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家的年轻人恨不得能将时间向后倒回去点, 不需要太多,十分钟足矣。如果能回到过去,他绝对不会一时心软同意留下来搭把手, 最次也得赶在悟大人张嘴前逃离。

  等白发少年说完那一长串“豪言壮语”, 挑挑拣拣上下扫了圈面前几乎快要哭出来的族人:“算了, 既然只有你凑过来, 那就你吧……好像也没有其他人可问。”

  “什, 什么?”年轻人带着哭音应答, 垂头丧气得仿佛股票被套牢了八十年。

  五条悟才不是什么会注意场合的人, 除非他愿意。至于关照他人情绪这种事,更是不可能, 少年想也不想张嘴便是句威胁:“定下束缚吧,刚才那些话,不许告诉任何人,否则就一天照三餐的揍你。”

  ——依照家里老人们的行事作风, 万一消息走露, 少不了一通麻烦。干脆就别让他们知道嘛,那不就没事了?等到木已成舟他们彻底没办法的时候不点头也得点头,自己还能得些耳根清净。

  被那双仿佛不属于人间的眼睛注视着, 年轻人从中读出两行大字:要么缔结束缚闭紧嘴巴,要么天天躺在医院病床上喝汤。

  “是是,悟大人, 您刚才说的话我绝对不会再告诉第三个人知道!”被迫“自愿”定下束缚,不等他抬脚溜走,家主大人紧接着来了第二句:“从明天开始, 就由你跟在我身边啦~是不是很感动?”

  然后是第三句, 他终于图穷匕见:“你有女朋友没?啊, 一看就知道没有。那你知不知道外面都流行些什么追求女孩子的方法?”

  欺人太甚!

  年轻人悲愤大吼:“您都看得出来我没有女朋友了,凭什么就认为我能知道该怎么追女孩子啊!”

  “这么没用的吗?实力也有点弱啊,不然咱们现在就去道场转一圈呗?”恶魔一样的低语吓得年轻人瑟瑟发抖:“请你给机会让我查一查!上网查一下!”

  于是少年坐回去,百无聊赖的撑着下巴:“一、二、三、四、五……好了,五秒钟过去了,你查到了吗?”

  网页还没打开呢!

  这破地方没有基站,别院里又不给牵网线,屏幕上转圈的花花似乎能转到地老天荒,别说五秒,五分钟能刷出搜索栏就万幸了。为了逃脱无妄之灾,年轻人牙一咬、心一横,膝盖一软,开始胡说。

  “那个……悟大人!不管哪种类型的女孩子,按道理讲都会选择更加成熟稳重些的男人吧,比较可靠不说,包容心也强。话不能太多,出手要大方,外形上您肯定不需要再做什么修饰,但是行为举止不能太、太幼稚。”

  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把家老们对家主的期待拿出来糊弄他——本质上差不多的吧,无论是讨女孩子欢心,还是讨老人们欢心……被六眼直勾勾盯着,年轻人只觉头顶压力大到相当于同时扛起三辆车外加一头大象。

  “这样吗?”

  号称能够“洞悉万物”的眼睛根本没发现端倪,少年就像抓住了星星那样闪闪发亮,努力让自己不要表现得太开心:“你也觉得我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足够让人喜欢了对吧!”

  “……”

  您要是只听自己想听的话,咱们也就没必要继续往下聊了。

  年轻人小心翼翼斟酌用词:“或者,您先告诉我您究竟看上了哪家小姐?”

  只要不是禅院嫡子的未婚妻,无论哪位女士都好解决。管她谁呢,只消放出话去,她族里只怕会亲自捆了人欢欢喜喜送进五条家。

  “今天来了很多女孩子吗?我怎么只看见一个?还是说御三家的聚会也敢有咒灵作祟?”少年满脸不可思议:“你们也太不像话了吧,居然会受影响!”

  “就是那个!穿着长长裙子,特别顺眼好看的女孩子呀!黑头发,紫眼睛,生气的时候眼睛里小刀直飞,一不高兴抬脚就踹。”

  年轻人抬手抹了把脸,不知道是该为家主如此抖M的发言先哭一场,还是意识到目标身份后抓紧时间昏倒。

  怕什么来什么,果然是那位森小姐。

  但……也并非完全无法理解。毕竟哪怕坐在这种传统宴会上,她也表现得处处游刃有余自在随性。那是一种让人为之羡慕的无拘无束,只是看着就忍不住想走到她身边,好叫身上也能染些鲜活亮眼的存在感。

  “要不,我去替您打听些关于森小姐的事?”

