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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是城主府被地动掀了出来, 露出白骨罢了,有何为惧?”寒诀斜倚在美人榻上,眼神灼灼地瞧着玄天赦,端的是一副勾人的架势。他见玄天赦只一个劲儿地思虑玄安城的事情, 不置可否地轻描淡写一句。

  玄天赦在桌前寻了把凳子坐下, 抿嘴摇了摇头, “可不是有何为惧的事情,是我当年一副清风盈袖的做派, 而今被翻出杀人无数,你当玄安城众人如何去想?”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剑眉蹙起, 连带着一双桃花眼都写满了无奈的神色。若是他有神力能通晓未来,恐怕当日也不会把这水牢建在自己的城主府下,平白添了几分烦恼。

  寒诀拂袖换了个姿势卧着,又道, “左不过当年追随你的那群玄安城百姓已经故去,现下的见到的都是你的传说罢了。顶多再给你浓墨重彩地添上一笔玄安城城主玄天赦暴虐无度,喜好杀人嘛!”

  “你说得轻巧。”玄天赦斜他一眼, 这些日子寒诀的胆子当真愈发的大了起来,从前“小主子”唤的欢实的时候, 可不曾待他这幅模样。

  “怎么不轻巧。”寒诀从美人榻上起身,挪了凳子便把自己搭在玄天赦的身上,“我家阿赦现在是屠仙宗的人了, 我屠仙宗可怕过什么?”

  玄天赦哑然失笑,“你屠仙宗是未曾怕过什么, 你寒帝更是臭名昭著、声名远播了,可我不大一样, 我生来是个好面子的人。不论是前世神君,还是这辈子的灵修,合该都是清白的正道之人。”

  他见到寒诀脸上笑意怔住了一下,连带着搭在他身上那根缠人的手臂都缩了一下,便又继续揶揄道,“我早便说了我不该在这屠仙宗久留,平白坏了我的名声。”

  寒诀瘪嘴,细长上挑的眉眼裹着高挺的鼻尖一同皱了起来,可眼神中却又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漆光,分外好看。玄天赦不由得吸了口气,到底是眼前的这个男人的美貌征服了他,才让他沉沦至今。

  “阿赦怎得又嫌弃上我了,平白让我这个在外面风尘了大半个月的,回家都要受冷落。”寒诀扭扭捏捏一副委屈的架势,便是玄天赦也已经习以为常。他们成日里全然是这幅相处模式,倒没觉得有什么,可能瞧在外人眼里只是玄天赦一股脑地欺负着寒诀,可事实却是寒诀向来捏着玄天赦的七寸。

  两人究竟是如何的,只有当事才能知晓。

  倒是白凛听闻玄天赦说愿意生生世世与寒诀在一处之后,也未曾过多震惊,只郑重地问了一句,“阿赦,你当真是认真的吗?”

  玄天赦想过他师兄会惊异会不许,他连一肚子说辞都预备好了,却未曾料到白凛不过轻轻巧巧问了一句当真认真吗。他蓦地怔住,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寒诀的神色。

  只这一眼,便叫白凛了然他是分不开寒诀与玄天赦了。

  分不开也好,总该有个人在他之后替他顾着玄天赦。他不管他师弟是不是现下已有两百余岁,只当他还是那个瘦瘦弱弱,受了委屈还会找自己哭诉几句的小孩子罢了。

  话说回来,玄天赦看见寒诀好好一个外面甚至还能呼风唤雨的屠仙宗宗主,到了自己面前就如此这般幼稚撒娇撒泼,当真觉得好笑有趣。他一笑,便将眼睛弯成个月牙儿的形状,引得寒诀不禁上去亲了他一口。

  玄天赦将狗皮膏药一样的寒诀从自己身上揪下去,又道,“倒不是我论面子,是真的从前做过的事情因为时间太过久远,总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我相信他们并不会全然觉得是我滥杀无辜,可终归一百七十八具骸骨,骇人至极。”

  “有何骇人?那些个人,不是烧杀抢掠,就是罪大恶极。你不过使了手段让他们戮尽伏诛罢了,又有何可怕?”寒诀不置可否,他向来只动他心中意义上的恶人,未曾觉得这事有不对。

  向来灵修多腐败,那些个背地里的沟沟壑壑,连寒诀这个魔修都是嗤之以鼻。明面上的光明,总会有一点被暗地里的黑夜吞噬,让那些个表面风光内里恶臭的灵修,都被世人遗弃。

  可玄天赦却不这么想,他终归是人界的大染缸里走了一圈,知晓那些人不愿问缘故只要看结果的性子。若是他真的对此不过尔尔,当真会被人唾骂,遗臭万年。

  玄天赦性子奇怪,一方面做着不恰当的事情,一方面又极其在意这自己的脸面。如果真的叫他失了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民心,他恐怕也是不舍得的。

  他不由摇头,“我思来想去这事恐有蹊跷,玄安城地势平坦千百年来从未听说过有地动。而这地动又是堪堪只震塌了城主府,当真不太对味儿。”

  “你是觉得,有人操纵了这场地动?”

