布尼茨和牛顿一块从棺材里爬出来隔着英吉利海峡互殴似的, 整个人透出股迷茫不知所措的气息:“无限收束和无限发散?”

  “欸!???”

  惊讶的换成了五条悟。

  “无下限”术式的原理, 就连很多咒术师也无法理解,没想到一个对咒术一无所知甚至根本就看不见诅咒的年轻女孩能够准确描述。

  他高高兴兴解开术式,一把抓住还在和“无下限”拉扯却戳了个空的森由纪,重新把她带入到自己的咒力笼罩范围内:“对对对!就是那个!无下限就是用咒力将看不见的极限概念带入现实。”

  寒意再次被隔绝在咒力屏障外,少年笑得有点傻:“不能松开手哦, 一松开就没法视作同一运动物体啦。”

  你当这是比萨斜塔实验吗?一个大球一个小球还得拴在一块?

  “好神奇啊, 我不知道岛国历史上都出过什么数学天才, 但你确定不要去考个大学试试?”只读过半年小学三年级,基本全靠自学的女孩又接了片雪花托着玩得不亦乐乎:“有趣。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和你动手打架, 因为那就跟和一团既会裂变又会聚变的不稳定元素发生反应一样危险。”

  “不,他们完全不懂物理和数学, 只是很简单的全都打不过我而已, 嘿嘿。”

  五条悟得意的笑出两排大白牙, 抓着森由纪的手塞进外套口袋:“将来我还能变得更强,不过现在就已经是最强的咒术师啦!”

  “哦哦,大概有点明白了。”森由纪从他兜里掏了颗糖出来单手边撕糖纸边聊:“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总是头疼,需要及时补充糖分?”

  “谁和你说那些嘛!”少年低头从她手里咬过剥干净糖纸的糖块,少女看着空空的糖纸:“……什么味道的?”

  “什么味道?”

  混着砂糖和奶油的甜蜜气息忽然靠近,五条悟特意弯腰咬着糖块得意洋洋给她看:“你猜?”

  女孩子眯起眼睛上下扫过他狡黠的表情,挑起眉毛一笑:“猜?”

  她预判某件事时从来不靠猜。

  “……”

  温暖且柔软,白发少年倏地瞪大眼睛,糖块……

  森由纪向后退了一步,当着他的面将抢来的糖块“咔啦”咬开:“草莓味。”

  “啊……!”他后知后觉的想退又不敢动,长手长脚没地方摆似的放在哪里都嫌难受,红色从耳朵尖一路蔓延到脸颊上:“那,那个!”

  “哪个?”

  就只是轻轻碰了一下而已,至于反应这么激烈么,这也太纯情了吧。

  “有点甜,还想要。”少年很快变成颗红扑扑的团子,头顶上似乎冒出袅袅青烟。蓝眼睛亮得几乎能滴出水,再也没有这么专注的看过第二个人。

  准备用力彻底碾碎糖块的虎牙停下力道,小爱丽丝眸子里的紫色越发清澈浅淡。熙熙攘攘的欢闹人群在这一刻存在感骤减,唯有夜灯下含笑默默注视着自己的白发少年成为占据所有视线的源头。

  他的眼睛真好看啊,就像苍茫辽远的天空,整个映照出我的模样。

  “闭上眼睛。”红云不知何时染上两颊,她微微踮起脚靠近,近到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五条悟乖乖听话闭上眼睛,这样一看他就像是个普普通通的清秀少年,让人打心底流淌出蜂蜜一样柔软又甜蜜的爱怜。

  仿佛花朵随着春风波澜起伏不小心碰到了蝴蝶的翅膀,羞涩的年轻人腻腻歪歪半天,真正碰上几秒又马上分开。路过的不良吹了几声口哨惊醒沉浸在小世界里的少年和少女,一蓝一紫的漂亮眼睛注视下其人仿佛瞬间从京都街头掉进北极冰洞。

  “抱歉!抱歉哈!你们继续!”

  点头哈腰诚恳道歉进而逃过一劫,不良躲进小巷后意犹未尽的咂咂嘴。

  刚才那对站在街头的小情侣颜值可真高,这不比进电影院花钱看那几个熟面孔亲亲要来劲多了。要不……再回去转一圈?

