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美人多疾【完结】>第137章

  一顿饭吃到最后,近乎不欢而散。

  裴折和金陵九默契地隔着一段距离,一路走回少师府,金陵九没进屋,看着裴折翻墙回了家,目送他安稳落地,就离开了。

  裴折瞥了眼空荡荡的墙头,暗骂一声,狠狠踢了脚一旁的台阶。

  所幸冬天穿的鞋子也加厚了,并没有伤到脚。

  回了房间,床帘拉好,裴折倒头就睡。

  一直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太医院的太医们来复诊,裴折才在呼唤声中醒过来。

  侍候的人帮他漱口擦脸,裴折的目光逐渐清明,吩咐道:“将我的朝服拿出来。”

  房间里的窗户开了条小缝,这是裴折的习惯,早上开窗通风,一年四季都这样。

  侍候的人一愣,提醒道:“公子,你的病还没痊愈,不能操劳过度啊。”

  裴折随意地摆了摆手:“无碍,我心里有数,让你拿就拿,然后准备笔墨。时辰不早,太医们都等久了,让他们进来吧,看茶。”

  小厮拗不过他,将生好的火炉放在床边,出门叫人了。

  裴折坐在床边,出神地看着窗户。

  床帘卷起一半,暖炉里加了一点香,很淡,丝丝缕缕熏满了屋子。

  太医们进来,看到安稳坐在床边的裴折时,愣了愣。

  上次来看诊,少师大人还卧病在床,脉象虚浮,今儿个就能下床了,气色看起来也挺正常的。

  裴折收回视线:“劳烦诸位了,之前开的药很有用,我吃了几顿,感觉身体好了很多,今日起来,也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了。”

  太医们面面相觑,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探花郎这病倒去得猛,跟蝗虫过境似的,几天就带走了病丝。

  为首的是太医令徐流响,年近花甲,一脸稀松平常:“裴大人福大命大,身体强健,想来不久就能痊愈。”

  裴折微微颔首:“借徐太医吉言。”

  虽然裴折好了不少,但该看诊的还得看,太医们围着床榻坐了一圈,将裴折围在其中。

  不必悬丝,楼折翡把手往桌上一放,大气道:“来吧。”

  徐流响慢悠悠地瞟了他一眼,对一旁的太医摆摆手:“听裴大人的。”

  徐流响掌太医令,满打满算已经足足有二十年了,他从先帝在位时就进入了太医院,圣上登基后,提拔他为太医令。

  太医院直隶圣上,徐流响是萧淮西的御用医师,常在殿前伺候,萧淮西曾下令,他不必为宫人看诊。故而就连皇后请人,也请不走徐流响。

  此次圣上命整个太医院来为裴折看诊,还让徐流响亲自出手,可见对探花郎的重视。

  徐流响把着脉,抬眼看了看裴折。

  裴折淡笑,一脸和煦:“此行奔波,又在幽州耽搁颇久,没病也拖出病来了,所幸回了京城,有圣上关怀。”

  太医们纷纷附和,夸赞他为百姓尽心尽力,救了幽州。

  徐流响也淡淡地附和了声,嘱咐道:“操劳过度,比之前好了很多,裴大人要多注意身体,还要为圣上分忧,切勿再病了。”

  裴折微一颔首:“徐太医说的是。”

  小厮看了茶,裴折喝的是热水,他极有礼数,客客气气地敬了太医们一杯。

  喝过茶,徐流响就带着太医回宫了。

  裴折收敛笑意,换上朝服:“纸笔准备好了吗?”

  小厮点点头:“都备好了,在书房里,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了。”裴折抬脚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微顿,“对了,还有一事,准备马车,我等下要进宫面圣。”

  小厮脸上闪过惊诧,还想说什么,但裴折已经离开了房间。

  马车刚出少师府,消息就传出去了。

  金陵九坐在桌前,面前围着一圈人,依次是左屏、穆娇、温飞羽、赵子秋。

  温飞羽最耐不住性子,咋咋呼呼的:“你家探花郎进宫了,他是不是打算和我们站在一起了?”

