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振振有词, 凌曲听得差点自己都信了。

  天已破了晓,山间隐约能听见鸡鸣。院落当中那棵树上,杵济正在对着一个鸟窝学鸡叫。

  “我冷不冷淡, 与你有什么要紧?”凌曲解开自己的软氅, 披在思衿的身上, “再者,这些子虚乌有的闲话, 你如何能听风就是雨呢?”

  他的话思衿不好反驳,只能低下头任由凌曲给他系上活结。

  “还是说,”突然, 凌曲歪下头, 同他对视,“想到我会一直冷淡下去,有些慌了?”

  他的目光着实太过坦荡, 烫得思衿连忙转过身,假装整理衣衫。

  “躲什么?”凌曲道,“还早。真要回去睡么?”

  在自己这儿待了大半夜,他知道思衿没怎么睡好。哪怕天已经破晓, 山风依旧是凉的,这会儿回去, 怕一时半会不能入睡了。

  思衿揉着眼睛点头:“再不去睡, 头昏昏沉沉的。”

  凌曲说了不动他, 倒让思衿放下防备, 举止自在了一些。甚至在凌曲替他整理衣裳后腰的时候,脑袋顺势靠在凌曲肩膀上闭着眼歇息。

  “你倒是惯会便宜行事。”凌曲打理好, 道, “在我这儿睡也是一样的。”

  虽然是书房, 可床榻被褥什么的都是现成的。自己走后,他不消多走冤枉路,可以再睡一个时辰。

  思衿却摇了摇头。这间书房到处都充斥着凌曲身上的花香,这让他不能静下心来入睡。

  “这些日子我不在,你一人好生休养,我随时来看你。”凌曲送他出去,忽然想到什么,拉住他道,“听杵济说府中那几个大夫不中用,你若有意,我可替你把把脉。”

  这些日子,府中大夫只是给思衿开了些不温不火的药方,除了凝神定气再无旁的药效。思衿晚间虽然能睡得下,可每每到了白天,总觉得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腹中胎儿情况如何。

  听凌曲这么说,他便点头。

  “你是毒修,毒修也会把脉么?”进了屋,他忍不住问凌曲。

  都说术业有专攻,毒修应该专心研究毒理才是,可是凌曲怎么反其道而行之,什么都会的?

  “若不是你半路杀出,我本可不必研究这些糟心的东西。”提到这个凌曲就没好气,“三天两头受伤出事,我又不能见死不救。”

  不知为何,“我又不能见死不救”这种话从凌曲的口中说出,多少是有些意思的。

  思衿心下一软,诚恳地说:“多谢。”

  他知道有时候凌曲嘴上不饶人,可是心还是好的。

  “你这话是不是过于见外了?”凌曲眉目一挑,修长的指节便搭在思衿的经脉上,“看在你替我生小蛇的份上,我勉强……等等。”

  说到这儿他眼神一凛,整个人定住了。

  “怎么了?”见他神情异样,思衿不免有些担忧。

  凌曲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表情严肃起来:“杵济。”

  正在树上学鸡叫的杵济闻声,一溜烟从树上翻将下来,开门进屋:“主子有何事叫我?”

  “去把那两个不中用的大夫找来。”凌曲道,“还有,他们开的药方也给我看看。”

  杵济听后,连忙道:“是。”

  “难道方子有问题?这些日子我吃着感觉还好。”思衿说。虽说不是什么管用的方子,但也无甚害处。

  “方子没问题,那你怎么会脉象虚弱的?”凌曲道,“小呆子,他们想杀你腹中的崽。”

  -

  自打思衿入了宫,太和寺便闭门谢客,一律不再接受生人出入。

  凌目打探了半天的消息,这才匆匆往凌凇所住的止水堂走。穿过廊院,他遥遥看见凌凇在教小逸化练武。小家伙虽然矮小,但端的有一身与体型不符的力气,竟把木质武棍舞得有模有样。

  凌目立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有要事同凌凇说,恰巧凌凇抬头看见了他,便走了上去。

  交代逸化自己练习,凌凇问他:“何事急成这样?”

  凌目着急忙慌地一路过来,早已累的要死。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这才说:“刚从宫里那边打探的消息,思衿这门婚事恐怕成不了。”

  凌凇闻言,道:“成不了正常。”

  怕不是北疆那些个君臣眼高手低,觉得一释子嫁过去折损他们颜面了吧。

  “说是一个愿娶,一个不嫁。”凌目道,“北疆王是看中思衿了,但是思衿不愿意嫁。那日上朝,在官家面前演了好大一出戏,现在凉朔街上人人都在议论这门亲事。”

