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殿上, 惑启逗着笼子里的红嘴八哥,语气不急不缓:“到底还是他沉得住气,这些日子连半点风声都不走露。”

  盛玉山眼眸半抬, 回话:“他平日里一贯逞事张扬, 倒不是个沉得住气的, 这回想必是一时难拿定主意,这才改了性子。”

  惑启却不以为然:“你同他打小那些烂摊子事, 我多少是听说过一些的。他到底是西厥肮脏地界里厮杀出来的活阎罗,颇懂藏锋守拙,你当日去火军营里杀他, 他只当你同他玩笑, 不曾动真格。他要是想动真格,杀你都不用抬手。这回,想必是要故技重施了。”

  这话让盛玉山的脸色生冷了几分:“属下竟一时听不出来殿下这是在乎这西厥十六州, 还是在意凌非直这个人。若殿下在意的是这个人,我同他往事虽不堪回首,好歹还有几分交情,我现在就赔了这几年的交情, 把人捉来献给殿下。也不枉费属下这些年的君臣一场。”

  惑启听了,抬脸一笑, 十分低声下气:“我就说个几句, 哪里值得你动这么大的气?”

  说着他亲自倒了壶热茶, 奉给盛玉山:“他这个人, 的确是匹旷世烈马。可是烈马若是难驯,终究也是个祸害。这一点, 你胜他千万倍。”

  盛玉山接过茶, 不急着喝:“这些日子属下不是没有留意北边的动静, 虽说他冷着咱们,可是水却端得平,北疆接二连三地派人来,他都推脱不见。他做得如此滴水不露,纵使我想找个由头,都无处下手。”

  “北疆不足为惧。”惑启笑了笑,“都是一帮迂腐之辈,还守着老祖宗几千年来定下的规矩,不懂得变通。”

  “殿下你的意思是?”

  惑启负手而立:“我担心他是想掩人耳目,为他人拖延时间呢。这段时间,你可有瞧见他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盛玉山的眉头皱了皱:“未曾。”

  惑启思考片刻,又问:“那你可有瞧见他身边的人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说到这个,”盛玉山顿了顿,“不久前,他身旁的少了个贴身的随从。属下打听过,说是死了。”

  惑启回眸,平静地看着他:“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打听到的,只是他想让你知道的?”

  盛玉山瞳孔皱缩,旋即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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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嚏——”

  思衿揉着鼻子,眼眶红了半边。

  “这天气不老实,一会儿冷一会热的,你衣裳穿这么薄给谁看?”凌曲给他搭了件厚衣裳,顺势想收了他的武棍。

  “修行的人不能贪暖,我耽误了许多功夫,现在天气回暖了,该加紧练习了。”思衿见他要收棍,下意识握紧了,睁着一双大眼睛问,“眼瞧着四下没人,你同我练一场怎么样?”

  凌曲想都不想就道:“我身娇体弱,不堪重任。”

  思衿拽着他的衣袖:“以前总听说火军白蛇统领以一敌百的威名,虽说见识过一些,到底没有交过手,趁此机会,想见识见识大人的身手。不好么?”

  凌曲眼眸深沉地看着他:“嘴甜就有用了?”

  “没用么?”思衿拿过武棍,从背后随意挥了一圈,露出一个明媚的笑。

  凌曲闻声,正色道:“有用。”

  他动了动手腕,抽出腰间的雀翎剑。雀翎剑是软剑,剑柄镶满各色珠饰,阳光下璀璨闪耀。思衿被晃了眼,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凌曲懒洋洋地说:“我还没动手呢。”

  思衿揉了揉眼睛:“你这把剑宝石珠子做的,闪人眼睛。”

  “是吗?”凌曲看了看,说,“我八百年没用过它了,乍一眼还觉得它比往日颜色素淡了些。”

  哪里素淡了!思衿内心忍不住说。落星跟它比起来,就仿佛一根烧火棍!

  “这上面也不是什么宝石珠子,都是各种毒虫的眼珠子,我将它们杀了,去取出眼珠嵌上去,说来也稀奇,几年都没见腐烂。”凌曲说着就要将雀翎剑递给思衿看。

  思衿捂住口鼻连连后退,一脸不可置信:“这些都是毒虫的眼睛?那你还……”

  凌曲一脸无辜地说:“我怎么了?”

  太阳下思衿的脸涨得通红,原本就不利索的嘴仿佛打结了似的:“还用它……用它的剑柄……我……”

  凌曲眼中的笑意实在绷不住了:“还练不练了?若是不练,咱们可以换个场子再练。”

  他这句“换个场子再练”说得着实有深意,思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既然是自己提出来练武的,不能轻易出尔反尔,思衿只能咬咬牙,说:“练。”

  凌曲眼中的笑意深了几分:“那么,阿衿,承让了。”

  这是凌曲第一次正儿八经同思衿交手。雀翎剑软而锋利,次次都在离思衿脸面三公分处戛然而止,凌曲道:“小呆子,你怎么不躲?”