  赵子秋皱了下眉,用胳膊肘撞了撞他。

  这货太没脑子,裴折要是真和他们站在同一阵线,金陵九至于这般冷漠吗。很明显俩人还闹着别扭,温飞羽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在场没有蠢人,精明到骨子里的却只有赵子秋,其他诸如左屏穆娇,都是跟金陵九相熟已久,知晓他的脾性了,纷纷向温飞羽投去同情的目光。

  金陵九把玩着玉簪,神色莫辩。

  这簪子虽是玉质,却不是什么好玉,青白相间,一点都不通透,是市面上常见的边角料。

  金陵九吃穿用度无一不是豪奢,往日里这种簪子倒贴给他,他都不会要,如今却爱不释手,一直攥在掌心里,不肯放下。

  温飞羽看不懂眼色,小声兴师问罪:“你推我干什么?”

  赵子秋暗自在心里骂了句“蠢货”,拽着他坐下,将茶杯塞给他:“说那么多话,口渴了吧,赶紧多喝点水。”

  省得再多嘴。

  温飞羽握着杯子,抬了抬下巴,语气骄矜:“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也不怪他胡思乱想,赵子秋就是这么一人,唯利是图,阴险狡诈,老谋深算……什么不好的词,用他身上准没错。

  赵子秋白了他一眼:“反正不是打你的主意。”

  温飞羽撇了撇嘴:“你想打,小爷我还得考虑考虑呢。”

  赵子秋连忙道:“温小少爷,你可千万别考虑,直接不乐意就成。”

  温飞羽:“……”

  金陵九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睨着他俩:“打情骂俏到我面前来了,是嫌我最近家事处理得太顺利?”

  家事……莫过于他和裴折那笔烂账,探花郎性子倔,又忠君,两人立场不同,成为敌人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要赵子秋说,这俩人就不该扯上联系,他们就该做对家,斗个你死我活,你侬我侬像什么样子?!

  温飞羽浑然不觉危险的到来,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探花郎这回要是帮了咱们大忙,你赶明事成了,是不是得好好封赏一下人家?”

  金陵九勾了勾唇:“你觉得我该怎么好好封赏他?”

  温飞羽不怀好意地笑了下:“官拜三公,人家自个儿就能挣到,你若是封赏,定然得封赏一些别个儿给不了的,比如什么中宫之位。”

  温飞羽在兴头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其余三人使的眼色。

  赵子秋一脸麻木,他就多余操心这玩意儿,温飞羽这蠢货早晚死在没脑子上。

  金陵九没说话,摩挲着玉簪,一脸若有所思。

  一旁的茶水凉了,左屏将残茶倒了,又添了新的茶水,推回他手边。

  “你觉得怎么样?”温飞羽顿了顿,又怂恿道,“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个男人,这不正符合你的个性嘛。”

  名满天下的探花郎两次和同一个人拜堂成亲,还当着满朝文武百姓的面,入主中宫,怎么想,怎么热闹好玩。

  “我什么个性?”

  金陵九脸上带着笑,却没到眼底。

  穆娇叹了口气,再说下去,金陵九指定要动怒:“师兄,咱们需不需要提前准备?”

  金陵九没答,瞥了眼企图置身事外的赵子秋,嗤道:“怂恿我作甚?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个男人回家,你自个儿就可以,却也未曾做过。依我看,温小少爷嘴上的话贯来说得漂亮,真到了行动上,也没见你为谁用过心,那个被你喜欢的男人,恐怕也是祖上造了孽的。”

  温飞羽:“……”

  赵子秋:“……”

  你骂他就骂他,看我作甚?我家祖上烧高香,不造孽。

  温飞羽这才看出金陵九的不对劲,缩了缩脖子:“我,我这不也是想教教你,怎么哄人吗。”

  “我用得着你个孤家寡人来教?”金陵九轻蔑道,“我与心上人拜过堂成过亲,你有什么?”

