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传来绳索割裂的声音, 紧接着随着绳索的断裂,思衿整个人栽进水井深处。

  冰冷刺骨的水瞬间弥漫他的口鼻,令他无法呼吸。随着身体往下潜, 他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只看见岸上有个朦胧的身影一闪而过, 将一柄短刃随意丢进了井里。

  在太和寺修行多年,思衿深喑水性。可是这井里的水实在冰凉, 令他的意识逐渐开始恍惚,等到再次睁眼时,入目的竟然是凌曲深邃隐忍的眼睛。

  “咳……咳……”思衿刚想开口, 却被喉咙中涌出的水给呛了一下。

  冰凉的掌心按住他的胸口, 抚平他因为急剧咳嗽而带来的瑟缩。待思衿平复下来时,凌曲温热柔软的唇就已经覆盖上来。

  思衿哽咽了一声,浑身颤抖。随即却感觉喉咙里泛滥的井水都被吸了干净。

  过了一会儿, 凌曲放开他,侧过脸来将衔出的水吐了出去。

  孔雀救了他。

  思衿愧疚得不行,可意识却不允许他有任何犹豫和放松:“刚才在井里,我看到了一样东西。”

  “刚才那样的情况, 就算看到的是你我的孩子,都道寻常。”凌曲说。

  思衿知道他说的是气话。

  左不过是觉得自己快淹死了, 意识在走马灯, 所见并非真实。

  可思衿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从入井的那一刻起, 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井中, 可是却忽视了从井底往上看的角度。直到在绳索被割断、他落入水中的前一秒,他才抬头, 不小心看见了上面的光景。

  一片槐树, 树影婆娑。树影里有一只翠绿的眼睛。

  这只眼睛比寻常人的眼睛要更大。瞳孔分明, 细微处甚至带有猩红的斑点。单从这点上看,就大致能得出“不是人眼”的结论出来。

  所以,公主或许也是这样。她入井不是要在井里寻找什么,而是她也注意到了这只眼睛。

  “晚来一刹那,我现在捧着的就是你的尸体。”凌曲的脸色很难看。

  他气的不是思衿不经允许私自行动差点丢了性命,他气的是哪怕差点丢了性命,思衿还有精力去思考别的问题。

  这小和尚怎么就不能听话?

  “我不会死的。”思衿苍白的唇挂上一抹淡淡的微笑,眼神笃定,“我相信我若出事,你必定会来救我。”

  凌曲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没忍住将他活生生掐死。

  “你觉得我好拿捏?”凌曲语气不善,“日后若再出现这种情况,我亲自送你上路。”

  思衿乖乖地说:“下次不会了。”

  披着孔雀柔软的大氅,思衿将一件东西交给他:“有人用这把匕首割断了我的绳索,企图置我于死地。”

  凌曲拿来一看,此刀其貌不扬,刀锋崎岖不平,光从上面看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但是他注意到了绳索的断裂处。比起刀割,绳索的断裂处要更加平整,像是被什么液体给腐蚀掉了一样。

  再结合刚才思衿的描述,凌曲不由地抬头望向槐树。

  这棵槐树,似乎真的藏了什么东西。

  “末将高子龙,见过城主大人。”浑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凌曲回眸,对上来者。

  高子龙微微一怔,随即抱拳俯首。他心里私有鼓点作响,刚刚仅仅是一个对视,城主冷如冰刀霜剑的眼神就笔直地刺入他的心间,让人胆寒。

  他作了京副城主十余年的副将,从来没有见过城主一面。当时只道是两人政见不合,老死不相往来,没成想城主自身就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情。

  只一眼神,就满含凛冽与肃杀,傲然如霜雪。

  “该杀。”凌曲冷冷地说。

  高子龙的目光放在披着软氅的思衿身上,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末将该死,看护不周,还望城主恕罪。”

  “你们王权军是官家的队伍,横竖与我没什么关系。但是你们不要忘了,只要你们身在凉朔,一条命就攥在我巫马真手里。你们想让谁死,我也能让你们死。”

  凌曲眼尾幽幽,不冷不热的语气像极了勾魂摄魄的魑魅。

  只见他蓦然扬起自己的嘴角,用最漫不经心的语调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你们错杀一个,我便错杀一百。你们错杀一百,我便错杀一万。我该让你们知道,三军之上,才是我巫马真。”

