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祐听到这个消息也没奇怪。

  这么大一团厄气云, 要是不出点事那才是奇怪!他随口朝着四哥抱怨着:“我都好心好意提醒陈大人了,结果——”

  陈一炳还觉得自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怀好意!这下明白了吧?他胤祐的厉害!

  胤祐双手叉腰。

  非但不同情,他还有点幸灾乐祸。

  胤禛也知道此事。

  只是对方落了个中风瘫痪的下场, 此刻出言嘲讽哪里是君子所为?他摇摇头, 顺势提问:“不提他了,听说陈潢的方子成功了?”

  “成功了!”胤祐重重点头。

  紧接着他没忍住感叹:“四哥您不知道, 方子远比咱们想得要简单得多!”

  应该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简单。

  将石灰石和粘土磨出细腻的沙泥, 再煅烧成熟料, 随后用熟料和其他的矿渣混合就能诞生出一种全新的材料。

  有人称其为灰土, 又有人称其为石灰泥, 强度高,凝固速度快, 除去烧制这一个过程以外可以说是方便又简单。

  初步的成品出现以后也证实了泥沙化石的可能性, 接下去需要研究的就是烧制温度, 烧制时间, 和不同比例, 不同材质混合后的强度,耐久度等。

  这些就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 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得到初步答案的康熙已经非常满意,他将陈潢加封佥事道一职,同时令他在此地继续操持此事,并确定泥沙化石在堤坝和在建筑物上使用的可能性。

  佥事道乃是正五品官职。

  陈潢一朝梦想在此刻达成,也算是一件幸事。唯独太子胤礽还有点郁闷,朝着胤祐、胤禛和胤祺三人抱怨:“孤本举荐陈先生为詹事府庶子,只可惜汗阿玛却驳回了孤的举荐。”

  詹事府庶子也是正五品。

  只是比起外官的佥事道, 詹事府作为京官, 同时也作为专门辅佐皇上、太子和皇子们的衙门, 堪称是清贵中的清贵。

  原因自然还是出自于陈潢的出身。

  连秀才都不是的陈潢注定不会被大部分的主流读书人接受,而身为汉人的身份又难已被满臣所接纳,想要稳稳当当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后面的难题还有的是!

  陈潢自己也清楚。

  就算再是对太子、诸位皇子和戴佳侍卫感激涕零,他也仅仅是借孙在丰的路子给太子送来感谢信一封,倒是七阿哥和戴佳侍卫得到一包他亲自制作的粽子。

  糯米油润软糯。

  里面的肉质咸香肥厚,虽不及宫中御厨的手艺但也算得上精巧。小巧的粽子吃起来也方便,比如大家现在聚在马车上的时候,胤祐和胤祺的嘴巴都没有停歇过。

  太子胤礽感叹一番后又不高兴了。

  他盯着热气腾腾的粽子:“亏孤为他想了这么多,又是保举又是为他请功,结果瞧瞧!就连粽子都没有孤的份。”

  胤祐嚼嚼嚼。

  他眨巴眨巴眼睛:“太子哥哥,您尝尝很好吃的。”

  胤礽哼了一声。

  胤禛慢吞吞的补充:“毕竟陈潢也是怕人说闲话吧?”

  搭上太子的高枝什么的。

  再加上他与刚正不阿,树敌良多,身为汗阿玛纯臣的靳辅不但是多年好友,而且也是幕僚,陈潢的顾忌自然也就越发多了。

  太子胤礽知道归知道,可是不爽还是不爽。想到这里他双手肘撑在桌上,手指交叉托住下巴:“说到底……要想办法提拔更多的有才之人。”

  胤礽眉眼间蒙着一抹郁色。

  不是因为陈潢的小心谨慎,而是因为陈潢的不得已。有学识有能力,却因为无法通过科举考试而只有选择从幕僚做起,这还是陈潢幸运之故。

  若是他没有碰上靳辅这般的伯乐呢?

  能像陈潢般幸运的有几人,清国人口众多,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多多少?又或许只有像陈潢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才能扭曲唯有八股文出色才能入官为职的看法,真正让他想施行特科的想法成真。

  胤礽一口气将肺腑之言说了个干干净净,不过到最后他也挺郁闷:“不过说是这么说,人才可遇不可求,也不知道何时能完成孤的梦想呢?”

  胤祐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声音干脆响亮:“太子哥哥的想法一定会实现,就连老天爷都在支持您呢!”

  胤礽哈哈大笑。

  胤祐脸颊气鼓鼓的:“是真的啦!”

  胤礽抱着胤祐一通蹭蹭:“那太子二哥就承胤祐吉言啦!”

  香喷喷的龙气簇拥在胤祐的身边,他不自觉的眯起了双眼,觉得肚子都饱了三分,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

  胤礽倒是挺期待的。

  离开济南以后,一行人乘车继续往下行驶,随着接近江浙一带,天气也越发温暖,到处皆是春意融融的模样,粉白的桃花杏花争相绽放,树梢枝头皆是新芽朵朵,北方的粗犷逐渐被江南的柔美所替代,就连风儿都显得格外温柔。

  胤祐趴在车窗边哼着小调。

  温柔的阳光抚照大地,透过琉璃窗落在身上,倒是暖洋洋的。胤祐眯着眼睛,身体随着马车的晃动也轻轻摇摆着。

  忽然间,他的鼻尖嗅到了一缕异样的味道,涩涩的,像是河水又像是……

  海水?胤祐疑惑的往前看去。

  可是他矮小的个子哪里看得到远处?倒是一摇二晃险些撞在琉璃窗上。

  坐在看书的胤禛吓了一跳。

  他伸手将笨蛋七弟给拉回位置上,没好气的敲了敲七弟的脑门:“胤祐,你在做什么呢?万一摔出去怎么办?”