  “官家的意思呢?”凌凇皱眉问。若是官家有意为难,怕是思衿的处境不容乐观。

  真这样的话,他不能不管。

  “官家那边没给个准话,可能不会再过问此事。”凌目为难地说,“官家态度不明朗,可是北疆那边却热闹得很。北疆王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发誓若不娶到思衿,她便不回北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此事的确棘手。凌凇本以为堂堂一国之主,应该不会将儿女情长放在眼里。若是思衿不愿嫁,或许会就这么算了。没想到北疆王反其道而行之,竟开诚布公大张旗鼓,这反倒让思衿骑虎难下了。

  他目光流转,忽而想起一人。

  “蓝五。”凌凇说。

  “嗯?”凌目抬眼看他,“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凌凇摇头,随手将冷月丢给他,“剩下的几个招式,麻烦你教与逸化。”

  一脸茫然的凌目双手接过凌凇的武棍,这才后知后觉地垮下脸来:“你去哪儿?还有,我压根不会这些啊!”

  “蓝姑娘……外头有人找。”女僧进屋说。

  蓝五正在作画,闻声头也不抬:“这几日为了阿姐和亲的事,我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这些个老臣若真的急,合该自己去娶。又何必来为难阿姐和我呢?”

  “蓝姑娘莫要说气话。应当以大局为重。”女僧提点她,“况且今时不同往日,女帝她明显是钟意这门亲事了。这么些年来,女帝难得有钟意的,老臣们态度积极也是情理之中。”

  “我阿姐才不是这种穷追不舍的人。”蓝五搁下笔,拿起作好的画反复观赏,“她的所作所为,都是有理由的。”

  蓝二天性谨慎,万般不会感情用事。纵使她看中思衿,也该不动声色地娶进北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大张旗鼓,让西厥坐拥主动权。

  她将画作放下,细微之处又重新添了一笔。画上是一个浓墨重彩的武僧,眉眼森然,正浩然屹立于危墙之下。

  女僧见状,心想她恐怕不会见客了。便出门回绝了来客,这才道:“姑娘这画倒是逼真。”

  “说得你好像见过他似的。”蓝五笑了声。

  女僧愣了愣:“姑娘怎知老奴方才见过这位师父?”

  蓝五的笑凝住了:“方才见过?在哪里?”

  女僧指了指门外:“老奴见姑娘不想见客,便兀自做主回绝了。难不成姑娘改了主意?”

  “什么改不改主意的。”蓝五慌忙搁下笔,随手拿了件外袍就追出去,“日后他若再来,务必要同我说一声。切记!”

  老奴望着她轻快灵动的身影,微微发愁。

  蓝家这些姑娘,来了一趟西厥,怎么各个都有心事了?

  -

  推开门,杵济一手拿着一个大夫,将他们拖进屋里。

  凌曲倚在靠椅上,看着他们。

  也不知道杵济事先跟他们说了什么,两个大夫跪在他的脚下瑟瑟发抖。

  “抖什么。”凌曲笑了一声,脚背勾着一个大夫的下巴逼他抬头,“开方子的时候不是还挺冷静的么?”

  那大夫见状,连连磕头说:“主子饶命,这方子并非是我俩有意开的。且方子里的冬食草剂量极低,哪怕一连用半个月,也危及不到腹中孩儿啊!”

  凌曲的语气陡然变冷:“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你们几个才是?”

  两个大夫一听他语气不善,连忙嗑起头来:“主子饶命啊……”

  思衿在一旁看着,欲言又止。

  “冬食草这种东西,只生长在寒冷干燥的地界。西厥气候大抵湿热,这东西成活不了。所以,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凌曲问。

  他目光一转,杵济便会意,将一株完整的冬食草扔到两人面前。

  那两人相视一眼,吞吞吐吐道:“主子或许忘了,西厥九松城北一带,气候也是寒冷的……”

  “住嘴。”杵济踢了他一脚,道,“九松城北虽然寒冷,但气候湿润,冬食草纵使能成活,也不会大成这样,你在糊弄谁呢?!”

  那大夫心知是瞒不过去了,便低头开始装沉默。

  凌曲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扣在座椅扶手上,发出阵阵声响。

  “看来我还是太过良善了。”他说。

  思衿看着他。不知他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个结论。

  忽而,座下的大夫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口鼻,脸憋成了猪肝色。反观凌曲,悠然倚在座上晃着折扇,静静地看着他们,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主子饶命……”两人艰难地求饶,声音通通变得沙哑。

  “我想听实话。”凌曲说。

  “我说,我说。”其中一个大夫忍不住,跪倒在地,大口喘气,“这方子是北疆给的。我们奉北疆王的命令,要在和亲期限内,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思衿师父。”

  “嗯……”凌曲不动声色,“说说看,你们想怎么处理?”

  那大夫忙不迭说:“控制冬食草的剂量,逐日瓦解小师父心神。再用毒蛊……”

  “等等,”凌曲打断他,眼神变得兴奋起来,“你们也用毒蛊?”

  作者有话要说:

  凌曲:这不就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