  大不了跪下道歉嘛,我都道歉了,总不能还动手揍我吧!而且看那小子生得一副比女孩子还漂亮的模样,想必身手普通,说不定随便挨一拳就会哭出来呢。

  怀揣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想法,他把头伸出巷口朝外看,刚刚还站在路灯下甜甜蜜蜜的小情侣这会儿人影都不见了,真可惜。

  “要不我还是回去揍死那家伙算了,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总算想起来世界上还有个叫做“帐”的东西,五条大少爷撸起袖子打算单挑街头小混混。

  连鼻头都一块红起来的森大小姐拿胳膊肘捅捅他:“走啦,和下水道里的小老鼠计较什么,我要去吃个芒果冰,你吃不吃?”

  “哦,吃!”

  两人从“帐”的另一侧走出来,毫无违和感的成功混进人群朝街边摊进发——高手在民间,美食也往往如此。

  沿着街一直吃到鲷鱼烧,他们发生了点小小的分歧:关于红豆馅到底是豆泥好吃还是豆粒好吃,新鲜出炉的男朋友和女朋友差点展开一场哲学思辩。考虑到大街上多有不便,最后还是达成一致——换着吃。

  好像没走几步就从繁华热闹的街市走到岚山空旷寂寞的林间,禅院家别院近在眼前,院内一片漆黑,应和着风雪簌簌落地的声音沉寂又宁静。打开安防拉开门,院子里一样没有半丝声响,造景和灌木丛已经被白雪彻底覆盖,像是被封存了的冬季微观世界。

  “好晚了呢,雪也好大!”

  五条悟像是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特别心机的关掉生得术式,任由飞雪迅速落在他身上,很快就连睫毛也变得晶莹剔透:“好冷哦~”

  荡漾的声线里满含期待,像只站在雪地上喵喵叫着想要钻进别人家取暖的猫。

  “你想留下过夜?”

  森由纪再看不出他像要什么了?

  女孩子翘着猫猫嘴笑道:“可惜没有多余的房间了呢!甚尔先生一家,真希真依一家,兰波先生和魏尔伦先生一家,带上我的卧室,就只有广间与厨房空着,你打算睡哪儿?”

  “欸——?可是真的好冷,五条家的别院在岚山另一边,要走好远,会不会有妖怪把这么可爱的悟酱抓走吃掉呢?好担心啊!”

  他知道自己眼睛漂亮,故意瞪得更大凑近过去给她看:“不会有人忍心让悟酱被抓走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好啦!你小声点,当心兰波先生出来关你小黑屋!”眼看风雪越来越大,就算知道这人能做到风雪不沾身也会在那双眼睛下不自觉心软:“要进就快点进来!”

  前几天圣诞节才刚登门拜访过,少年熟门熟路蹦上檐廊,啪啪两下把鞋甩在外面,笔直照着森由纪的卧室奔去——上次怕被赶出去所以没能一探究竟,这次可不会错过啦!

  女孩子的房间是什么样子的呢……?

  好像和他的没什么区别啊!甚至比他的房间还要简单!

  Port Mafia的大小姐、森氏航运会社的分部负责人,现年十七岁的森由纪,就住在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和式房间里。原本用于观景歇脚的屋子里被她叫人送了书柜和木板床来,朴素的四门衣橱旁竖着三只巨大的旅行箱,就好像房间的主人随时准备准备好起身离去。

  没有想象中堆满床头的娃娃,没有清新可爱的绿植,一丝旖旎的颜色也不曾存在。如果一定要找点少女房间里共通的小秘密……不,完全没有,床底下没有隐藏的书刊报纸彩照情书(有什么不太对?),干净整洁,连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几乎能用尺子量。

  “趴在地上干嘛?我找了件干净寝衣。”她把抱着的衣服扔在床上,反手拉上障子门,踢踢踏踏往厨房去:“快点换!”

  过了有二十分钟,轻快的脚步声去而复返,森由纪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甜牛奶回来:“换好了吗?”

  得到应声她才用脚拨开障子门走进来。

  圈地盘似的已经又把这间和室翻了个遍,少年接过牛奶想也不想抬头吨吨吨。森由纪边喝牛奶便往衣橱处去。听到衣橱门被拉开的声音,他没忍住转头扫了一眼,里面挂着黑色西装,家常棉质长裙,还有曾经穿过的那两件礼服。

  对比某人自己的衣柜,这可以说是相当的简朴了。

  “喝完去洗漱。”困到话也不想多说,她拖出备用被褥又丢到床上,打着哈欠走去外面的盥洗室:“你还有十五分钟用于观察。”

  等五条悟抱着枕头缩进被子心满意足听外面风雪大作,森由纪才回到卧室……这回手里端着笔记本电脑。

  “你不困吗?”

