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衿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手里这颗绣球是何时被人递到手里的, 它还没一个巴掌大,小巧而又精致,密匝匝的针线下是几簇俏丽的花蕊。中间浮着一对鸳鸯。

  纵使思衿不知道这绣球是用来做什么的, 可光是看这走线的精巧程度, 也知道不是俗物了。这东西不能随便拿的。

  凌曲扶了扶额, 说:“趁现在人还没出来认领,将它扔了。”

  “我我我……”思衿手足无措, 仿佛这颗绣球烫熟似的,问,“我往哪儿扔?”

  凌曲无法, 只得唤出一直追随他们的暗卫, 问道:“年龄几何,婚娶了没?”

  暗卫摘下面罩,露出清秀的面容, 顿了一下,红着脸回答:“年满十八,尚未婚……婚娶。”

  “甚好。”凌曲面无表情地从思衿手里将绣球递给他,“这个拿去。其余的自己看着办。”

  那暗卫双手直愣愣地接过绣球, 眼神一瞬间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懵懂。

  在人流中被凌曲拉着上了船,思衿还有些愧疚:“这些球是用来做什么的?还有, 方才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他不替你, 待会儿被强行婚娶的就是你了。”凌曲数落他, “小乙腿脚快, 他若是瞧着势头不好还能跑,你呢?你跑得掉么?”

  思衿听后有些委屈, 又有些后怕:“我……我不知道这些。”当时人家给, 他只是下意识接了一下, 他以为在场的每个人都会有的,哪能想到这绣球竟还有这样的用处呢?

  凌曲似乎有些生气,可是看着思衿委屈的小模样又不好发作,想装作凶巴巴的样子说他几句,然而左想右想竟无从下口,只能在他粉嫩的耳垂上咬了一口,气呼呼地说:“你是我的。听到了么?”

  思衿被他咬得一惊,粉嫩的耳垂刹时变得通红。他捂着耳朵,脸恨不得埋进脖子里:“你……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这里人来人往的,若是被人听见了,他……

  凌曲舔了舔唇:“罚你。”

  恰巧迎面来了一群人,思衿连忙拽紧围帽遮住脸,整个人埋进凌曲怀里,等这群人走远了,他才将脑袋伸出来,想吸一口气。

  “动什么。”凌曲忽然按住他。思衿只好继续保持埋在凌曲怀中的姿势,像一只鼓鼓的鸟儿,依偎在大树上。

  思衿以为凌曲发现了什么端倪,屏住呼吸等了许久,却一直等不到凌曲的动静。他的脑袋在围帽里动了动,觉得脸颊发热,便往凌曲冰凉的衣衫上贴了贴。

  “见不得人的时候倒显得很乖。”凌曲这样说着,待角落人走干净了才放开他,“从未见你主动投怀送抱过,用完了我就扔是么?”

  怎么会。思衿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是他想了想,他好像的确很少主动去靠近凌曲。因此凌曲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

  他嘴笨,知道方才的事惹得凌曲不开心,可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哄凌曲开心。

  主动投怀送抱么?思衿想试一试,可是他的身子像是滞住了似的,怎么努力都动不了。

  他只能仰着脸面,无助地看着凌曲。

  凌曲垂眸看他,河岸边的烟火此刻照进这小释子的眼眸中,宛若星河过境,美得不可方物。

  于是他便低下头去,慢慢地,吻住了思衿的唇。这唇薄薄的,边缘没有颜色,当中却浮着一层粉,宛若一副留白的菡萏图。凌曲闭上眼眸,吻住那抹淡粉,感受思衿从一开始地僵硬,到慢慢放松,再到开始认真回应他。

  笨拙,但也认真的回应。

  甜的。阿衿嘴唇深处的那抹淡粉,自始至终都是甜的。

  但是还不够。凌曲的舌尖探了进去,在思衿适应之后,一点一点,裹挟吸取着思衿唇齿的温度。

  “唔——”思衿喉咙滚动了一下,拽紧了他的臂弯。

  “怎么?”凌曲松开他,问。

  “肚子里……”思衿说,“孩子一直在踢我。”

  “痛么?”凌曲问,“若不痛,就别管。”

  思衿摇了摇头:“不痛。”而且神奇的是,现在似乎安静下来,不踢了。

  于是他攀住凌曲的肩膀,让凌曲抱牢他。“可以……继续。”他垂着眼帘,小心翼翼地说。

  凌曲嘴角扬了扬,继续吻他。刚触碰到思衿的唇,他便感受到思衿腹部一阵骚动。放开思衿,骚动便停止了。

  凌曲皱眉,又想吻上去,那阵骚动又开始了。反反复复,屡试不爽。

  思衿有些想笑。

  凌曲道:“他就没有想过,他如此同我作对,将来我会如何以牙还牙?”

  “虎毒不食子。”思衿提醒他。

  凌曲不管,兀自咬上思衿的唇:“虎算什么。我可比虎毒多了。”

  那阵骚动似乎意识到凌曲是铁了心的要吻,闹腾了一阵后终于累了,不再折腾了。

  凌曲便吻了个够,直吻得思衿嘴唇鲜红,再也吻不动了。在他额间亲了亲,凌曲道:“哪里还需要什么绣球,我娶你便是了。”

  思衿没反应过来,愣愣地:“你说什么?”