  他这番话,成功令周围跪倒一片。

  几个守卫推出瑟缩不前的店小二,将他踢跪在凌曲面前。

  凌曲侧眸,瞥了他一眼。

  店小二一听“巫马真”这个字眼,就知道今日他是活不成了。再被这眼神一吓,便连滚带爬慌不择路:“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杀他,不是我……”

  思衿欲言又止。

  “杀了。”凌曲轻描淡写地说。

  “是。”几个守卫应声道。说来奇怪,官家的兵,竟然情不自禁听起城主的命令。或许是单论一个“巫马真”的名字,就够令人闻风丧胆了。

  “等一等。”思衿上前止住官兵,说,“等一下,我有些话要问他。”

  凌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他去了。

  “这把匕首是你的对不对?”待众人走后,思衿问。

  小二满口否认:“小的怎么会带刀?客官您刚才下去的时候,小的就在不远处替您把风,怎么可能割绳子呢?”

  思衿忖度着,随即问:“那你可有看见是谁?”

  小二摇头晃脑。

  奇了怪了。思衿想,自己落水的那一瞬间,看见的就是眼前这人啊。

  “满口谎话的人你留着过年?”凌曲拎起小二的领口直接将人扔了出去,痛得店小二嗷嗷求饶。

  思衿于心不忍:“主子,要不算了……”

  为时已晚。小二显然是中了毒,脸色瞬间变得乌青,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喉咙在地上滚,不一会儿整个人就不动了。

  思衿似乎忘了:除了他之外,谁碰到凌曲都会死的。

  思衿似乎还忘了:凌曲这种拒人千里的气息并不是装的,而是他本身,就该是这样的人。他浑身是毒,若不拒人千里,岂不是要残害他人?

  如果自己有朝一日也被他的毒排除在外,他是不是也要拒自己于千里之外呢?

  “你在想什么?”凌曲从尸体上越过去,问他。

  思衿回过神,微微摇头:“没什么。”

  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把眼下的路一步一步走好。

  凌曲忽然朝槐树上看去,眼神不悦:“这畜/生倒是贯会躲。”

  刚才他就感觉到周围气息与寻常地方不同,原来是方才这条毒蟒将毒气散播在空气中,与自己体内的毒混在一起,来藏匿自己的行踪。这毒蟒一直藏匿在这树上,不知道已经害过多少条人命。

  凌曲回眸看向思衿:“避开。”

  自己体内的毒思衿不怕,不代表思衿就能不怕世间其他的毒。这蛇若是恼羞成怒,思衿会遇到危险。

  等等。凌曲想:自己紧张他一个小侍奉做什么?

  于是他补充:“若是不避也可,待会替你收尸。”

  岂料他话没说完,思衿就听话地站远了。

  凌曲抽出云雨,在手腕上划了一道。血滴下来的一瞬间,风声鹤唳,一条巨蟒在树间翻滚。

  思衿站在远处,踮着脚紧张地看着。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西厥绝无仅有的毒修。他只知道毒与毒之间是相生相克的,毒蟒受到了威胁定然不会放过凌曲。

  凌曲的血很快让毒蟒注意到他,张开血盆大口朝他袭来。

  凌曲略微一侧身子,两颗毒牙就深深嵌进他的肩膀中。

  “人心不足蛇吞象,见到上好的容器便想占为己有,不愧是畜/生。”凌曲忍住疼痛冷笑一声,捏住蛇的三寸,竟然将蛇按得更紧。

  巨蟒的毒液渗入进凌曲的伤口处,伤口处流出的鲜血瞬间化为乌黑。

  思衿看得心里七上八下,但思及凌曲的话,没有轻举妄动。

  “喝了我的血,今后可就是一家人了。”凌曲按着巨蟒,任由它痛苦地翻滚,发出低低的吼叫声。

  巨蟒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几乎要冲破蛇腹而出,然而一番风起云涌过后,蛇腹骤然瘪了下去。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凌曲扔掉巨蟒,血淋淋的手臂垂下来。那巨蟒回过神,竟然游过来舔舐他的血。

  凌曲给了它一个眼神,巨蟒兀自窜回槐树上去了。

  “过来。”凌曲看向思衿。

  思衿下意识问:“怎么了?”

  凌曲失了血色的嘴唇抿了抿,开口道:“抱抱。”

  作者有话要说:

  凌曲的毒=家毒

  其他的毒=野毒

  (更新时间越来越阴间了orz

  and

  快要入V了,多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