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尔, 你到底找了份什么工作?”

  走进可以直接拿来拍风景明信片的古旧宅院,禅院甚尔的妻子一头雾水。

  苍白虚弱的黑发女人手里牵着个同样黑发的小男孩,五官打眼一看就知道谁的崽。禅院甚尔扶着她,按照想好的方案解释:“是横滨那边一家航运公司的大小姐, 暂时在这边渡假。经人介绍请我做个司机, 京都的路我熟嘛!”

  “诶?替大小姐开车?她脾气好吗?我们这样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她忧心的看着丈夫, 目光里是诉说不完的依恋与担忧。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如影随形的虚弱感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终点将近。

  但是,但是啊,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家里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

  女人爱怜的低头看看将将能走稳路的儿子, 又抬头看看丈夫,禅院甚尔扭开脸不让她看见自己几乎失控的表情:“大小姐脾气温和,我和她提了想带你们来看枫叶, 她同意了。”

  “这里有员工宿舍,厨房可以自制员工餐。景色优美空气清新,周围没什么闲杂人等,附近还有些不错的温泉。你就, 你就待在这儿好好疗养。这样一来我不用担心无法兼顾工作和你,大小姐也说是个好办法。”

  “这样啊……”女人脸上漾起温柔的笑意:“大小姐真是个好人。”

  “嗯。”

  Port Mafia的大小姐,专精走私, 好人?

  也许吧。

  禅院甚尔扶着妻子饶过庭院,只见室外那些工作人员将各种道具器械摆得满地都是。森由纪难得换了身柔美长裙赤脚站在池塘中背对众人,优美不似人间的歌声绕梁不绝。

  “真好听啊!”他的妻子听了一会儿,边笑边拍丈夫的胳膊边惊道:“原来竟然是位明星!”

  “什么明星, 别人奉承罢了。”男人转换方向, 索性将妻子抱起来走。拐来拐去进到房间里, 他再没有那么小心的将她放在铺好的被褥上:“你躺着歇会儿, 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食材。”

  “还好啦,甚尔?”她一躺下就有点迷糊,半梦半醒间问了个问题:“惠呢?”

  禅院甚尔:“……”

  啊,好像把儿子给忘记了。

  “放心吧,别的工作人员会照顾好他,我先去给你们弄点吃的。”给她盖上被子,禅院甚尔顾左右而言他。

  午后森由纪完成了电影片尾曲的收音工作,打发走工作人员后去看望禅院甚尔夫妻两个。

  为什么不说一家三口?

  因为那个男孩子她已经见过了,甚至为了配合拍摄,导演还专门弄了身白色小裙子给他换上,拜托他临时客串个布景小道具。

  “……”低头看看穿裙子还嘟着嘴的儿子,禅院甚尔嘴角抽搐:“森大小姐……”

  “完好无损哦,小惠真可爱,是不是呀?”

  由纪不怀好意的瞄了眼胸肌发达的甚尔爸爸:“下次再把儿子弄丢,穿裙子的就该是你了。”

  早熟的惠小朋友似乎知道爸爸的老板惹不得,鼓起腮帮子怒视不靠谱的便宜亲爹。

  “臭小子!”

  禅院甚尔一掌就把他给揉炸了毛:“去看你妈妈吧。”

  说完他瞄了眼森由纪,后者点点头:“我也去瞧瞧。”

  这会儿禅院甚尔的妻子还醒着,见到儿子就要他靠近点摸摸呆毛:“噗!小惠?”

  禅院惠:“……”

  “芽衣,这位就是雇主由纪小姐。”禅院甚尔把儿子从他妈妈怀里拎出来单独放到一旁,让开位置好叫森由纪能把妻子看清楚些。

  禅院芽衣努力撑着让自己坐起来,颔首向少女道谢:“我们家这段时间一直承蒙您关照,多谢。”

  “唔……”森由纪在禅院甚尔紧张的目光中故意拖了十几秒:“甚尔先生是个好司机,互相关照罢了。”

  呼……还好她没乱讲话。

  紧接着他又提心吊胆起来——异能力对芽衣的病情有帮助吗?

  对此森由纪表示她不知道。

  她只读了半年小学三年级耶,哪里就会给人诊断病情了?也太瞧得起她了吧!但是禅院芽衣气色确实不好,一副随时可能闭眼咽气的模样。

  “你们一家安心在这里住着,该休养的休养,该工作的工作,我还有事,先走了。”少女不动声色告辞离去,在檐廊下站了一会儿,禅院甚尔出来了:“怎么样?”

