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骑着马跌跌撞撞来到凉朔街上。

  现下纵使脚落了地, 思衿一时半会也适应不了如此平坦的路,显得有些踉跄,需要凌曲空出一只手来扶。

  今日不见阳光, 天空灰蒙蒙的, 像是蒙了一层灰纱。

  不过好在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 商铺摊子应有尽有,倒显得格外热闹。

  凌曲牵着马, 思衿同他并肩走着,道:“当初同师兄来凉朔,凉朔还是个烧杀抢掠的险恶之地, 才几年的功夫, 竟全然变了。”

  凌曲似笑非笑:“怎么变了?”

  思衿环顾四周:“以往多是恶人成群结队作恶,百姓夹道以目,纵使有人做买卖, 也战战兢兢,时刻准备收摊子就跑的。反观现在,摆台的、开商铺的、招猫逗狗在街上溜达的人不下少数,想必是为非作歹的人少了, 日子过得也安稳了。”

  “你倒是很有眼力见。”凌曲看着他,笑意更深了些, “是不是这样, 咱们试试不就知道了?送你一样东西。”

  下一刻, 思衿手里多了支小泥人。小泥人模样像个青衣, 只是脸颊红红的两坨,十分可爱。

  思衿还没来得及仔细看, 身后就有女子呼天抢地般喊了几来:“捉贼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没有个王法啊!”

  “监国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敢这么猖狂!竟然还合伙作案!”

  “一道捉了他们去领赏!”

  “你……”思衿这才反应过来他被凌曲摆了一道, 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还不快跑?”凌曲笑着轻轻推了他一下。

  思衿下意识迈开了步子。等等, 他忽然意识到,东西又不是他抢的,他跑起来,这不风是明摆着做贼心虚么?

  “不跑等着被捉么?”凌曲丢了马,干脆拽着他飞上房梁,轻快地跑了起来。

  街道人越积越多,堵得水泄不通,都是看热闹的。

  时不时有仗义的高人飞上房梁想要捉他们,凌曲袖口中一枚金灿灿的东西瞬间打消了对方的顾虑。

  “你到底在闹什么?”思衿从未做过坏事,十分不适应,跑了一段路再也不肯跑了。往房顶上一坐,说什么都不肯再挪半步。

  收起监国令,凌曲朝他身边一坐,笑眯眯地说:“你看,咱们只拿了个小泥人,就惊动了这么多的人来堵我们,可见偷鸡摸狗的事凉朔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

  思衿想骂他,但实在骂不出口,只能拿眼睛瞪他。

  这时,忽而铁桶一般的人群中挤出一条道来,为首的火军将军漆雕弓勒紧马绳,仰着头喝道:“什么人在街道胡作非为扰乱治安?速速下来!”

  凌曲心中暗暗一惊:出门没看黄历,怎么把大将军招惹来了?要是将军当众认出他来,他以后就是全凉朔的笑话了。

  他登时挪了个位置,不动声色地躲到了思衿身后,这才说:“东西我们没偷,银子早就塞在那堆玩意儿底下了,将军何不差人查验?”

  漆雕将军闻言,让手下去查,不出片刻手下回禀:的确有银子在。

  漆雕弓勒紧缰绳,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你有两处不是。第一,我没自报家门,你为何张口闭口称呼我为大将军?可见是认识我的。第二,一个泥人而已,哪里需要一锭银子这么高的价钱?想必是你见情况不对,事后补救的。我说的这两点,你认不认?”

  思衿听见凌曲暗暗骂了一句“成了精的老狐狸。”

  漆雕弓发觉上面一时半刻没了动静,便使了个眼色,让几名手下上去捉人。

  凌曲却道:“将军且慢!”

  “你有何话要讲?下来再说也不迟。”

  凌曲道:“早就听闻火军大牢里茶饭糙粝不堪入口,若是好酒好肉好吃好喝的供着,我倒是愿意同将军走一遭。”

  此言一出,大家都在议论纷纷。

  要放在以前,谁敢在漆雕将军面前口出狂言,将军早就大发雷霆将人收拾了。可现在此人如此瞪鼻子上脸,将军竟不为所动。

  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漆雕弓盯着房顶,片刻唤人上前:“去畅园摆桌酒宴。”

  “这……”手下十分不解。

  “将军且慢,我家夫人是用不了酒肉的,何不改成宜昌楼?那里的吃食还精致些。”凌曲说。

  “你是什么人?休要得寸进尺!”手下冲房顶喝道。

  漆雕弓却道:“按他说的做。”

  手下委屈地走了。

  “你的要求我都满足了,现下可以下来了吧?”漆雕弓说。

  “还差些,”凌曲丝毫不客气,“劳烦将军将这些闲杂人等散开,夫人受了惊吓,实在见不得这么多人。”

  他夫人来夫人去的,思衿觉得很不好意思。

  漆雕弓手一挥,周围的人立马散了开来,各做各事去了。

  凌曲这才牵着思衿的手,一同落地。

  “就知道是你。”漆雕弓垂眸看着他,嗔怪,“敢在凉朔撒野。”

  “是了。将军足智多谋,一点即透。”凌曲拱了拱手,“正经撒野的,谁会只偷个小泥人啊?”

