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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官人这话说得不对。”玄天赦轻轻巧巧地翘起一条腿, 仿佛在与他们谈笑风生而不是叙述这件骇人听闻的事情,“若是河堤为崩,那自然是何事没有;但你有没有曾经想过,若是你真的在城中, 而堤坝溃烂, 一刹那的河水顺势而下, 你可还有活的余地?”

  他话音未落,堂下便唏嘘一片。赵老板扯着陈掌柜正连比划带恐吓的, 到底两人也算是站了玄天赦的这一边。

  可郑官人还是硬梗着脖子质问着玄天赦,顺带着和众人危言耸听,“玄城主是灵修, 我们都是普通人。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一定要让咱们出城?咱们是奋力出了城,那他岂不是轻飘飘就回去了?”

  郑官人这话说得还是重击了众人的心,换了陈掌柜和赵老板打架。一时间这些人跟墙头草一样, 风吹哪边哪边倒。

  玄天赦只笑看着郑官人,看得他心里毛毛躁躁的,恨不得出去淋雨解燥。玄天赦摇了摇头, 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时了。

  盯了半天,玄天赦终是撩下一句话, “我是灵修,我便不怕死吗?我也怕极了,这水势淹下来便同样也是我的葬身之地。我也不强求, 是愿意同我一起离开的,我这城主还尚能保护你们一时;若是不一起的, 那便请便吧。”

  赵老板终于扬眉吐气,站定在了玄天赦的一侧表忠心, “城主,我愿意。”

  他说的真真切切,看向玄天赦的目光都带了一丝崇拜与欣赏。玄天赦瞄了一眼就不敢再看这张皱皱巴巴老脸上做的这个表情了,他扭过头说道,“若是无他人了,我便会和赵老板一同上路了。老赵,不如你先回去收拾细软吧,能带的就带,带不了的都是身外之物。命啊,永远是最重要的。”

  赵老板听到玄天赦称呼他为“老赵”,欣喜若狂地就带着手下回去收拾东西了。随着赵老板的离开,也有几个拜别的,玄天赦也是一一点头示意了。

  陈掌柜向来是个墙头草,看着哪边人数多便随着那边去了。作个揖,便一溜烟儿跑没影了,险些叫自己的随从没跟上。

  郑官人也想溜,可是方才他那么硬气地跟玄天赦说着话,可是引了不少商会里面的人刮目相看。他瞄了一眼余下的几个人,仍是都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希望他再说上一句两句有用的话语。

  可郑官人还没张嘴,玄天赦便替他说了,“若是郑官人问财物问题,我便只许你一句话。就算打包走,也是能带走一部分的。若是当真决堤了,人死财尽罢了。”

  玄天赦的眼神有些冷冽,卷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坚定。他瞧了瞧外面似乎是要雨过天晴的天色,可却全然明白这才是真正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光亮。

  他长吁了一口气,心下了然这一场灾难是绝对不可能避免的了。天色阴阴沉沉,却又透露着星星点点妖异的光斑,若不是这暴雨如注,玄天赦甚至都能当是哪位大妖正在历天劫呢。

  寒诀见玄天赦盯着外面的面色不善,靠近他的体温又有些发冷,便沿着他的体温面色也冷漠了下来。他歪歪头抿着一个没不进眼底的笑意说道,“郑官人若是不愿意,我们城主也不会强求,不过以后是福是祸,那便就都是你的命了。与我们,毫无关系。”

  他不是在危言耸听,他只是也瞧见了外面的天色。事出反常必有妖,怎么可能这暴雨说停就停,甚至连太阳光都星星点点透露出来,只因为那不是太阳光亮,而是一片带着巨闪的雷云矗立着。

  寒诀这么一说,玄天赦便也明了不多做言语。只演了一出我话尽于此的戏码,便拂袖而去。

  玄天赦其实还是觉得有些冷的,虽然处于暑热之中,可也经不住这湿衣在身上糊了许久。关上门便自己嗦了两下,从衣橱里寻了件竹青色的长裾换上。顺手还搭配了个绘制着青竹的折扇,相得益彰。

  端的是危急时刻也不能失了自己的风度,换完衣服之后玄天赦也开始收拾起来了自己的东西。

  先头赶回去那几户在天黑之前便回来了,十来辆马车往城主府门口一立,马蹄子在前面踏来踏去。愣是连玄天赦这个见过大世面的都往后挪了一步,倒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马的腥臊味道,让玄天赦这个灵修分外难受。