  “我不知道,但是心里觉得有些慌张。就像是端着点事情一般,莫名其妙的打鼓。”

  “你若是实在忧虑,左不过走一趟玄安城罢了。”寒诀被扒下去之后也未曾再往上凑,只揪着玄天赦的发丝缠得起劲儿,“不过当陪你回个娘家,探探亲罢了。”

  玄天赦茶杯刚端起,水还未从到嘴前便听见“娘家”一词。他陡然将杯子重重撂在了桌子上,斜眼看着寒诀不说话。

  静默良久后,寒诀讨饶一般说道,“是妾身陪夫君回乡探亲,是妾身。”

  玄天赦失笑,连带着端茶的手都有些因为止不住笑的颤抖了起来。寒诀委委屈屈靠在一边,本是比自己还高挑的身躯缩成一团,看着可怜极了。

  白凛总说让玄天赦待寒诀好一些,莫要每日平白地总是欺负着寒诀。寒诀应得倒快,跟着白凛就喊师兄说就是就是,可玄天赦一个眼刀过去,又缩着脖子干巴巴地解释着,“阿赦没有欺负我,真的,师兄你放心吧。”

  白凛只得无奈地摇头,他师弟倒是出息了,连着屠仙宗寒帝这等人物都敢呼来唤去。他从不是为了寒诀怎样,只不过害怕有朝一日玄天赦为寒诀所弃,虽是现在两人甜甜蜜蜜,可真到了那一日,便是有的没的一股脑都找上了。

  他心疼玄天赦终于找到了个良人,可又害怕着。白凛向来心细如尘,为此担惊受怕了几个月,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

  知晓缘故之后,玄天赦当真哭笑不得。不过细思之后又异常感动,到底是他从小叫道大的师兄,为了他宁肯茶饭不思也要忧虑。

  玄天赦曾以为自己当真是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孩,现在有了关心他的师兄徒弟,还有那个看着向来不着调,可却什么都了然于心的寒诀。

  他从前的不幸,约莫是只是为了衬托着这时候的幸运吧。

  玄天赦思及此,脸上却是露出了些开怀的笑意。寒诀知晓玄天赦最吃软不吃硬,可偏偏又热衷于把玄天赦惹到发怒,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般地讨好,可不是太闲了。

  “不过玄安城却是可以回去的,我毕竟有数十年未曾归去瞧过了。”玄天赦轻轻叩了叩桌子,起了身,“不知道那被我,呵不对,是我们一同建设的城池,又有何等变化。”

  他轻笑了一声,蓦地又忆起寒诀曾在他身边连换了两个身份当了两任客卿的事情。“我们”二字咬的够重,足够让寒诀也随着摸了下手腕。

  “不如说没有寒帝当年的旁敲侧击,我也不会整这么一出。”玄天赦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寒诀脸上,瞧着寒诀那一副如画的眉目绽开一个无害的笑意。

  “当年阿赦可是很信任我,也很认可我说的话呢。”他笑意虽是盈盈,但话锋一转,“怎的现在成天当我是那阶下的灰尘,好不嫌弃。”

  玄天赦昵他一眼,嘴角微微地抽动了一下,没有言语。

  外面是酷暑难耐,连带着吹过的微风都带着炙热的温度,可这屋子里用了冰又夹杂着玄天赦的冷眼,让寒诀这个冷血兽类不由得打了个哈欠,犯起了困。

  玄天赦叹了口气,他若是对寒诀有办法,那便是六年前就不会一头栽进寒诀费心费力挖好的坑中了。他向来外强中干,寒诀与他相处那么多年最能拿捏他的尺度,而他却对寒诀毫无办法。

  借口要看顾屠仙宗和教养孟汲玄雪崖,玄天赦把忧心忡忡一定要跟着同去的白凛留在了屠仙宗内。

  他并不觉得此行会有凶险,只当故地重游罢了。总是要将这事闹个明白,辨个清白的。

  玄天赦思来想去,自己都合该不应该落个杀人如麻、刚愎暴政的名头。当年他是真真切切呕心沥血地为了玄安城百姓谋划,若说当真他心中有的那个疙瘩,便只有第一个被他关死在水牢中的人罢了。

  杯子引着玄天赦的目光,让他有些发怔。可说到底,还不是那个人的咎由自取,如果不是他当年要阻拦着自己去赈灾,自己又怎么会先行将他关押起来。

  玄天赦冷笑了一声,他清楚明了,连带着自己都不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