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点晚, 但我还是想替我不成熟的同事们补上这么一句：欢迎您来到这个国家，小姐。”说完这句话坂口安吾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忙忙闭上嘴, 就像海滩上突然紧闭的贝壳。
森由纪垂着眼睛在他面前微笑：“……嗯，谢谢您的善意，坂口先生。”
七岁起至今, 这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天真的官员。他至少也该知道内务省针对她的计划与安排，却能说出这样的话。
该怎么评价呢……良心未泯, 还是好心过了头？
即便面对年轻的前辈，坂口先生终究也没能忍住成年人的说教：“恕我冒昧，您还不到十六岁, 距离成年更是遥远。十六岁的孩子应该坐在教室里上课, 看书，运动, 准备考试，和朋友玩耍, 而不是染上血色沉浸在黑暗之中。”
说到这里，青年急切的向前挪了下凳子：“可以请您相信我一次吗？只要您愿意, 我会为此竭尽全力！”
“噗……哈哈哈哈哈！”
“啊！抱歉！”少女笑了很久, 一直笑到坂口安吾胀红额头无地自容。
如此大言不惭的妄语，果然被嘲笑了吧。
许久才收敛笑意, 森由纪抬起头，紫色眼睛里闪烁着碎雪般晶莹的光：“如果在勃兰登堡时能有人告诉我这些, 我想我一定会高兴地哭出来。但是现在, 坂口先生, 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作为德纳第的“女巫”, 作为Port Mafia的大小姐, 她明白这些名号背后需要负担的重量——那是不可回头的单行道。
“……”
坂口安吾怔在原地，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孩微笑着说，太晚了。
此刻她脸上的笑容仿佛面具般僵硬，唯一通向外界的窗户，那双漂亮的眼睛黯淡无光。也许是回忆起过往，也许是想到其他什么事，她不再发出声音，安静坐着摆摆手。
青年突然觉得鼻腔里有些酸，合着秋季特有的萧瑟感直冲天灵。这种柔软的情绪让他倍觉丢人，急忙摘下眼镜揉捏眼角：“对不起，我逾距了。”
“告辞，小姐。您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万一事情有所变动也会想方设法告知您。啊，”他顿了一会儿，加了一句：“我和织田，还有太宰君，我们三个经常会在一家名为LUPIN的酒吧聚头。只是喝点酒，然后简单聊聊天。”
“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那种会随时随地查男朋友岗的人。”她终于张嘴说话，看向坂口安吾的神色里也多了些温度：“再见，祝您好运。”
下线提着手提箱走远了，森由纪取出手机拨通某人号码：“兰波先生，魏尔伦先生和您在一起吗？哦，你们在一起，那实在是太好了。”
“我替你们接了笔生意，赏金数额相当不错。”
不知道兰波在那边说了什么，她“吃吃吃”笑了几声：“只当是冬季狩猎嘛，我要MIMIC首领纪德的项上人头。赏金兑现地址在……”
来回拉扯了几句，她挂断电话，向后靠着座椅闭目养神。
轻轻浅浅的脚步声在她即将睡着时出现，仿佛玉石雕像般闭合眼睛斜倚在那儿的女孩立刻睁开双眼，目光清醒而犀利：“你来了？”
黑发少年踩着夕阳出现，周身环绕着凝涩不去的血腥与硝1烟，脸上笑意轻松：“真稀奇，大小姐在等谁？”
“等你呀。”森由纪仍旧懒散的靠着椅子，想了好几个开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如果太宰治认为必要，他自然会选择坦诚，如果他不想说，问什么都是白问。Port Mafia内部谁不知道没人能在他面前隐藏秘密，同样也没人能从他嘴里撬出他不想说的话。
正好，她也不想问。
那样很傻，而且没有意义。
贝尔西歌舞剧院里痴男怨女们的分分合合她早就看够了，并不想某天办出同样的失智蠢事。所谓“男朋友”，只不过是对方幸灾乐祸急于看戏时的随口应承，更多的是好奇与新鲜感，并非存在什么特殊的真挚感情。真要说，他们更像是两只淋湿了的黑猫硬被人强行摁在同一个屋檐下，天长日久打打闹闹怎么也能处出些同伴情谊。
太宰治同样思考了很多，话到嘴边却一句也吐不出来。如果张嘴问，那便意味着承认了她在自己心里的重要性，一想到要向另一个人敞开心扉他就觉得恐惧。
我的过去、我的将来、我喜好的事、我厌恶的人，一切的一切都会被另一个人全盘掌握，仿佛褪去外壳的蜗牛……太可怕了！