  不是思衿不想躲,而是凌曲看似站在原地,实则动作速度非常快,思衿根本没有躲闪的余地。落星对于雀翎剑原本是有优势的,可是凌曲却硬生生地让思衿毫无还手之力。

  凌曲反手握剑,剑柄在思衿下颌挥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风:“你不躲,就仿佛我欺负你似的。”

  他速度慢了许多,思衿这才可以见招拆招:“我并非不躲,而是摸不透你的路数。”

  凌曲笑了笑:“真到了战场上,刀剑无眼,还管什么路数不路数,活命最要紧。阿衿你记住,只要能将对方置于死地,什么高明的手段都使得的。”

  雀翎绕着落星,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

  刹那间,凌曲忽而松了手,雀翎剑划过长空,落到院内一人的脚尖上。

  那人被吓到似的叫了一声,声音让凌曲眼神微愣,皱紧了眉头。

  思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高兴地喊:“杵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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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子,”杵济口干舌燥,一口气喝光了一盏凉茶,“我打听到一件事儿。”

  “等等,先别说这个”思衿给他又倒了一杯,关切地问,“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我问过师兄,他们大多说你回不来了,我和你主子担心你出事。”

  “别耽误孩子喂乳。”凌曲提醒思衿。

  这倒是提醒到了点子上。孩子太小,喂奶的时辰又总是变化,需要思衿时不时留意。方才练武一时半会耽误了时辰,思衿差点忘了孩子或许饿了。

  “那你们先聊,我去看看。”思衿说。

  思衿走后,凌曲这才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对杵济说:“急什么,有人要吃你?”

  “吃我不要紧,只怕是有人胃口海般大,”说到这儿杵济压低了声音,“要一口吞了整个西厥呢。”

  凌曲挑了挑眉毛:“这天下多是胃口大的人。”

  “这倒是。”杵济点了点头,片刻又摇头,“主子,不是一回事儿。其他人都好说,这人可不兴胃口大啊!他可是主子您千挑万选……”

  “这天下到底是你管家了。”凌曲睨了他一眼,“自作主张想这一出,是担心自己思死不透么?”

  杵济摸了摸鼻子:“我不敢……我是有心要救思湛,可是我找不到她的尸首……恰巧又有了那人的消息,这才舍了一条命赶回来告诉主子……”

  凌曲道:“如今这天下,能不能容得下他的野心也未可知。需知道,纵使是炼蛊,也要挑够格的蛊虫才行。”

  “主子,”杵济错愕地道,“你身上的毒息怎么没了?”

  凌曲剥葡萄,不答。

  杵济滑跪到他身下,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哭嚎:“主子,几日未见,你竟油尽灯枯到如此地步,都怪杵济不好没陪在主子身边……”

  “起开——”凌曲十分担心思衿回来瞧见这没皮没脸的一幕,想将人踹开,“大白天嚎哪门子丧?”

  杵济愣是没被凌曲踹开,反倒是从凌曲手上抢了颗剥了皮的葡萄:“哦对了,那人说想抽个时间见见主子。”

  凌曲想都不想就说:“不见。”

  杵济丝毫不觉得出乎意料,继续说:“若是那人执意要见主子呢?他藏了这么些年,我们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他有什么本事。主子何不见见摸清他家底?”

  凌曲道:“你是收了人家的银钱了,还是看上人家的姑娘想做上门女婿了?非要撺掇着我去见他?我如今纵然没了毒息,收下你这条命还是有余地的,别使伎俩。”

  杵济声音小了下去:“我大雪天里,确实是吃了人家两碗热饭……”

  凌曲的扇柄眼看就要落下来。

  杵济连忙躲了过去。

  ……

  “想什么呢?”哄了孩子睡下的思衿发觉凌曲罕见地发着呆,上去问了一句。

  此刻的夜空清明地挂着一轮弯月,凌曲坐在窗沿,慵懒地笼着一件衣袍,侧颜倒有几分出尘的美。

  若不是他孔雀绿的袍子扎着鸡血似的红绸,在思衿眼里会是一幅清淡悠远的画。

  凌曲收回目光,看了看思衿,继而露出一抹笑。

  “我在想,以后给芙儿选婆家的事。”

  思衿愣了一下,提醒他:“芙儿还未满白天。现在考虑这个是不是为时尚早?”

  凌曲道:“如今有两户人家,一家家底深厚,但婆婆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一家日薄西山,婆婆为人还算可靠,若是你,你选择谁?”

  思衿是个修行者,从未想过这些事。更何况他是男儿身,纵使不用修行,哪来的什么婆家?

  可芙儿毕竟是他的孩子,也的确该未雨绸缪,有些事早些想没有坏处。

  “若是我,这两家都不选。”思衿说,“宁缺毋滥,我的芙儿值得更好的。”

  凌曲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惑启:选A还是选B?

  凌曲:我选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