  “给,去试试。”

  掌心浮现出一只犹如火山熔岩冷却后凝结的古怪杯子,黑黢黢的颜色,歪歪扭扭的形状,杯底酿着一口清澈山泉。

  “我的异能力用于治疗时只能缓慢恢复状态,简单来说就像游戏里有持续回血效果的小红瓶。如果有用,至少先留住人,慢慢再想点其他办法。”

  森由纪递出那只巴掌大小的杯子,禅院甚尔捧着它的手差点拧出兰花指。

  他骗着妻子说那是从附近采来的泉水,芽衣信以为真也就喝了,之后很快再次陷入昏睡。

  看着她脸上盘桓不去的青灰色,禅院甚尔握紧那只杯子沉默不语。

  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只要任何有可能的方案,他都会毫不犹豫找来试试。

  一个月后,每天额外一杯清水的禅院芽衣还活着,虽然状态恢复不甚明显,但也没有继续恶化。看来【杯子】持续治疗总算吊住了她的性命,至于后续……森由纪当着禅院甚尔的面给身在美国的太宰治打了个电话,要求他代为寻访那边能够接受类似病例的私人医院。

  “对于你来说,求那家伙办事无异于与魔鬼做交易,不过我觉得你不会在意这种小问题。”

  她捂住听筒里不断传来的、对方兼具阴阳怪气与讽刺挖苦为一体的嘲讽,和禅院甚尔说话时连眉毛也没动一下。过了五六分钟太宰治还在逼逼赖赖没完没了,大小姐挥手赶走保镖,下一秒抱着手机和前男友激情对线祖安区。

  禅院甚尔:“……”

  我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的词汇量能有如此丰富,多语种的便利是为了让你在和人对线时永远不愁没有备用词库吗?即便已经沦落到和小混混没什么太大差别的地步,某些古怪的修辞方式禅院先生也不知道原来还能这么用呢。

  “呼……爽了!”

  快对方一步提前挂断电话,占据上风的大小姐露出祖传小心眼的一面。不等她轻松几天,魏尔伦传信告知MIMIC搭乘的走私船正逐渐靠近横滨港,再往前他这个理论上已经被打死的人就不合适继续这么明目张胆的跟踪了。

  下令命其迅速与即将返回横滨述职、顺便补上晋升干部宣誓效忠环节的兰波汇合,森由纪想了想,在厨房找到正给老婆(重点)儿子(捎带)热牛奶的禅院甚尔:“用得到你了,在这个地址附近潜伏,给我盯死咖喱店二层寄养的那些小崽子。”

  织田作之助为人有两大爱好,一是写(虽然投稿没成功过),二是捡孤儿收养。大小姐从不干涉部下的私人爱好,而且她也明白一个很重要的道理——即便依靠情报便利开了上帝视角,作为首领也不能随意玩弄他人心爱之物,否则早晚要吃背刺。

  谁说普通人拼死的反戈一击不够致命?

  天才通常死于傲慢,在哪儿都一样。

  可惜森先生近几年日子过得太顺,他似乎把这个道理给忘记了。

  从目前的情况发展来看,便宜爹必然会将此事交予兰波,顺带把织田作之助的异能力情报泄露给安德烈·纪德。这样一来MIMIC那个很讲究宿命的首领绝对会下令全员出击,不遗余力挑衅以求激怒织田找他一对一。

  太宰应该还没离开美国国境,她自己被困在禅院家的岚山别院,织田的另一个好朋友坂口在MIMIC逃亡途中被扔掉不得不滞留欧洲。横滨范围内还能让织田认真到会发怒的人,就只剩下他收养的那几个孤儿。手无寸铁,柔弱无助,干掉他们实在是太容易了。

  如果森鸥外还稍微有点身为人父的自觉,事情发展到利用织田与MIMIC火并换取异能营业许可也就该告一段落。无非一个把半数工作时间都花费在摸鱼上的保镖,即便将来森由纪有所不满,面对既成事实也会选择最优解——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但是……依照森先生一如既往的表现来看,此人见好就收的可能性不太大。

  “横滨?”伏黑甚尔不太放心。

  他不放心的当然是妻子。儿子也好、老板也好、堂妹们也好……那都是些什么?

  森由纪沉声应道:“没错,不会持续太久,最多一个月便能分出胜负。”

  便宜爹会让MIMIC制造出混乱,但他不会允许外来流浪狗彻底搅乱自己的地盘。

  青年皱眉:“真希真依要上学,我再离开,白天别院里只有你?先说好,芽衣和惠都帮不上什么忙,没问题?”

  不是他优柔寡断,实在是没人做饭的情况下这位大小姐能活过七天吗?

  “能有什么问题?吃外卖,加价外送!”