深秋时节碧蓝的天空中偶有鸟雀边飞边鸣，吱吱呀呀的吵闹显得这个角落越发寂静。太宰治和森由纪相对而坐，两人此刻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仿佛沉默对峙的雕像，都在执拗着等待对方投降。
就这么安静坐着直到天光微暗，森由纪勾起小指将发丝理到耳后：“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这句话该我问你吧！”太宰治张嘴就把话题堵了回去。女孩子慢慢趴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侧过脸枕着自己的胳膊又问：“那，爸爸和你说了吗？”
拼命控制自己不要落荒而逃的少年胡乱应了一句：“说了，不就是那些。有点烦，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最重要的是，就算我反对也没有用吧，Port Mafia的准则就是唯首领马首是瞻……”
话音未落，他飞速意识到自己大约是答非所问了。
但是森由纪已经不想听他继续敷衍，她恹恹的换了一边趴着，突然抬脚踢过来：“我想吃黄油土豆，你去给我买！”
平时都会迅速躲开的少年这回一动不动挨了她一脚，他低下眼睛，冷静道：“仅从这里走到正门单程便需要三十分钟，往返数小时就为了大小姐的突发奇想吗？”
“……”
“不去买就分手。”
她并不是真的想吃黄油土豆，太宰治也并非懒到连部下都不想指挥。
他们都知道，让这场玩闹般的“恋爱”由虚入实必须有人让步。但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低头便意味着彼此之间将从“势均力敌”演变为胜负分晓。谁也不想放弃主动权，更不愿轻易认输。
鸢色的眼睛和紫色的眼睛同样晦暗寂静，又坐了一会儿，少年扭开脸：“分手就分手。”
他有不能妥协的理由，但这理由无法启齿——该不该信任森由纪，这个问题已经在心里反转了无数次，始终找不到答案。
她不也一样有所隐瞒吗？我、我也不是真有多失落……
只不过这场名为“恋爱”的游戏遇上BUG没法继续向下进行而已。
森由纪见过太多因嘴巴太松而丢了性命的倒霉蛋，德纳尔老神父讲的第一个故事，就是管不紧嘴的小孩会烂嘴巴。面对察觉到草蛇灰线便能看出伏线千里的太宰治，她有一万个保持缄默的原因。
这个不是自己寻死就是送别人上路的男人值得那份信任吗？
不约而同的沉默弥散在越发沉重的气氛里，他们一直坐到织田作之助顺着踪迹追来。红发青年看到两只端坐在灯光下的黑猫，长出一口气。
“由纪小姐，太宰，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不接电话也不说明去向，首领都快急哭了。”
他就像闯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儿，一下子打破了僵持中的局面。森由纪抬头带着破音娇软告状：“织田！我说我想吃黄油土豆，要太宰去买，他居然拒绝？！”
“连黄油土豆都不给女朋友买的男人是垃圾！”
织田作之助：“……”
唔，太宰确实有点……
“什么啊！来来回回一个多小时耶，就为了一口街头小零食，你有没有搞清楚我是个Port Mafia不是闲闲没事做的高中生？”太宰治惊醒般起身扑在另一边据理力争：“丝毫不体谅男朋友辛苦工作的大小姐是屑！”
织田作之助：“……”
这个嘛，大小姐很会折腾人也是事实……
“你才是屑！”
“我就垃圾！”
“……”
“……”
“分手！”*2
织田作之助：“……总之，先回本部向首领报个平安？”
“哼！”*2
好在到底还是给了他个面子，随着森由纪起身，太宰治跟在她身后走出这片盛放中的花园。
两人坐进轿车后座不仅没有对话，就连视线的交互也尽量避免，可见是真的狠狠吵了一架。他们本就三天两头小打小闹几场，没想到怎么就突然再也无法像往日那样一笑而过和好如初。
织田作之助借着后视镜看了几眼，默默提速。中途首领传来消息，说是人找到就好，没必要回本部专门说明了，青年又立刻调转车头驶向海边公寓。
黑色轿车停在洋馆楼下，森由纪二话不说推门下车就走，太宰治留在后面，双手插在大衣外套口袋里：“织田作，一起去喝一杯吧，我可是被大小姐甩了呢……”
“啊，由纪小姐不是心胸狭窄的人，不必担忧将来被她找麻烦。”
他想了好久，这才想出一句诚恳且实用的安慰。太宰听完笑着轻声道：“不用担心，她永远也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了。”
