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玄天赦思虑片刻还是决定冒雨去堤坝上看一眼, 若非不是他亲自去落实这一眼,便是那颗悬着的心总是不能放下。

  他未曾告知寒诀自己要出门,直到他已经单独冒雨撑伞站定在河堤上,才看见有个紫衣身影踏雨而来。

  “城主倒是抛下属下单独作战了, 这是……不信任我?”寒诀黯然地垂下眼眸, 摆着一副可怜的姿态, 语调也放得极低。

  玄天赦不由得心里一紧,连忙说道, “不曾,我只是瞧着这雨大,不愿让你再同我一起出来受罪罢了。”

  寒诀猛然抬起头, 眼眸亮亮的。他只一个劲儿地盯着玄天赦,让玄天赦不由得摸了摸脸,有些燥热的尴尬,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方才那句说错了话。

  寒诀撑着一把烟灰色的油纸伞, 上面细细勾勒着点点鸢尾花瓣,更衬得伞下本该普通的人,一眯眼却显得那么好看起来。

  玄天赦一时看呆了眼, 风吹落雨滴砸在他身上,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才缓过神来。他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尴尬,又问道, “柳先生看出什么来了吗?”

  寒诀反问道,“那城主看出什么了吗?”

  “未曾。”玄天赦摇摇头, “许是我们多心了吧。”

  寒诀勾起一个略显冷意的笑意,扬起尖翘的下巴朝河堤的对面扬了扬头。玄天赦因为灵修的缘故, 五感强于他人,目光所及之处更是比别人远得多。他沿着寒诀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却见到有一小股水正顺着缝隙往对面的农田里灌去。

  “最害怕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寒诀叹了口气,可还是肯定。

  玄天赦揉了揉眼睛,定睛再往河畔对岸的方向望去,可还是同样的结果。玄天赦当然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更何况已是有一个缝隙存在了。

  因为水位上涨,将本就薄弱的堤坝压迫得更加危险。若是这水位再涨起来,缝隙愈裂愈大,冲破了堤坝让护城河的水全部冲出来,那便是淹城的前奏。

  玄天赦心中恐慌,发白的下唇被他咬紧的牙关磕出了血丝。他强压下心中的忐忑,思索片刻便扬手一道灵力暂且封住了那道缝隙。

  他转头状似安抚似的对寒诀抿出个勉强的笑意,说道,“我先用灵力把缝隙封住,可是不能支持太久。如果这雨一直下下去,一定会有冲破的那一个时候。若真的到了那会儿,便是水淹玄安,城中人无一能幸免。”

  “城主准备怎么办?”

  “挨家挨户,疏散众人。”玄天赦长吁一口,眼眸重重阖上又睁开,再见已是坚定充斥着他漆黑的瞳孔,“冒暴雨做此事情虽然有危险,但是必须得挨家挨户去通知,不能落下任何一人!”

  可寒诀的语调里却带着冰碴子,又冷又疼地戳向了玄天赦的心房,“可玄安城内数万人,挨家挨户通知,你怎么能保证他们都愿意跟你走?这是他们的根,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谁会选择背井离乡和你逃难去?”

  玄天赦沉默。

  是啊,谁会因为一个刚上任三年的城主所说的话,就离开他们的家?甚至连自己有没有包藏祸心,故意将他们挪出城内都不知道。若是救他们出城没有决堤,那便是自己心怀鬼胎;可若是没有救而自己离开,那就是泯然众生生死,只顾自己的利益。

  这怎么算都是一个死循环,不管怎样都是自己做那个坏人。

  玄天赦甚至都有一丝冲动,待到玄安城百姓逃离出城,他便一股脑地用灵力将堤坝损坏。就当做是暴雨冲击所致,至少能保下自己的名声。

  可他不能这么做,他再怎么算计,也不能拿许许多多的无辜百姓的命当做筹码。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信任他的话,那一定会有不愿离开的,他不能害了旁人。

  玄天赦感觉自己就像是个矛盾体,一方面又希望自己能挪出全部百姓看到自己名扬天下,一方面又希望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这暴雨会立马停滞、天色放晴。

  可电闪雷鸣又怎得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只平白淋湿了他的衣衫袖角罢了。玄天赦看着自己青色衣摆已经被水渍湿润变深,他微微挪到了几下步子,却被寒诀眼疾手快地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原是他因为思索踱了几步,现下几乎已是要滑下水坝的距离。好在寒诀一把拎住了他,才让他没有一脚跌落在湍急的河水中。

  胆战心惊的场景让寒诀的心脏都停跳了一瞬,好在人是拉回来了。

  玄天赦尚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已经有了劫后余生的错愕。他手上一松油纸伞便落在了河中,随着湍急的波涛奔涌而去。

  他的表情静置在脸上,直到寒诀的雨伞举到他的头上,才让他停在了被淋到浑身湿透的路上。

  寒诀脸上带着些许怒意,只骂道,“你在做什么!再恍惚也不该不注意自己的位置吧,如果不是我在你旁边,你就摔下去了。你以为你一个灵修又怎样,你怎么抗衡天灾,你怎么抗衡这命中注定的?!”