  -

  宜昌楼的点心果然名不虚传。

  入口即化,软糯香甜。思衿品尝了一圈,只挑出一个错儿来:分量太少。

  偌大的盘盏,中间只缀了一两块。思衿一连吃了十几盘,也只吃了个五分饱。

  好在点心还在源源不断地上来,这让思衿萌生出了一丝期待。

  因为下一盘点心,永远要比想象中的好吃些。

  “你找的这人原本在我军牢里,遇到国丧特赦,放出去了。如今去向如何,我也不知道。”漆雕弓放下茶杯。

  这答案不出预料。凌曲转着玲珑剔透的杯子,道:“敢问将军,当初他犯了什么错儿?”

  “能拘在我这里的,自然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漆雕弓夹了一块糯米圆子塞进嘴里,皱着眉头咽下去,“太甜。”

  凌曲也不喜甜食,整顿都没动几次筷子。反观思衿,吃得好不开心。凌曲便将自己面前的那份不动声色朝思衿移了过去。

  “恐怕这人能解如今的棋局,不容小觑。”凌曲慢悠悠地说。

  漆雕弓中途滞了筷子:“我原本以为你非黑即白。怎么,你想破局?”

  “如今黑白两道虎视眈眈,我倾向于任何一方,都不会让西厥全然而退。只能破此死局。”凌曲摩挲着杯沿,“将军意下如何?”

  “我相信你。”漆雕弓放下筷子,喝茶,“只不过偌大一个西厥,你想找到这人无异于水底摸虾。更何况,你怎么知道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我并不十分确定。”凌曲悠悠道,“不过好在我晾了他多年,纵使我不找他,他也会想尽办法打听我的消息。光凭这一点,不就巧了么?”

  “险得很。”

  一盘点心上来,漆雕弓兴趣缺缺,重新动筷。这是一盘兔子糕,蒸得乖巧可爱,活脱脱一只肥兔子。他刚要下筷子,就发觉对面的“凌夫人”咬着筷子盯着他,仿佛在期待他吃完兔子后的反馈。

  漆雕弓只好放下筷子,将盘子移到了对面。

  思衿不好意思地在兔子脑袋上戳了戳。

  收回目光,漆雕弓继续说:“如今这西厥充斥着两边的耳目,一旦风声走漏,他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火军这些日子养精蓄锐,就等着一场恶仗要打呢。”

  “将军倒是为我着想得很。”凌曲笑了笑,“有火军弟兄和北边左侍手里的军队在,我无后顾之忧了。敬将军一杯!”

  “好歹你是火军出身,我不会放着你在外面给火军丢脸,砸了我火军的招牌。”漆雕弓压低声音说,“此事一平,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放下杯子,凌曲看了看埋头苦吃的思衿,扬起几分笑意:“打算谈不上。只想谋个一官半职,养活我这爱吃甜食的傻夫人和那一天三碗羊奶的蠢闺女。”

  思衿不知道吃了什么,突然被呛到,猛烈咳嗽起来。

  漆雕弓这才循着目光看过去。

  总觉得诡计多端的狐狸身边跟着这样一只水灵灵的白羊,分外不搭调。

  漆雕弓咳嗽了一声,正经地说:“我想着,横竖你日后接管火军……”

  他还未说完,凌曲擅自补充了一句:“接管火军的马厩当个弼马温。”

  漆雕弓瞪眼:“我怎么不知道我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都好说。”凌曲笑眯眯的,“天下若是太平,干什么不都好?”

  这话倒是在理。漆雕弓暂且将“让凌曲继承火军”的想法压制下来。

  忽然,静谧的宜昌楼里涌进来一个戏班子,瞬间将所有食客的目光吸引了过去。思衿也抬头,好奇地打量着这群突然闯进来的五花八门的人。

  凌曲的目光骤冷。

  “今儿没请你们啊?”宜昌楼的小二上前一步,对戏班子为首的那个说。

  “你们掌柜的自然没请。”为首的那个带着面具说。

  “那是谁请的?”小二不解。

  下一秒,一声惨叫,小二竟当众倒在血坡之中。

  为首的刀还滴着血,声音冷的不像话:“阎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

  来活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