本应为成功保护自己而窃喜，但不知为何，这份窃喜里恍惚多了丝苦涩。
一定要去形容的话，大约就像过了火的咖啡，无论之后添加多少牛奶和砂糖也没办法弥补遗憾。
“……”
织田作之助调转车头，目的地正是位于某条暗巷里的LUPIN酒吧。
可惜安吾今天不在，少了能讲大道理的吐槽役那就只能沉默着陪伴友人慢慢品尝酒液与人生的滋味了。
第二天清晨，中原中也准时走出房门出发前往宝石交易行。
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行至洋馆出口他正正好好遇见一身烟酒气、也不知道在外面鬼混了多久才回来的太宰治。
两人错身而过，黑发少年故意脚下一偏狠狠撞上暴脾气的同僚，成功收获对方愤懑不已的低吼：“搞什么啊！青花鱼！”
“短腿小狗太矮了，没看见。”
太宰治挂着最招人讨厌的表情斜了他一眼：“现在的重点是……”
“中原中也，你该道歉。”
“……”
“所以，太宰君又一次被中也君打伤进了治疗室？”森鸥外放下手里的文件，敲敲桌面：“好吧，我去看看他。啊……这孩子怎么回事。”
他有预感，如果不尽快介入，治疗室今天恐怕会被某人荼毒到全军覆没。为了保证医疗队的生存，有必要随便找点什么事分散一下弟子的注意力。
两个孩子要分手的消息昨晚他就已得知，虽然不出所料，但他万万没想到风平浪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的居然是自己的女儿，太宰反倒四处作起死来。
不能说不符合人设，但总觉得，似乎哪里有点不太对。
错觉吗？
面前刚好摆着北美市场提交的报表，森先生想了想，这么关键的时刻，还是将他踢出去忙点别的吧，也算变相替他往回找补些面子。
“BOSS！”守卫匆忙进入办公室鞠躬行礼：“治疗室里发生了爆炸，太宰先生他……”
“不必说了，我这就过去。”
抱着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心情，森先生亲自莅临治疗室调解部下之间的纠纷。安抚过威胁要下毒让太宰活不舒坦也死不了的外科医生，首领当场下令要太宰治赴北美出差，去清查Port Mafia在当地分部的账目问题。
赶紧滚，马上滚，现在就滚！
于是太宰先生毒气翻涌满面黑光的收拾行李滚去美国搞事，本部大楼终于风平浪静。
直到太宰治登上离开横滨的飞机，森由纪才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以往总是一身普鲁士蓝的大小姐罕见换了红色洋裙，十五岁的高挑少女皮肤白皙身材玲珑有致，在耀眼的正红映衬下恍如绽放的烟火般绚烂。
“红色？不好看么，换个心情而已。”
面对森先生的询问，少女回答得风轻云淡，真就没受任何影响的模样——如果她没有伙同公关官大力迫害中原中也的话，首领大约会相信某一个标点符号。
倒了血霉的中原先生，一边莫名其妙背上“排除异己”的黑锅，另一边稀里糊涂遭了好友“背刺”。只是被缠得不耐烦时随口赌咒一句，哪成想对方真就说服大小姐点头同意帮忙伴唱。眼下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得不垂头丧气去事务所实现许诺。
“哦，中也来了！刚好各位老师也在哦～”
公关官简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把事务所能请来的所有合作伙伴一个不落统统请到。这些在娱乐圈中沉浸许久的客人们对前来客串帮忙的两位素人尤其感兴趣，纷纷赞叹森氏会社颜值水准之高的同时旧事重提——你们为什么不入圈呢？
“这位是我们森氏会社BOSS的独生女儿，由纪大小姐啦，偶尔来玩一下。诸位，重点是中原君哦！”
经纪人很有契约精神的上前为由纪解围，至于中原先生，嘛……这位少年的反应实在太好玩了，稍微一逗居然就会脸红！
众人围着他逗了一会儿，又去遗憾大小姐的坚定——
随着国与国之间交流日益密切，混血儿不知何时成为了一种潮流，兼具东西方特色的由纪小姐无疑正是这种潮流最为追捧的类型。五官深邃但不粗糙，皮肤白皙却又不寡淡，唯一的问题是她的身高。
一米七二呢，足足比另一位脸红个没完没了的少年高出十公分有余。
但她又不是那种冷艳美人，极具亲和力的甜美气质搭配这种身高，在海拔普遍偏低的岛国审美里形成了非常诡异的反差。
“由纪小姐会用乐器？那可真是太好了！”