  “我娶你。”凌曲道,“答应了你的。本想等着世态安宁再谈,如今却是等不及了。”

  “为什么?”思衿懵懵懂懂的,此刻仿佛置身于梦中。

  凌曲宛若一只大鸟,将思衿牢牢圈在怀中:“以前我过于混账,怕做了错事拖你下水,只让你明哲保身;如今我虽然依旧混账,但只想与你多待一天是一天。娶了你,你我名姓便划在了一起,任他抛多少绣球,都分不开。”

  思衿的鼻尖萦绕着这只大鸟的气息,一瞬间仿佛明白了“挂念”的意思。

  凌曲在,他便无所挂念;凌曲不在,那这份挂念,便是凌曲。

  思衿的手慢慢笼了上来,放在凌曲的后背,感受凌曲的温度:“我于太和寺度过整整十年春秋,于外界终归有隔阂,你不嫌我么?”

  凌曲不答,却道:“我除却前朝身份,在地下城苟活十年,你不嫌我么?”

  思衿摇了摇头,紧紧抱住他:“我只是……舍不得主持和那些师兄弟。”

  一旦嫁与凌曲,他便无法在太和寺待下去。猝然与主持、师兄、思湛他们分别,思衿只觉心头一阵难过。可是若与凌曲分别,他更是难过的。

  毕竟,怀中的这个生命,已经深深将他同凌曲联系在一起了。

  “此生不会不见的。”凌曲说。

  思衿抿了抿嘴唇,点头。的确,只要活着,终归就能再见。更何况,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呢?

  “待会进船,你不要言语,只管在我身后。”凌曲道。思衿这才意识过来他们此刻正在船上,于是道:“知道了。”

  方才企图杀他们的那人,十有八/九是僧军,因此这艘船上,不排除还有其余僧军的人。进了船,笙歌同欢笑声更加清晰,两边一排小屋,隐约能听到逗笑之声。思衿围帽遮住脸面,好让自己目不斜视,也不将多余的言语听进去。

  前方,凌曲忽然驻足,思衿闻响,也跟着驻足。

  “这不是城主大人么?”迎面而来的女子一个踉跄,直接跪在凌曲脚底,“什么大风将巫马城主吹来了呦,快快快,上坐!锦萃,还不沏茶!”

  凌曲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你认得我?”

  “认得。当然认得。”女子忙不迭爬起来道,“凉朔谁人不认得?大人可要姑娘伺候啊?”

  “不用,勿要声张。”凌曲道,“一间屋便可。”

  女子也是实相的,见城主自己带了人来,知道是不会让旁人打扰了的,便赶忙安排了个位置好的屋子,请二人入座。

  入了座,周遭稍微安静下来,思衿这才摘了围帽,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这才说:“快喘不过气了。”

  凌曲好笑地望着他,道:“看得出你不自在。”跟着来这种地方,着实是为难他了。

  思衿却没觉得有什么为难之处。屋子有窗,能看见沿岸的景色,能吹得到河岸的夜风,十分舒适。

  若不是此刻周围危机四伏,他甚至觉得迎着夜风听着笙歌阵阵,在这里睡一觉也没什么不好。

  凌曲却道:“隔壁有僧军。”

  被他这么一提醒,思衿顿时没了睡意。隔着一堵墙,他听不见隔壁的动静,只能问凌曲:“你是怎么知道的?”

  “气味。”凌曲倚在窗边晃着扇子,“僧军的火器,气味与众不同。”

  思衿实在没有这样的本事。他闻不出来。

  凌曲继续说:“一、二、三……一共五个人。”收了扇,他道:“我过去会会他们。”

  思衿听了,连忙说:“我也去。”

  凌曲却道:“火器厉害。待会儿你就在这处休息,若是有动静,你就赶紧上岸,听话。”

  思衿摇头如拨浪鼓。凌曲凑到他耳边,轻笑,“你就听为夫的话嘛。”

  思衿还想摇头,可是对上凌曲含笑的眼眸,这双眼眸由不得他拒绝,他只能妥协,说:“你小心一点。”

  凌曲道:“我尽量不将他们引到你这里来。等会儿听到动静你便出去,谁也不要理,上岸就是了。”

  思衿问:“你要做什么?”

  凌曲了然一笑:“烧船。”

  思衿大惊:“你疯了?这船上……”

  凌曲遮住他的嘴,道:“就知道你会心软,我已经让暗卫提前布置好,等会会让这些女子全部落水,不会伤及无辜。”

  思衿这才放下心来,自顾自看着凌曲。

  凌曲被他盯得不自在,道:“看我做什么?觉得我不怜香惜玉?”

  思衿笑了笑,垂下眸子:“相反,你变得心软了。”

  凌曲默然无语。

  一切都已经暗中准备好,凌曲却道:“还差一人。”

  思衿一个“谁”字还没问出声,便见一醉醺醺的人左拥右抱着闯了进来,一女子趴在他怀中哭诉道:“就是他,接了我的绣球,却转手丢给旁人!哥,你要为我做主!”

  思衿看得清清楚楚,女子指的不是自己,而是凌曲。

  而这名喝多了得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前些日子被凌曲欺负惨了的朱时雨。

  这朱时雨眼前三五个人影交叠,只觉得这人影交叠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因怀中女子娇滴滴地十分凄惨,引得他一阵烦躁,只想赶紧解决完找个地方将胃里的酒倒出来:“谁……谁欺负我秀琴妹妹?赶紧滚出来道歉。”

  倚在座上的凌曲抬了抬眉眼,开口:“我。”

  “你你你……”他抱着美人,走路踉跄得很。他踉跄到凌曲面前,指着他鼻尖道:“你可知爷的厉害?我可是巫马城主帐下的人!你算什么,敢在爷面前端架子?”

  “哦?”凌曲笑了,“那凑巧,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暗卫:说起来你们不信,我当值的时候被赏了一颗绣球。

  朱时雨:梅开三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