  赶紧找个理由溜之大吉,否则迟早要被家老们捉去拷问。年轻人抽抽鼻子,一边在心底哀嚎将来的水深火热,一边窃喜于“家主的承认”。

  白发少年坐在窗边,背后是绮丽的夕阳与枫叶,他垂下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居然带出几分让人看了还怪心疼的忧郁:“唉,好吧,暂时只能先这样。你去问问森小姐家在何方,也方便将来登门拜访岳父岳母。”

  五条家的年轻人:“……”

  我看您还是给个痛快,一顿直接打死我算了!

  另一边,禅院直哉在离开五条家的赏枫别院后居然真让司机将车开去料亭,许诺的怀石料理也没有跳票。

  京都老店内的风景并不比五条家的宴席差,支撑和室的柱子与宽大窗户起到了“相框”的效果,庭院中错落有致的竹木山石在地灯映照下比白天更增添许多侘寂幽静之美。

  森由纪坐在窗户旁边,懒洋洋靠在窗框上向外看:“请我吃这么一顿饭,有什么事?”

  打死她也不信禅院直哉能如此有风度的关照女性,无事献殷勤,必有蹊跷!

  更何况依照禅院家收支情况估算这家伙手虽里有几个零花钱,但也绝对没到可以这般随意使用的地步。类似这种传承数百年的老店,真正味道如何众口纷纭,价格嘛……绝对与其精美程度呈正向关联。

  还是那句话,竭尽全力将外表功夫做到精益求精,几乎是所有岛国人的毕生追求。

  “……”禅院直哉频繁挪动身体,一副勉为其难不得不屈尊降贵坐在这儿的模样:“你这家伙,脾气坏不说,性格也糟糕,哪有人说话那么直接,和身材比起来简直一点女人味也没有!”

  “嚯?”少女转过身体正对他,双手搭于一处撑在面前:“我没兴趣听你抱怨,如果上菜前不说明来意,后面就不用再说了,影响食欲。”

  这么可爱的大聪明,还是直接坑死算了。

  拉门恰好在此时被服务员小心敲响,细声询问客人是否能够接受店内提供的茶酒品种。

  “就按季节确定,不必再问。”禅院直哉乱没好声的打发走服务员,看着森由纪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

  “就……甚尔这几天过的怎么样?都没看见他。你不是雇佣他做保镖吗,多少钱,我可以付双倍!”少年金色眸子里满满的认真:“我可以给他双倍,让他回禅院家。”

  禅院甚尔?

  “你似乎问错人了,小朋友。”森由纪笑着磨磨牙:“这种事你得问甚尔先生自己的意思。作为雇主,我只雇佣了他的劳动力,并没有额外花雇佣他思维与大脑的钱。既然没有支付这方面的代价,那就无权将其作为所有物进行转让,明白了吗?”

  赤1裸冰冷的描述反而让禅院直哉非常满意:“你当然只能雇佣甚尔的劳动力,我只是怕将来你反悔,他姓禅院,为什么不回禅院家?我作为嫡子能够做主禁止那些垃圾去给他添乱,他没理由拒绝。”

  实在是不太理解这人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大约是脑回路构造先天不同无法共情,少女耸肩摊手:“你随意,如果甚尔先生要辞职,我会第一时间结清工资好聚好散,没必要反悔。”

  “有这句话就行。甚尔那么强,如果不是限于契约,完全没法想象他怎么愿意给你做保镖。”少年非常得意的抬起下巴:“哈,这可是束缚,就算你反悔也没用!”

  森由纪:“……”

  我要为自己高估了这些世家子弟的智商而反省三十秒。

  “随便你。”她意兴阑珊的将视线重新挪回庭院——好时节好风景,可惜面前坐了个令人作呕的封建余孽。

  大约因着这个缘故,昂贵的高档料理从头到尾她也只用勺子吃了几口茶碗蒸便罢,坐到终局喝了道意为感谢主人招待的茶,站起来边打电话叫车边往外走——华而不实的东西,还不如去K某C拎两个全家桶。

  回到禅院家别院忙了几天,安排好船队新一轮出海规划,眼看季节慢慢往深秋去。雨水逐渐多起来,淅淅沥沥阴郁缠绵,连带着人的心情也总是闷闷的火星四溅。

  真希真依两个已经完全适应了校园生活,放学后除了做做家务还可以与某不愿透露姓名的超越者“切磋”体术……说切磋都是好听的,魏尔伦面对三个小朋友,那就是嘎嘎乱杀。三两下就把三个小禅院当做气球一样同时飘起来带着满院子走,伴随着嘻嘻哈哈的笑声重温童年时光。

  禅院芽衣披着厚外套坐在檐廊下,笑眯眯看着儿子和洋叔叔玩得不亦乐乎。甚尔在家时也经常这么和孩子打闹,区别在于亲爹的飞飞能飞出去十几米再接住,魏尔伦先生则不会让孩子离开视线太远,但他可以腾出手做别的。

  就很神奇!