  “……我好像闻到了海水的味道。”

  “……”胤禛沉默一瞬,随后提问:“胤祐你见过海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是海水的味道?”胤禛摁住他的脑袋,漫不经心的说道:“接下来咱们应该去到水城,再往下走到淮安,一路朝着杭州的方向走。”

  汗阿玛几次南巡的路线,胤禛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他笃定的话语刚刚落下,就感觉身下马车微微一晃,随即停了下来。

  苏培盛很快推门而入:“主子,七阿哥,前头就要到海州了。”

  胤禛微微大睁双眼:“……海州?”

  胤祐兴奋的蹦出马车:“海州?海州!四哥!我就说闻到了大海的味道。”

  跑出侍卫们的包围圈,来到前方的悬崖边缘。胤祐放眼望去,只见无边无际的大海出现在自己眼前,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脚下是前仆后继拍打岸边的海浪,碎浪如雪,潮起潮落,汹涌澎湃!

  胤祐往远去看去。

  蔚蓝色的天空,深蓝色的大海,星星点点的船只行驶在海天之间,白色的海鸟追随着船只,一切皆是美如画卷。

  紧随而来的是胤禛。

  他目露震撼扫视全场,这里是海州,隶属于江苏省淮安府。上辈子南巡期间,他们并未抵达到这里过……这一回?许是因为是要去福建的缘故?特意提前让大家看看海?

  胤禛不太清楚。

  不过他们没有停留多久,车队就再次往前行去。海州知州一脸紧张的带人守在城门口,翘首以盼皇上的大驾光临。

  谁也没想到皇上居然会绕过淮安。

  海州知州一边迎接,一边指使着人再去检查一二,免得城内出现毛蛾子惹出事端。

  只是左等右等都没等到皇上入城的消息,再过一会便听说皇上在城外一村落落脚,海州知州的心又高高吊起,赶紧匆匆前去请安。

  胤祐心心念念的就是那一片汪洋大海,只恨不得可以立刻过去看个究竟。倒是胤祺对大海没啥兴趣,拉着他在村子里乱逛起来。

  村子的名字很简单,就叫海边村。这里大多数是盐碱地,根本种不来田,因此村子里的人大多都是渔夫。

  这个点男丁们都在海上拼搏,村子里留下的只有老弱妇孺。光是看到官兵入村众人便有些心慌慌,等到听说是皇上到来,村里的老百姓们更是吓得眼珠子差点蹦出来。

  皇上入驻,这里的房舍自然都要被征用。

  当然不是白征用的,侍卫们分发了不少银两供他们暂时在城里居住。

  如今一个男丁月能有一千文钱,就可以养活全家四五口人,而侍卫分发的红包里大体都有近十两银子,等于一户人家大半年的收入。

  手里攥着钱,村民们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就连脚步都变得轻松多了。

  唯独一对母女表情怪怪的。

  接过侍卫分发的银钱以后,两者的脸色也没有好转,倒是越发焦虑起来。女孩伸手攥着母亲的袖角:“娘……纺车,纺车还在屋里头呢。”

  “别提纺车了……快走吧。”

  “可是……可是……”抽泣的小女孩被娘亲连拖带拉的带走,目光还依恋的落在村落最边缘的一栋小屋上。

  走过来的胤祐和胤祺恰好看到。

  老百姓们正在有条不紊的撤离,此刻叫住好像也不太好。胤祐召来一名侍卫记下母女两人,然后又往那座小屋走去。

  征用的房屋都还维持着原状。

  就是因为维持原状,胤祐和胤祺才被眼前窘迫的模样所惊呆了。

  说是屋子都是夸奖。

  大门散发着腐朽发霉的气味,除去能合上以外已经破了好几个大洞。推门往里走,里面倒是整理得很干净……主要是没什么东西。

  院子里一角摆着个水缸。

  洗得干干净净的锅碗瓢盆堆在角落里,胤祐和胤祺还记得住的是一对母女,只往里面扫了眼就没再进去,使人去喊两名宫女过来帮忙。

  宫女们来了。

  紧接着成嫔也来了,待宫女们稍稍清理了下以后成嫔带着两人走了进去。

  这是间简单的小屋。

  床铺上的枕头被褥是用各种颜色的布料缝在一起做成的,看得出居住人的手艺不错,以及家境的窘迫。床边只有一个几子,一张圆桌和两张板凳,除去之外再无别的家具。

  至于寥寥无几的衣服则是挂在一根绳子上,这些衣服已经洗得泛白,几乎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模样。

  再往里走就是小女孩说的纺车。

  两座模样不同却同样高大的纺车占了屋子里大片的面积,上头还有织到一半的布料,脚边的筐子里还有做了一半的刺绣织物,倒是手艺精湛,细致精巧得很。

  成嫔拿起一件啧啧称奇。

  宫女也忍不住笑道:“这可比奴婢的手艺都要好了,若在宫里也能在针线房里有一足之地。”

  在外头却是这般窘迫。

  这可不像是个手艺人的生活……成嫔摇摇头,紧接着她微微皱起眉尖:“说起来这屋子里是不是缺了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成嫔这么一说,宫人们也开始打转了。很快一名宫女就低低咦了一声:“这户人家……没有男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