  玄天赦豁然开朗,他忽然明了这天灾不是他们这等蝼蚁能够直面的。但是他只要尽到了最大的努力,去帮助这玄安城百姓,也算是替自己积了德了。

  他与寒诀并肩行于一把伞下,肩膀磕着肩膀,可寒诀仍是把大部分的伞面倾斜给了自己。大半个身躯暴露在雨中,饶是夏日也让人觉得倍感凉意。

  玄天赦把伞往旁边推了推,跟着人也凑上去了些许。

  他的体温远高于寒诀的,一瞬间的逼近让寒诀有些措手不及,可那温度却让寒诀又有些甘之如饴。寒诀镇静地握住伞柄,只当这事他没看见没听见罢了。

  两人如此沉默共撑一把伞回到了城主府,便听见那些个被玄天赦留下做人质的官人商户们闹了起来。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因为知晓了玄天赦此时不在府里,竟然吵吵着要拿他府上的小厮护卫治罪。

  玄天赦看着这群闹事的主儿,忽然计上心头,只对着敢拦不敢拽的护卫努努嘴,示意他们把人松开。他笑意盈盈地瞧着面前的这些人,只笑得让他们一阵头皮发麻过后,玄天赦才慢慢悠悠地开了口。

  “其实我把大家困在这里,也不全然是为了让你们出钱卖力。”他佯装难为的模样,叹了口气,“实则我发现了一个大问题,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冒着大雨出去探查。”

  众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谁也不敢说话,唯恐多说多错。到底是昨天已经受了一波挤兑的赵老板按捺不住性子,发问道,“你这说的,到底什么事儿啊?”

  玄天赦看有人先开了口,便不再卖关子了。他只问道,“大家都知道咱们玄安城外面有一条护城河吧?”

  他见下面唏嘘一片,便又继续说道,“那有护城河就有河堤。之前我便觉得惶恐,方才去岸边转了一圈,当真是如了我所料。”

  “哎哟,赶紧说吧,玄城主你这真是吊着我们的命啊!”赵老板一拍大腿,皱巴着脸就说道。

  “那河岸的堤坝破了个小口子,正往外溢水呢。这代表什么?”玄天赦目光扫过面前众人,见他们皆是露出了诧异与恐慌交织的神情,便满意地继续说道,“代表了这暴雨若是再下上个几天,恐怕河堤直接崩溃,结果便是淹了我们这玄安城。”

  他随意比划了两下,便叫众人心愈加凉了几分。人群推搡着,可现下却没一个人敢言语了。

  玄天赦接过一旁小厮递来的帕子,细细致致地擦起了自己脸上身上的水渍。好似这事情与他一丝半点关系都没有,他不过只是个旁观者罢了。

  待玄天赦悠悠然擦完水渍,他便继续说道,“我是想让在座各位,做个先行兵,收拾好家中细软咱们先一步出城避祸。只是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一听自然愿意,可有那么一两个却心中琢磨片刻,只觉得这玄天赦是危言耸听,把事情夸大了说叫自己恐慌罢了。

  方才玄天赦一开口,寒诀便已然猜测到了他想要做什么。他想要这些人作为先行兵,大张旗鼓地出了城,待百姓们一瞧这些个商人财主都惜命地举家跑了,自己自然而然地便也跟着想明白了。

  他静悄悄地立在一旁不言语,只看着这事情会怎么发展。

  玄天赦在堂上找了把椅子便落了座,因为失伞而几乎全身湿透的他,靠在椅背上都能感受到自己衣衫上的湿漉,可他却偏偏坐得不歪不斜,还带着些许的风流韵味。

  他撑着头,垂着眼睛瞥着交头接耳的众人。稀松平常的样子好像这不是在准备救他们的命,而是叫他们商讨着明日去哪里游玩一番罢了。

  可玄天赦虽然表面如此,但心里却也有些忐忑。这些人几乎全然是商人,商人最重利益,此番贸然让他们离开自己的跟基地玄安城,会让他们损失的远远比先前玄天赦找他们要的多。

  果然其然,有人开了口,“玄城主恐怕严重了,我瞧着这天色渐渐亮了,恐怕不久便会雨停吧?何况这河堤这么多年都未曾出事,小小暴雨,不足为惧。”

  好在玄天赦已然想到了应对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