  这人太过分了,心里想什么就不假思索的全贴在脸上。

  并非厨房杀手,但是碍于种族技能树没有开辟烹饪分支而不善此道,森由纪理直气壮:“时代变了,望你知。”

  “至于安全方面,放心,我会再从其他部门调拨人手过来盯着,身手也就和你差不多吧。”

  魏尔伦已经通过兰波的亚空间成功偷渡入境,横滨暂时还用不上那么多顶级战力,要他过来看大门总还是做得到的。至于说为什么选择禅院甚尔而不是直接让魏尔伦过去盯梢……那当然是因为后者“死”了那么久呀!

  主要还是担心老婆,几经纠结后甚尔先生在老板“扣工资”的威胁下委委屈屈出发去了横滨,发誓非要叫那些敢给他增添额外工作量的家伙好看。

  这一年的秋天,“平静”许久的横滨港突然变成只炸毛的刺猬,枪声久违的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整座城市再次全员紧张起来。平民们重拾往日绝技,如果奥运会专门开辟一项躲避赛事,想必他们定然榜上有名。

  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正是一股不知何时溜进横滨境内的外来势力。最近这几天大大小小所有黑1道、包括龙头老大Port Mafia在内全都遭遇不同程度的劫掠与破坏,被人挑衅到脸上的本地特产们出离愤怒。

  始作俑者显然做事不怎么细腻,连基本情报也不愿意花功夫收集,遇上什么□□什么,以至于这些惨遭黑手的资产里很多都是用来支持某些特别个人或是团体的,不懂规矩的异乡人同时惹毛了地头蛇和“受捐者”。

  最诡异的是全横滨大小势力竟然都不知道那些高速流窜作案的凶手究竟从何而来,唯有几个偶然侥幸逃生的目击者称对方长着一副欧洲人的面孔,身披灰袍,往往集团行动,战术动作非常专业。

  ——异国面孔,只这一点就让警察头疼万分。

  在兼做自治港与租界区的横滨,外国人拥有名正言顺的超国民待遇。地方警力即便成功抓捕也无权对嫌疑人实施什么后续制裁,多半将其交还给国籍所在国的大使馆了事。很可能军警还没走远,另一头犯人就被放了。

  面对此种情况,能够派得上用场的,自然是那些趁着真空攫取走权力,并在这片土地上日渐兴旺发达的亡命之徒们。

  损失最为严重的Port Mafia反应最为迅速,接到受损报告第一时间派出数个小队追查线索。作为当之无愧的地头蛇,他们确实撞上了正在放火的灰袍子,可惜战力有限,在损失了一半人手后仓惶败退。对此,Port Mafia首领本想把新晋干部之一的太宰治从美国喊回来经手此事,奈何电话一接通那边先声夺人告了大小姐一状。被弟子胡搅蛮缠闹得头都大了一圈,森先生只能暂时放弃,遂任命另一位新晋干部兰堂负责。

  支走太宰治和森由纪本是一步巩固权威的好棋,奈何储备人才里再也没有其他能在智商上碾压对手的替代人选,无论愿不愿意森鸥外都必须亲自沾手。对于事后可能造成的损失,他也已经做好了承担的准备。

  为了异能营业许可,一切牺牲都值得。

  “就让兰堂君去麻烦一趟。啊,我记得由纪的保镖和他关系很好,想来在俄罗斯时就经常合作,不如安排他们两个一块行动。”

  Port Mafia内部本就有双人搭档互相监视以完成任务的惯例,首领的提议一点也不突兀。蹲在捡尸队混了几个月额外工资的织田作之助稀里糊涂就被一道命令调任至新干部手下。

  刚回到横滨的兰波看上去和几年前相比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还是那副迷迷糊糊如同无辜小动物一样的表情,叫人弄不清他究竟都回忆起来了些什么。

  “是,BOSS,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完成述职兼效忠仪式,新任干部兰波先生缩着手走出首领办公室,门外是“刚好”被喊来交报告的中原中也。

  “……”橘发少年眼看办公室里出来个哆哆嗦嗦的陌生人,惊讶之下忍不住往窗外探头——如今正是秋季没错,可这太阳一点也不饶人吧,至于这幅样子么?是不是有病?

  兰波一眼就认出对面的少年是谁,然而他就跟没看见他似的继续边走边哆嗦边碎碎念:“冷死我了!”