有人急中生智叫拖来架钢琴，将少女安排在键盘前——她是真的会，水准居然还相当不错，应付一般的现场完全听不出瑕疵。尤其纤细少女与黑白琴键的搭配，削弱高度参差的同时格调也高了些许。
剩下最后一个被所有人不怀好意扫视的，是又双叒叕炸毛的中原中也。
“我没问题哦，还有一个月时间嘛，稍加练习舞曲也可以弹。不如让我们的公关官换上女装和中也君搭档，想必观众们更加喜闻乐见。”
既然要玩，那就豁出去玩个大的呗。她毫无征兆神来一笔，将隔岸观火的公关官一把拉下水。
“你！”中原中也气节，如果不是碍着“以下犯上”这四个大字，绝对要打哭这家伙！才不管她是男是女。
可爱得就像别无他法只能大声喵喵的橘色小猫。
围观的吃瓜群众才不管他有多悲愤，纷纷扭脸憋笑。
“想都不要想！”橘发少年脸红得像只西红柿：“你们这些人，都在笑什么啊！都说我绝对不可能同意！”
半小时后，公关官完全不别扭的换了身女式和服，跺着小碎步走出来：“中也君~”
“滚远点啊你！！！”中气十足的叫嚷让负责歌曲部分的老师频频点头：“不错不错，气很足，声音也亮。”
“……”
Port Mafia如今的最高战力中原中也，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恐惧”。
“干脆毁灭掉算了！”
橘发少年神情恍惚：“汝，阴郁而宽容的污浊……”
眼看他即将到达极限，公关官见好就收并极速甩锅：“好啦好啦，不肯跳舞我也不会勉强你嘛。但是大家都那么期待，中也你忍心让我们，尤其是让大小姐失望么？”
中原中也：“……”
“由纪小姐，我欠您一个人情！”
放过我吧！宁可事后被捉弄，至少别让我当着全国人民的面丢脸！
森由纪坐在钢琴旁，单手托着下巴：“既然中原君如此坚定……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哦~”
“不了，谢谢您！”
中原中也察觉到始作俑者究竟是谁，立刻非常识时务的认输——反正他也从来没在大小姐的捉弄下成功逃脱过。她和太宰那条青花鱼最大的区别，大概就在于获胜后不会恶劣戏耍失败者这一点了。
也就是说，只要你痛快低头，是否需要斩尽杀绝大小姐会视情况而定，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够逃得一线生机。
“好遗憾啊……”她失望的瞄了少年一眼：“好吧，你欠我一个人情，我记下了。”
看在兰波先生的份儿上。
既然跳舞搭子宁死不从，公关官便也跟着逃脱女装的造型恢复正常。摆弄来摆弄去试了几种不同方案，最后大家一致通过在海边设立外场的提议——海边空旷，收音设备的小小调整可以有效帮助某人掩饰五音不全的弱点。从完全不在调上挽救到偶尔还能在调上的程度，再加上另外两个音准技巧都没问题的“伴唱”，就算实时直播也挑不出毛病。好在无论森由纪还是中原中也都无意向娱乐圈发展，团队负责人也不必担心得罪人，直接把他们一块安排在阴影中只露个轮廓以示此为真人伴唱并非录音。
红白歌会上跑调的当红明星比比皆是，如果不是因为森会社的背景，公关官本不必如此追求完美。奈何作为Port Mafia对外的“脸”，他必须如同水晶般无暇。
这一年旧例的跨年歌会，无数观众殷切的期盼中，那个美到颠倒性别的男人赤脚站在横滨海边，于一片迷蒙深邃的夜色下演唱了他今年刚刚获得国际奖项的影片ED。出意料迷妹们意料的是，音准总有些问题的他这回超长发挥，不但从头到尾都在调上，除了感情外竟然还能听出点技巧？
这支海边演绎的曲子大获成功，公关官作为演艺界人士的人气一涨再涨，一般的“国民XX”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眼下的热度。邀约、广告和代言收得事务所手软，看到利润报表的森先生开始思考是否要专门将这个事务所独立出去单独组合出一家娱乐会社……
无数次单曲循环后，终于有听众指出真正支撑起整首曲子旋律的根本就是隐藏在背景里的两个伴唱。由于是在海边现场演唱的曲子，甚至一度有人怀疑那两个声音是借着海风人工合成的电子音，或者也是提前录好的。主次颠倒也就不说了，真正唱歌的人还是录音，这不是作弊是什么？
为了证明自家爱豆的清白，迷妹们纷纷反复回放录屏，终于在光影切换之间、镜头无意的一瞥下发现阴影中围着钢琴一坐一站的两人。
虽然只是两道剪影，也足以回味百遍。
他们是谁？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会是即将出道的新人吗？
对于这些追问，公关官选择保持神秘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