  几乎睁不开眼睛的少年哼出几声气音。被子被人掀开,旁边的床垫向下陷了个倾斜的小角度,紧接着微凉的温度传了过来,头发上被她轻轻揉了几下:“Port Mafia是属于夜晚的职业,你赶紧睡,我要先把公务处理完才能休息。”

  虽然屏幕上的微光让人很不爽,敲击键盘的咔哒声却非常催眠。她专注盯着屏幕的侧颜线条柔和秀丽,在微冷的弱光下能清楚看到脸颊上桃子般毛茸茸的柔色。屏幕上不断滚动着各种各样看不懂的文字,中间夹杂着几封岛国语的工作申请以及任务报告。

  没有那些约定俗成、占据正文长度三分之二的冗长套话,行文言简意赅,内容条理清晰——从部下的习惯里可以看出管理者的行事风格。

  是他非常欣赏的那种务实派。

  如果说一开始是因为她明显偏向异国的长相而特别关注,后来便是被她大胆有趣的性格与行为吸引。而现在,他好像又从她身上看到了更多无法移开视线的闪光之处。

  话说回来,键盘音还怪催眠的。

  “……”

  眼睛一睁一闭,天光大亮。五条悟蓬着头发从被子里坐起来,旁边冷冷清清没有人影这件事让他有点小怨念。院子里有点闹,听上去像是在搬家。

  搬家?

  他光着脚拉开障子门跑出去,就看见长发青年正把手放在森由纪头顶顺毛。

  “有需要一定得及时传信,别委屈自己。要是岛国这边有人敢欺负你……就跟我们回欧洲。有我和保尔在,黑手党监狱以及复仇者都不敢拿你怎么样。”早就听见某人毫不掩饰的脚步声,兰波先生故意切换到日语模式好让少年听清楚:“佣兵之王德纳尔,我也很想去拜访呢。”

  “还是别了,德纳尔神父年龄真心不小,我担心他一高兴起来得把自己厥过去。”

  女孩子跟着换了语种,转身朝还穿着睡衣的少年微笑点头:“呦,你醒了?厨房里有早餐。”

  魏尔伦站在门外催了好几声,兰波又交代了几句,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别院。等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山道上,禅院甚尔也要出发先行前往横滨为老婆孩子以及两个大堂妹安置未来的居所。

  山间别院里一下子就只剩两个人,森由纪踩着雪回到檐廊下,捧起手心吹了两口热气搓搓:“雪化的时候比下雪的时候还要冷。”

  “要不要搬去五条家?”捏着饭团有一口没一口的白发少年含含糊糊说着,她摇摇头:“去五条家干嘛?好不容易才处理完京都这边的尾巴,我很怀念现代生活。”

  想必这几天禅院家就会打定主意和她商量退婚以及生意拆分的事儿,然后就能回家继续和便宜爹斗了,她忙得很!

  “好吧……那你要早点甩掉禅院直哉。”

  “知道啦!”

  两个人谁也不觉得这种对话有问题。

  吃掉甚尔先生的“大作”,五条悟叹了口气:“我记得御三家这几天都会互相设宴走访,你一定要去五条家找我玩哦!”

  “好的好的!”

  大小姐已经在想下个月的时间安排了,根本没怎么用心听。

  鉴于再不回去老人家们大概要疯,吃过早饭神清气爽的少年戴上他的圆形小墨镜,换回昨天穿来的衣服,大摇大摆走出禅院家的别院大门,翻山回自己家。

  不想走呢,虽然是禅院家的别院,装了网线和空调后居然还挺舒服?

  打发走最后一个干扰思考的家伙,森由纪抓紧时间和俄罗斯以及美国方面的合作伙伴稍作交流,继续沉迷与如何收割现任未婚夫背后家族的韭菜。

  铁矿石期货价格变动的假消息已经在国际上掀起广泛关注,接下来她就要放出第二步——由某资深业界专家撰写的SCI核心论文已经通过审核,可以拿来当做情报背书。禅院家很大一部分产业都与冷兵器锻造相关,她是不懂咒具如何制作,但她明白每个生产环节都建立在上一个链条完美达成的基础上。理论上来说,非原产地矿石对锻造的影响不能说没有,但也不至于大到完全无法控制的程度。她要人炮制这篇论文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禅院家有个品控失误的借口,顺便弱化Port Mafia对其的供应作用。

  反正矿石也不能继续指望海外进口了,运输商也就没有继续利用的价值,两家互相之间再无可合作之处,婚约自然而然到了该解除的时候。

  没有等来禅院家关于婚约的统一意见,森由纪倒是先收到了来自五条家的第二次邀请。因为是新年期间的宴请活动,多加一位客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想着差不多凑合凑合糊弄过去最后这一回,她取出跨年那天穿过的绿裙子换上敷衍。