  中原中也:“……”

  据说那个和太宰同时晋升为干部的人要回本部,应该不是这家伙。横滨热死人的秋天都能把他冻成狗,待在俄罗斯岂不是早该一命呜呼。

  “中也君吗?请进。”首领的声音来得不早不晚恰到好处,少年停止思考,在守卫指引下进入办公室:“BOSS,这是您要的报告。”

  随侍在侧的广津柳浪将报告传递至首领桌头,然后被告知去检查武器库。支走在场的第三人,森鸥外倒也不急着看那份摆在面前的报告,兀自拿起文件放在手里来回翻:“兰堂君刚出去,你见到他了?”

  “哈?啊……见到了。”中原中也挠挠头发,兰堂这个名字很陌生,他完全熟悉:“他是不是身体不好,看上去不大正常。”

  “嘛……异能力者,大多数都有点心理问题。能看到中也君在Port Mafia健康成长,我很欣慰。”森鸥外抬起幽深的紫色眼睛直视少年:“兰堂是他失忆后的名字,此人真名兰波,是隶属于欧洲异能局的高级特工,该机构潜伏在Port Mafia的卧底。”

  兰波这个名字,中原中也曾从亚当口中听到过,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上……但这又不是个罕见姓氏,会是同一个人吗?

  他太惊讶了,以至于慢了半拍没能将心情及时同步到表情,在森鸥外看来就是满脸无动于衷。

  “关于你的身世情报,我相信你应该已经与太宰做过交易有所了解。兰波此人潜伏在Port Mafia的目的正是为了寻找异能人体实验的成品并将其销毁,去年来袭的魏尔伦也是他的亲友。可以说,这是针对你一个人的暗杀。”

  森鸥外放下手里的报告,满脸歉意:“我很抱歉,中也君。眼下组织正在积极向内务省要求异能营业许可,横滨最近又来了一群乱来的灰袍子,实在分身乏术。”

  “因此我只能将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给你自行处理。”他垂下眼睛:“监视兰波,并在其展露出背叛组织的苗头时将其除去。”

  中原中也:“啊!是!知道了!”

  大脑已经在过多的要素冲击下糊成一片,本能催促他听到命令的瞬间选择顺从。

  森鸥外挥手:“与此同时,你还需兼顾宝石交易行那边的工作,辛苦了。”

  中原中也是个耿直少年,或许因着性格使然行动间略有些火爆,但为人既不笨也不傻。为了不让他之后察觉到端倪,森先生不仅塞了足够多且繁琐的工作去挤占他的时间与精力,同时也联合太宰治给兰波准备好了几项足以定罪的“证据”。

  这样一来,即便将来森由纪追问,首领也有借口将锅尽数扣在别人头上。

  随着中原中也逐渐成长,他对组织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那么他的忠诚也就需要再一次被强化了。上回那几个与他关系要好的年轻人“侥幸”都活了下来,这回,兰波必须死。

  与横滨黑云压城风雨欲来的紧张感截然相反,京都这座古老城市进入了一年一度的红叶观赏期。旧式家族总会对传统活动格外热衷,禅院家不例外,别人家也不例外。

  与往年不同的是,五条家邀请禅院家赴宴的请贴多了一张,这也意味着咒术师们群聚饮宴的场合里会多出一个普通人。

  在禅院直毘人看来,这是五条家在释放不满。最近一段时间家族产业的利润与以往相比有了显著提升,蛋糕还是那样的蛋糕,自家吃的多,别家吃的就少,加茂已经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叹息了好几次,这回终于轮到五条坐不住。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五条家敢豁出去给五条悟定个普通人做未婚妻吗?就算他们敢,森氏航运会社却也没有挑选其成为合作伙伴。至于加茂……都什么年代了还光明正大蓄养侧室,祖上又出过惊天丑闻,不足为虑。

  想来想去,无非是打算借着“赏枫”为名羞辱森氏大小姐,以离间禅院家与森氏航运会社的合作关系。

  呵呵,禅院直毘人靠在胁息上冷笑。

  森由纪森大小姐,可不是个好糊弄的普通小姑娘。把她当做十六岁天真烂漫的少女去看?总有后悔到哭出来的时候。

  至于三家之间的互扯,最后还得落到咒术实力强弱上一锤定音。

  千八百年的风风雨雨御三家都一块互相恶心着共存了下来,谁不知道谁家底细?六眼已经现世多年,想必禅院的十种影法术不久之后也会降临,早几年晚几年无所谓,或者说晚几年更好,年龄这种隐形优势,越到后期越明显。

  怀着想看五条家笑话的坏水,直毘人喊来小儿子:“过几日去五条家赴赏枫宴,你要多照顾些由纪。她是普通人,因为看不到咒灵而被人欺负了,你和禅院家脸上都没光。”

  禅院直哉:“……”

  亲爹啊,您也不看看那女人是需要被人保护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