  异能力者实在是太神奇了!

  这一天,双胞胎照例上学,魏尔伦盯着禅院母子两个去岚山风景区散步,森由纪独自留在别院。八台显示器摆在她面前,分别传送着不同的画面。有些能看到Port Mafia本部内的人员流动,有些显示出码头上的别样风景。坂口安吾已经在她的安排下被欧洲本地黑1帮交易给Port Mafia,再转手给内务省多少能要个好价钱。太宰的行踪变得非常规律,想来这几天他就会“突然失踪”。织田作之助还是老样子发呆摸鱼,这个就随他去吧,希望他将来能在新老板手底下勤快些。

  确定横滨的状况仍在掌控之中,她起身走进厨房想给自己倒点水喝。秋雨带着寒意在石子铺就的小路上敲击出细碎音节,似乎有人礼貌的敲响木门,生怕园中人听不见似的,停了几秒紧着又敲:“抱歉,请问,有人在家吗?”

  听上去像是个年龄不太大的少年,混着猫咪愤怒的“喵呜”,也许一人一猫在外面打架?

  森由纪端着马克杯走到门边听热闹,对方就像能透过门板看见里面似的,马上大叫起来:“您家的猫是不是跑丢了呀?”

  没有什么小动物缘,更没有饲养宠物的少女确认这是个没事找事的家伙。刚想转身走掉,突然想到禅院惠把手伸向流浪猫时眼巴巴的表情,于是她隔着门应了一声:“麻烦你您把它扔进来吧。”

  “可是……”少年犹犹豫豫:“它湿透了,好可怜哦。而且下雨了呢,我能不能在您家坐一会儿避雨?”

  “……”

  京都人是有什么鄙视别人智商的习惯吗?这都什么古早言情桥段,居然还有人拿出来用!森由纪索性笑了一声:“那您稍等一下。”

  说罢她端着马克杯转回房间放下,左边口袋闪1光1弹,右边口袋胡椒瓦1斯,克1洛1格放在外套下,这才重新走到门口给访客开门。

  外面站着一个白发少年,十五岁上下的年龄,一双仿佛被雨水洗练过的蓝眼睛,手里提着只还在舔爪子的狸花煤气罐。

  俄罗斯人?

  不,他只是罕见的个子比较高而已。

  “给,您的猫。”少年略带着几分拘谨,平平将猫咪举到女孩子面前。森由纪低头看了眼这只重量远超五公斤的选手,让开路:“这不是我家的猫,但您可以把它放在这儿,等它的主人来了领走就是。”

  “欸?”白发少年歪着头发出傻乎乎的声音:“不是您的猫吗?”

  他当然知道不是啦,一路摸过来时随手抓的流浪猫而已,岚山脚下要多少有多少。她要是喜欢就算份见面礼,万一不喜欢,也是个搭讪的好理由。族里的年轻人说女孩子们大多不喜欢别人说话太直接,她们会害羞,一害羞就变得难以捉摸。

  虽然他不觉得她会害羞,手里有点东西总不会显得自己太紧张。

  这人的反应差点把森由纪给带懵,他确实没事找事,但也没有恶意,甚至还多了点跃跃欲试想要蹭上来的势头。除过遥远记忆中依稀有只挺讨厌的白毛团子,少女确定自己不认识他,所以这份无缘无故的好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进来吧,既然猫是您带来的,您可要管好它。”

  她意有所指的留了一句,转身背对着少年走进庭院。后者再没有那么迅速的飞快钻进别人家,闪现般上一秒关门下一秒出现在女孩子身边和她并肩行走:“您一直都住这儿吗?好巧啊,我也住在岚山附近,”

  “哦。”森由纪把他领到檐廊上坐下:“稍等,我去拿毛巾和热水。”

  少年头发上确实沾了层茸茸的水珠,但是吧……和这场雨的规模明显不成比例。附近并没有别家院落,加之他手边也未携带雨具,就这么提了只只会喵喵喵卖萌的大肥猫登门拜访,看上去又好笑又可疑。

  “你是谁?”

  少女去而复返,干净毛巾从“天”而降,热水在玻璃杯口氤氲出的图案让少年浮想联翩。虽然遗憾于没能享受到主人亲自上手帮忙擦头发的热情招待,但是!但是好歹成功挤进别人家门了呀!下一步不就该挖走墙角放进自己家了么?