  如果不是答应了五条悟要去找他玩,大约她会以“偶感风寒卧床休息”为由跳了这张票。

  这回禅院直哉干脆就没有和森由纪同乘,仆人开着轿车直接将她送到五条家本家门口,略等了一会儿才等来禅院直毘人的夫人,嗯……意思表达得不能更明显。

  没人知道族长夫人的名字,森由纪只听说过她出嫁前也姓禅院,这个就真的有点恶心了。

  “您好?”不管心里怎么看这户人家,大小姐对待宰的肥羊一向温柔体贴。奈何禅院族长夫人避她犹如洪水猛兽,就差没捂着鼻子转身逃跑。

  她倒不是真的要给她难堪,实在是怕得慌。直毘人的夫人对于森大小姐这位和“传统女性”半毛钱关系也没的准儿媳颇有几分畏惧——这个年轻女子敢于直面无数比她强大无数倍的年长男性,只这一点,就足以让她感到不安与恐惧。

  “森小姐好,请。”

  她略微侧过肩膀,低着头回避她的视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森由纪如何欺负了禅院家的族长夫人。

  跟着女宾入席就座了二十分钟,不耐烦充当珍禽异兽给人免费打量的大小姐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席消失。女眷们纷纷捂着嘴边笑边在直毘人夫人的身边同情她,又笑话那果然是从东京来的粗鲁土包子,没有任何礼仪可言。

  “毕竟是两家男人谈拢的合作,我也不好在里面插嘴,一切都由族长定夺。森小姐是个好女孩,性子直爽率真,也有可取之处。”

  类似这种不痛不痒不表态也不得罪人的话她已经说了一辈子,不差这三两句。

  “哎呀,随便在五条家乱走,万一冲撞到什么可就不好了,她是个普通人吧?看不见诅咒倒也还好,省得聒噪。”

  加茂族长的侧室在正室夫人眼神示意下硬着头皮扮演不讨人喜欢的角色。

  在此之前她的亲生儿子意外觉醒了“赤血操纵术”,家主下令要将那个孩子记为嫡子。然而正室夫人又不是没生儿子,只不过运气不好没有抽中上上签而已,就因为这种玄之又玄的签运,原本万众瞩目的嫡子不得不屈居人下。在母亲眼里,自己的孩子总是最好的,谁让她的孩子不好,谁就是她的敌人。面对着未来必定会抢走一切的侧室之子,正室夫人只能将怒气撒到侧室本人头上。

  她必须要驱逐这个女人,对此家主也出于补偿心理点了头。在彻底将她赶出加茂家之前,也会尽量毁掉所有她重返咒术界的可能。

  禅院直毘人的夫人听了这么长一串,完全没有之前面对森由纪时的瑟缩,她只是淡淡笑着将头扭开,直接给了侧室一个没脸。

  “您可千万别和这东西置气,她不懂事,我再带回去好好教导教导。”加茂家的正室夫人细声细气来了一招落井下石。侧室涨红了脸,抖得如同风中残烛。禅院直毘人的夫人还是没有应答,动作优雅舒缓的从桌上端起茶杯,慢慢送到嘴边抿了一口,笑笑,不说话。

  ——喝茶都堵不住你们的嘴!

  不说席间女眷们嚼舌头的事,森由纪离席后照着禅院本家主宅的结构在五条家的院子里转了几圈,超自然现象没遇到,同样白头发的低配版五条少年倒是碰上了几个。不得不说即便同为御三家,各家之间的风气也迥然不同。五条家明显比禅院家更会惯孩子,大大小小各种型号的男士们盯人也盯得格外直接。

  嗯……就好像被一大群白猫围着看似的。

  “您好?”

  也许是终于确定了她完全没有任何威胁,总有大着胆子的年轻人凑上来找小美女搭讪:“迷路了吗?还是需要什么帮助?”

  “谢谢,散步,再见。”

  森由纪没有吃代餐的爱好,礼貌拒绝对方后又走了段距离,最终在池塘边停下脚步。

  再走就真要迷路了,还是待在这里等人来捡吧。

  这池子里花花绿绿的鱼可真肥,不知道平日里多少人有事没事的喂。

  至于说为什么五条家主一直不见人影?

  因为前几日夜里突然不归宿的严重失信行为,眼下他正被家老们围起来“劝说”今天一定不能再出任何幺蛾子。

  五条悟:好烦,还有完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