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曲盯了他半晌, 仿佛看不懂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你的意思是,把我送去给段飞河?”

  他在思衿的脑门上轻轻扣了一下:“你还真是慈悲为怀。为了一个内奸竟不惜把我送出去。听说但凡送进他段王府的美人,都要不着一缕给他暖床, 你难道想让我给他暖床么?”

  思衿当然不想了。他摸了摸脑门, 咬着唇说:“你是毒修, 段飞河动不了你……”

  凌曲冷冷地哼了一声,故意将桌边的书翻得哗啦哗啦响:“若我说不呢?”堂堂一个城主, 又是前火军统领,还要被送去王爷府暖床他是没想到的。

  这小和尚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时,许久不见的杵济忽而推开悬窗跳了进来, 将一封信送至凌曲手边:“主子, 苍府来的。”

  凌曲看了他一眼,皱眉道:“糊涂东西。苍府的信也跑这儿来送?”

  杵济挠了挠头,说:“我看信封上有朱雀印, 想必是急件,就赶紧送来了。”

  凌曲不管他,将信拆开来看,依稀瞥了几眼上面的字, 便把信折了两道,借着火烛仔仔细细地烧了。

  他抻了抻衣裳, 站起身子指着杵济道:“你, 明日之前, 你去借顶轿子来。”杵济没明白:“主子是不是忘了, 轿子咱们城主府也是有的。有什么稀罕的,何必要去借呢!”

  凌曲掐了掐眉心:“我是让你去借顶婚轿来。不需太过花哨, 越快越好。”

  杵济呆住了。这是他平生头一回听主子说出“不需太过花哨”的话。只不过万物都可不花哨, 唯独这婚轿不行。婚轿若不弄得花哨亮堂一些, 哪能衬托出一个“喜”字呢!

  “主子打算用这轿子装谁?”他上前一步问。

  问罢他将目光放在一旁握着持珠的小师父身上,心想:若是这二人定了日子,那他就该合理怀疑主子是不是正话反说了。

  毕竟,主子天生就是个极为花哨的人,衣裳配色都跟宫里壁画上的九天玄女相较的,成亲的轿子就更不用说了,肯定是有过之无不及。

  哪儿有人自个儿成亲,还不让花哨的?

  必须狠狠地花哨!!

  这让想着,他摩拳擦掌,满怀信心地等待主子的回答。岂料回答他的是凌曲扇柄敲在他脑袋上的“邦当”之声,以及一句不带任何温度的:

  “我。”

  -

  次日王爷府,段飞河府上迎来了一个说媒拉纤的喜婆。府上人见了,本不想将此人堂而皇之地放进来,只是一顶朱红轿子都已经抬到大门口了,还带着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看门的听那喜婆口若悬河地吹嘘,说这轿子里的美人千年难逢一见,只是如今落魄,百十两银子就能娶进门。

  自古喜婆都爱吹嘘,死的都能吹成活的。可如今这轿子就在眼前,走几步路就能亲眼看见,那看门的便犹犹豫豫,上前撩起帘子看了一眼。

  只见鲜艳的朱砂下面,藏着一双琥珀色的瞳仁,眸色要比常人淡一些,狭长又上翘,侧过去看着他的时候,看门人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凝滞住不动了。

  美的。他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将帘拉上后,他脑子还是只有这两字。

  一个人究竟是如何长这么美的?他将人放进去的时候,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那喜婆见成功了一半,便一鼓作气指挥人将轿子抬进了王府后宅。据说,段二白天一般不在,只有晚上会回后宅厮混。所以接下来需要在后宅安静地等。

  这后宅建得着实有讲究,清一色木制的画楼,每一座都养着人。凌曲将帘子勾了,淡漠的眼睛望了过去,一下便能看出哪间画楼是最为精致的。

  只不过最为精致的画楼像是空悬已久,没再住过人。

  抬进王府之前,他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凤冠霞披都是穿戴好了来的。平日里纵然花哨,可太过繁琐的程序他也是不喜的。那只凤冠足金足量,套在他的头上七摇八晃,看人都要稍微将头仰着看,防止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让他费了这么大的劲儿,若是这段二不识相,凌曲都想索性将人杀了灭口。

  好在等了没多久,后宅便传来了一阵动静。

  原本凌曲以为是段飞河回来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有只纤长的胳膊孔武有力地将轿帘拽开,身姿窈窕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叉着腰,杏眼圆瞪地出现在他面前,语气刻薄:“哪家的下.流货色,说媒拉纤都说到段府来了!”

  凌曲撩起眼皮看着她,半晌不搭话,只在实在被她吵得烦了,这才微微朝喜婆看了一眼。

  方才口若悬河的喜婆早就闭了声,坐在石阶上休息。被凌曲盯了一下,只好重新站起来,摆出一副周正的笑容上来劝说:“我说这位姑娘……”

  “不识数的东西!我乃是段王夫人。”那女子眉毛一皱,下意识就要抬手,好在当空被人接住了。

  接住她手的人正是喜婆。那喜婆稳稳地接住她的手,又稳稳地放下。扶正头上歪了的一搓头发,这才眯眼笑着说:“夫人,咱就是日子过不下去,上门做个买卖,犯不着这样大动肝火吧?”

  “再者,就凭夫人这倾城容貌,必定得王爷全部宠爱,还担心轿子里这个日后能争宠么?”