  寒诀拿了个宽大些的帕子帮玄天赦系两个面纱,到底还算是遮住了一些味道。只是这功效,微乎其微罢了。

  周边的居民见着浩浩荡荡一路,也都探头探脑的。有几个胆子大的撑了伞出来,也不敢问玄天赦和那些个趾高气昂的商户,便扯了小厮问着。小厮稀里糊涂地一时半刻也讲不清楚,玄天赦便予了寒诀一个眼神。

  寒诀又拿了一柄雨伞走到了那些个平民百姓群中,百姓们也他也面善知晓是在玄天赦身旁的客卿,便也毕恭毕敬的。寒诀摆摆手说道,“城主让我跟您们说一声,这些个商户都是为了逃命去的,连家业也都顾不上了。”

  老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推推搡搡喊了个年纪稍小的男子出来问道,“逃什么命啊?玄城主这是……不要我们了?”

  “哪能啊!”寒诀赶忙解释,“若是不要你们了,又怎会使唤我来跟您们说一声呢。是这样的,方才我和城主去堤坝上瞧了一眼,恐有决堤之险。正巧这些个商户都在我们府上,回去见城主愁眉苦脸的便问了一嘴,结果便一个个的都回府收拾东西去了。”

  一个多嘴的大婶叽叽喳喳地说道,“那这是玄城主不地道啊,光拉扯他们商户,不管我们了啊!”

  这下倒是寒诀故作惊讶了,他诧异地问道,“方才虽然没叫这些商户告知你们为什么,但城主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让他们叫上你们一同的。怎得没有?”

  他微微瞥了一眼那边正忙着与玄天赦道谢的商户,把头往前探了几分,压低了声线说道,“背着我家城主说上一句,可别叫往外传了。这些个商户啊,恐怕是因为怕你们一共离开,会影响他们的速度吧。”

  大婶“啊”了一句,气鼓鼓地就要抄家伙跟那些商户的干仗,却被人一把扯了回去。年轻男人连忙跟寒诀道谢,然后扭头便跟大婶讲起了道理。

  说到底还都是寒诀肯说这句话,咱们就不能卖了他,现下倒不如回家赶紧收拾东西也跟着逃难去吧。

  寒诀朝玄天赦点点头,示意他自己这边已经没有问题了。

  不由得说着百姓们的力量便是一传十十传百的,玄天赦从天黑守到天凉便见识了这玄安城百姓挪窝的速度。不过一夜的功夫,便空了大半个城。

  雨滴还是稀稀拉拉地落着,眼见比原先小了不少,可那朵雷云还是佁然不动地扎在了玄安城的正上方。

  寒诀与玄天赦去护城河边看着那被他灵气护起来的堤坝,却已然见到了缝隙比昨日之时大了三倍不止。玄天赦灵气封住的地方倒是无恙,可也禁不住旁侧皲裂出一条条炸开的裂缝。

  玄天赦正叹了口气准备回去的时候,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争吵的声音。沿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便看见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正站在墙根上对下面的些许人训着什么话。

  “他玄天赦为什么要让我们走?你们刚才也去堤坝上瞧了,哪有什么裂缝!都是他编出来唬你们的,为的就是让你们赶紧滚出玄安城,他好挨家挨户地收拾宝物!”

  有反对的,“他玄城主一届灵修,能贪我们什么宝贝呢!再说了,你收拾东西的时候不把宝贝收起来啊?你还搁家里等着水淹啊。”

  也有赞同的,“大哥说得对啊,毕竟我们刚才亲眼见到这堤坝一点事儿都没有。还有这天都亮了,恐怕这两天就该雨停了!”

  反对的那人拂袖便要走,却见大汉嘻嘻哈哈一鞭子便要抽到他身上。

  玄天赦一打眼便是这么个场景,也便不管不顾那人是不是普通人了,一道灵力过去便是捆了他的。

  灵气比他喊“住手”的声音还快,到底也是这么多年的条件反射罢了。

  大汉挣了半天看挣不开,便破口大骂,“你是哪个龟孙,敢捆你爷爷我!”

  玄天赦手腕一抖便将折扇一展,扇了两下抱了拳说道,“在下,玄天赦。”

  众人一看自己刚才说叨的正主现下就在自己面前,瞬间便要作鸟兽散。可被玄天赦在他们脚下划了几道防线,阻止了她们的去向。

  “大家都在家中收拾细软准备离开玄安城逃命,怎得这几位不愿离开了呢?”玄天赦鞠着个笑容,状似温和有礼地问道。

  大汉被捆着,但是嘴巴还能动,便向地上啐了一口说道,“我呸,你玄天赦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想把我们都骗出去,让他变成个空城,你好挨家挨户地摸宝贝啊!”

  玄天赦有些哭笑不得,只问道,“何来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