  他嘴上一贯不饶人,直说得温飞羽哑了火,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金陵九端起茶杯,手腕一转,连杯子带水,一块扔到了温飞羽面前,水半滴都没洒出来:“裴折如何做,帮着哪一方,都不是你该在意的事,温飞羽,管好你自己,天高皇帝远,在京城里,你爹护不住你。”

  言罢。他瞥了眼旁边皱着眉头的赵子秋:“赵大人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赵子秋一把拎起温飞羽的衣领,拖着他往外走:“九爷说的自然对,我先帮你处理这个麻烦。”

  金陵九没阻拦,温飞羽被赵子秋带走了。

  穆娇把茶水倒了,又蓄了一杯新的:“师兄甭跟他一般见识,那厮就是嘴上没把门的。”

  金陵九捻着玉簪,语气淡淡:“我气他作甚,我是在气自己。”

  左屏迟疑了一下,劝道:“九爷,裴大人的所作所为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事情顺利进行中,您何必再气着。”

  穆娇点点头:“说的没错,总归一切能够顺利进行就可以了。

  “顺利进行?我看不见得。”金陵九语气嘲弄,用玉簪的尖戳了戳指腹,“凭他的性子,又怎会被我牵着鼻子走,他不转头再撕扯我一番,就是幸事了。”

  左屏和穆娇面面相觑,后者疑惑道:“大势所趋,等我们的计划一开展,难道裴折会看不清局势吗?”

  金陵九摇了摇头:“大昭早早就腐烂到根上了,他又岂是会因局势而改变自己的人,整个天下,有谁像他一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死路一条,却偏偏往里闯?”

  左屏沉默了一会儿:“九爷,您的意思了?”

  玉簪敲在茶盏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楼折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计划照常开展,不过时间要提前一下,现在就去安排,务必在裴折出宫之前,把一切安排妥当。”

  左屏面上闪过一丝诧异,领命离去。

  穆娇瞠目结舌:“这么急?”

  “这叫抢占先机,否则等裴折出手后,不管我们怎么挽回,都会棋差一着。”金陵九揉了揉眉心,从喉咙里滚出一声笑,“我家探花郎,自然是最不好对付的。”

  到底是拜过堂成过亲的“夫妇”俩,最了解裴折的还是金陵九。

  探花郎在宫中待了三个时辰,午饭前去的,直到傍晚才出宫。

  来时坐着自己府上的小马车,离开的时候,御林军开路,浩浩荡荡的簇拥着裴折。

  好不威风。

  一行人穿过城中闹市,正当裴折想安排御林军做什么的时候,一旁茶楼酒肆中传出一道挑高的声音:“事关十几年前的一桩旧案,牵扯人员众多,文武大臣,无辜稚子……尽皆殒命。朝廷隐瞒多年,冤魂不渡忘川,埋藏十多年的冤案被沉在累累白骨之下,不被重视。”

  “右相只手遮天,以权谋私,圣上不仁不义,软弱无能,致使我朝多少忠臣良将死于阴谋勾当!”说书人手持惊堂木,一拍桌子,卖了个关子欲知右相谋权,圣上不仁之详情,且听老夫娓娓道来。”

  满堂哗然。

  什么时候臭说书的都敢议论朝政,议论圣上和大臣了?

  裴折浑身一悚,似有所觉,快速抬起头。

  却见高高的茶楼之上,开了一扇窗户,窗台上的暖炉融化了零星的雪片,即将完全落下的日头昏红一片,褪去了正午时分的刺激火辣,露出温和的内里。

  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窗边,阳光将他的轮廓投射到素白的窗纸上,人影边缘缀了一层蒙蒙的金光,衬得他整个人柔和又温暖。

  金陵九低头看来,眉眼间的锋芒被柔和了大半,再也压不住那张出众的秾丽脸孔。

  裴折怔怔地仰着头,看到金陵九勾唇浅笑,无声吐出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