  “哼。”这女人也是个色厉内荏的,只不过因着长时间不得王爷的宠,趁王爷不在借机撒个泼而已。她见自己闹了这么久,其他几栋画楼的姐妹都没出来帮她,便气焰消停了不少。

  岂料。

  方才轿子里一动不动的美娇娘却动了动身子,俯身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竟足足比自己高半个身子。女人心下一惊。

  凌曲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纱下一双眼眸布满凉薄。仿佛他才是这王府主人,而自己,只不过是一端茶送水的钗环而已。

  凌曲盯她许久。

  “看什么看?”女子最后的倔犟令她艰难地维持着最后一丝气势。

  半晌,凌曲露出一抹微笑。

  扮作喜婆的火军副官从他这抹微笑中,意识到眼前这名女子此时的危险处境。

  还不快跑!副官为她捏一把汗。

  女子当然不知道自己目前处于什么境地。凌曲的笑过于邪祟,在她的眼里顺其自然变成了赤.果果的挑衅。一个初来乍到的寒门女子,竟敢公然挑衅她?!

  简直反了天了!

  女子忍不下这口气,拉住凌曲的头发便要薅,谁知手刚摸上凌曲的头发,沉重的凤冠便轰然坠地。

  那可是花了五百两银子找人连夜打造的凤冠啊!副官汗颜。城主把自己卖给王爷都花不了五百两!这女子,今天一定会交代在这儿!

  女子本想薅住凌曲的头发,岂料凌曲的头发过于顺直,她拽了一把竟丝毫没有拽动,反被凌曲拽住头发,连头发带人整个儿提了起来。

  “上赶着找死?”凌曲让她跟自己对视,幽幽地问。

  男的?女子愣了一下。由于距离近,她这才发现凌曲的面部轮廓立体,与女子不同。虽然端王府也养着几个男美人,可完全没有眼前这位五官突出,且毫无矫揉造作之气的。

  自己怎么惹了这样的人啊!她内心哭了。

  “主子。前面有动静,好像是段王爷回来了。您悠着点儿。”喜婆副官凑在凌曲耳边小声提醒他。

  凌曲目色一沉,当空便松了手。

  “我手无缚鸡之力,且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刁难与我?”他蹙眉撂下一句话,便重新坐回轿子里了。

  被摔在地上的女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这句“手无缚鸡之力”从何而来。

  难不成,他在拿自己和鸡作比?

  段二因昨夜挨了太和寺和尚几招,今日一早便去医馆疗养,到现在才回。他在凌目那儿吃了闭门羹,一整日都心情不好,方才看门的报,说是有一喜婆来说亲来了,轿子都送进府里了让他去看看,他揉了揉眉心,这才往自己府上走。

  说不说亲的,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那看门的说这美人长得厉害,让他去瞧一瞧。这倒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活这么久,还从未听过有人用厉害来形容长相的。

  直到看见人,他才发觉:看门的所言不虚。

  这美娇娘的长相,凌厉中带着一丝霜寒,虽然通身红袍,却有种不入凡尘的动人,看得他不由得止住了脚步。

  喜婆见他来了,遥遥地就迎了上去:“王爷您怎么才来……”

  段飞河蓦然将喜婆推了出去,掀起轿帘。

  凌曲撩起眼皮,打量了他一下。

  “有些眼熟。”段飞河说。

  凌曲沾着胭脂的唇动了动,眼眸却深了下来,道:“看来妾与王爷,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说得好。”段飞河笑了,“方才为何动我爱妾?”

  凌曲的眸子平静如水:“树欲静而风不止。”

  -

  凌曲去了段二王爷府,思衿就有些心神不宁的。好在杵济看出他的担心来,当天晚上就回来给他通风报信。

  将经卷放下,思衿关切地问:“孔雀一切可顺利?”

  自从他进了府,一点动静没有,思衿有些担心。生怕段二王爷诡谲,识破了他的身份。

  杵济渴得厉害,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才说:“主子说,他已经顺利进府了。”

  思衿听了,松了一口气。

  杵济皱眉,道:“我听说主子刚进府,就将段二王爷的妻妾打了。”

  “啊?”思衿吓得经卷都掉了,慌忙捡起来,“为何动手?他不是个喜欢动手的人啊。”

  更何况,他是毒修,其他人根本不能靠近他。

  ——但凡碰到他的人,除了杵济和自己,几乎都没命了。

  杵济道:“所以问题来了,那妾没熬过晚上就毒.发身亡了,其他妻妾见状,纷纷指责是主子趁机报复才下的毒,希望王爷将主子赶出府去。”

  听上去孔雀的处境不是很好。思衿眉头紧锁,连忙问:“他有说需要帮忙么?”

  毕竟独自一人进入那虎穴龙潭似的后院,太孤立无援了。

  杵济摇了摇头,抓了两颗花生米吃:“主子没说要帮忙,主子只是让我回来告诉你,他目前忙于宅斗,可能没办法太快获取消息。”

  宅斗?

  思衿茫然地皱起眉头思索:孔雀竟是善于宅斗的人么?为何怎么看都不太像呢!

  果不其然,仿佛印证了他的猜测似的,白日里扮作喜婆的火军副官连滚带爬地赶回来:“出事了出事了,王爷府后院出事了。”

  思衿立即站起身子,焦急地问:“可是城主受了欺负?”

  他虽然想获取消息,可一切都建立在凌曲安危无恙的前提下。若是凌曲受了伤害,这次行动他便不想继续了。

  岂料那副官喘了两口气,语气激动道:“主子嫌自己入住的后宅房屋太小,抢了个大的。其他人不肯,有个女人就放火烧了他的屋子。主子便索性借着夜风,让这火继续烧了下去,现在王爷府已经基本上没有后宅了!”

  思衿:“……”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夭寿啦!!!!后院起火啦!!!!!

  孔.善于宅斗.雀:不愧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