  上次“无下限”术式突然失灵是什么时候?当时只会误以为术式出了岔子,现在嘛——出问题的并不是术式,而是使用术式的人。他蠢兮兮的抬手抱着毛巾用力擦拭头发,大有要把脑袋一并拧下来的架势。

  狸花煤气罐得了自由,“喵呜”一声窜上屋檐躲在下面骂骂咧咧——可恶!原本今天要去胖揍那只溜进领地的胖橘,两下里都约好决斗时间了,都怪这个两脚兽横插一杠,害得本大王错失一展雄风的机会!

  白毛两脚兽擦了好久头毛,直到另一只黑毛两脚兽打算走掉才发出声音,难道说,两脚兽之间也争夺领地吗?猫咪不理解,缩起爪爪闭目养神。

  来都来了,理论上能蹭顿好的。

  少年擦到头发都快冒火星子才把毛巾团成一团拿在手里,眨眨眼睛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孩子:“五条……”

  禅院直哉的未婚妻不但是个普通人,家族企业也与咒术世界没啥关联,他介绍自己介绍得超犹豫——她要根本不知道五条悟是谁,接下来该怎么办?

  “五条?”

  仔细看了他几眼,森由纪脸上一片迷茫,心底冷笑不已:瞧瞧,这不就是孔时雨着重介绍过,甚尔先生也提到的那位,黑市悬赏单上的第一名,人头价值十亿还是十五亿的五条家主吗?

  “嗯,我叫五条悟,很好听吧!我也觉得我名字好听!”

  看上去她并不理解“五条悟”这个名字的含义,少年有点失落又有点庆幸。

  ——失落于有好感的女孩子居然不知道我是谁,好伤心,庆幸于她看到的只会是“我”,而非被五条家供奉在神坛上的家主。

  果然是这个人。

  既然是他的话,那就没必要太过防备了。高居黑市悬赏单榜首还能好端端活到这么大,反正她肯定打不过,连挣扎都不用挣扎。

  森由纪向后退了一步和他一样耷拉着腿坐在檐廊下,眼看雨帘落在地面汇成一条条小溪:“五条家的别院离这里可不近,你怎么过来的?”

  当然是趁机甩开跟在屁股后面的族人们,照着眼线给的地图一路摸过来的呀!

  但是话不能这么说,族里的年轻人提醒过,女孩子喜欢稳重成熟的男人,偷溜什么的……他并不认为这是个问题,但又不想被她当作幼稚。

  “啊!散步,散步走过来的。我看到那只猫卡在洞里,刚好雨又下大了,这才敲门求助。”

  他毫不心虚的编了场自认为逻辑相对合理的胡话,森由纪听完差点没笑出声——你要不要看看五条别院到这里的距离!就不觉得你自己的形象与路况有什么出入?

  她带着同情智障人士的表情看了他一眼,把脸扭开:“好吧,我知道了。”

  “啊哈哈哈哈哈,确实有点不可思议哈!”少年意识到好像有哪句话没说对,干巴巴尬笑两声企图挽回局面:“我,那个,额……”

  “可以经常过来玩吗?就我一个人,山里年轻人不多。我是说,你叫什么?”

  六眼的便利就是无需动作也能看清目标,她的表情不太妙,为啥啊?!

  少年小心翼翼侧过去一点,看到森由纪逐渐朝死鱼眼方向变化的脸色又立刻缩回去,挺直脊背清清嗓子:“咳咳,不是玩,说错了,是拜访。”

  这人的脑回路……

  “森由纪,我的名字。”少女伸出手向空中发出啧啧声,躲在屋檐下的猫咪误以为有什么好吃的,犹犹豫豫跳下来伸着鼻子靠近。另一只手闪电般出击,刚好钳住它的后颈皮,少年邀功般咧嘴笑起来:“我抓住它了!摸吧!”

  她侧头盯着他看,一直把他看到耳朵泛红,女孩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抿嘴一笑又把脸扭回去:“我可不会常住在这里,我家在东京,你要是想和我玩,就自己去东京找。”

  严格来说横滨市在行政划分上确实隶属于神奈川县,“横滨在东京都”这个概念一点毛病也没有。

  少年眼前一亮:“那就说定了哦,我明年就可以去东京上学了,嘿嘿嘿嘿!”

  他这一笑憨气全无,整个人都像镀了层金般闪闪发光,就连见惯各式美人的Port Mafia大小姐也不得不感叹养眼好看。

  “如果你能在东京找到我的话。”她垂下眼睛,抬手把狸花猫揉得喵喵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