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凌曲是认真说的。邵温香死前劝他加入苍府, 意思是让他做东晟安插在西厥的一只眼睛。

  凌曲讨厌西厥,这话没错。可谁又能保证东晟不会是下一个西厥?

  “当年十二部一路东进,十日之内就大破大晋的都城茔殿。茔殿地势极高, 易守难攻, 倘若不是那场诡异的东风, 十二部远道而来水土不服,恐怕撑不过十天。”

  “重用僧军确实为日后带来不小隐患, 但是不可否认,没有僧军,没有这十二部, 西厥到不了今天。”

  凌曲默默听他说着, 指腹摩挲左手的玉戒。

  京望回眸,平静地说:“况且如今西厥朝堂里,不少人都是僧军出身, 你没法把他们一杆子打死。”

  他这么说凌曲就想起来了,巫马氏一族也是早年僧军起来的,只不过当时他们还只是十二部底下的一支副部,因斩获大晋擒鹰将军的人头立了功, 才逐渐受到重用。

  虽然之后巫马氏一族闭口不谈僧军,与其划清界限, 可到底这帮人的出身是改变不了的。

  “当年的僧军十二部到现在只剩八部了, 除去如今的西厥王和早年就迁到北疆去的田氏以及早就死光了的邰家三兄弟, 还有一部去了哪里?”凌曲问。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研究过, 在火军当值的时候还翻过相关的书,然而这些史书像是串通好了似的, 写到十一部就戛然而止, 留给第12部的只有粗略的几个字:御前留名。

  简而言之是个神秘而不可忽视的存在。

  京望叹了口气,望着堂内的“奠”字,说:“你真以为大晋是被武力灭国的?国与国之间消息互通,往往能决定一国之生死。”

  凌曲皱眉:“你是说,这第12部,是西厥安置在大晋的眼线?”

  这倒是十分有可能。所以后来的东晟才会吸取大晋的教训,利用苍府来制衡西厥。

  思衿从灵堂出去之后,被身后的人喊住。

  “思衿。”

  思衿回眸,行了个合十礼:“大师好。”

  倾煦大师慈眉善目,又知晓他的身世,可思衿不知为何与他亲近不起来。

  “太和寺这几年,你可住得惯?”倾煦问。

  “自然是住得惯的。这里每个人都很好。”思衿回答。

  听闻思衿的回答,倾煦俯首,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天下之大,西厥只是小小一隅。你若是觉得不喜欢,老衲可以带你走。”

  思衿抬眸望着他。倾煦大师体格高大,站在思衿身边时,那股强大的气场令思衿感受到了压迫。

  思衿摇了摇头,笑道:“多谢大师的关照,西厥虽然不堪,但我有不能离开的理由。我想,待日后改变主意,再劳烦大师。”

  “不能离开的理由……”倾煦大师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在他思索间,思衿默默离去。

  虽然思衿对西厥没有半点情分,但是他答应凌曲的事情还没有做到,他不能离开。若有朝一日山河安定,凌曲也脱离麻烦,他会考虑同凌曲一起换个地方生活的。

  想到这里,思衿突然止住步伐。

  几时开始,他已经默默盘算和那只孔雀一同生活了?

  温泉那晚,仅凭孔雀的一面之词,真的值得让自己将一生都送给他吗?

  孔雀不是好人,他手上也曾沾染过人血。说到底,他和西厥那些居功自傲视生命如草芥的官僚权贵没有什么两样。

  想到这儿,思衿摊开自己的手。洁净的手掌上什么都没有,却仿佛裹挟着无边的罪恶。

  忽然,对面的身影俯下来,将他的手攥入掌心。

  “知道我要牵你,手竟伸得这样勤快?”凌曲的眼睛里带着笑意。

  待思衿反应过来,手已经被凌曲握紧了,两只手交错着一并藏进了雪袖里。

  思衿挣了挣,没挣脱开。

  “你若坦然接受,或许我还会放手。可你这样挣扎,这手我是不会放了。”凌曲目视前方走着,手背别在身后。

  思衿刚想说句“你别牵了”,凌目师哥就迎面走来,火急火燎的样子。

  “找到师兄了么?”思衿上前,关切地问。

  凌目看了一眼两人紧紧攥在一起的手,强打起精神:“没找到。但是我在路上发现了这个,正要回去禀告主持。”

  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凌曲开口:“这图案,瞧着眼熟。”

  见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凌目连忙将东西递给他过目。

  一枚小小的金属扣子,上面有复杂的图案。这东西是用来绑火器的暗扣,凌曲的确是熟得不能再熟。但凡哪里有战乱,火军成天都要摸这个。

  只是西厥正军使用的花纹都有讲究,火军的火鸟图,王权军的玉蟾图都是亘古不变的。僧军由于底下有八个部,且各用各的花纹,因此至今没有统一出个像样的代表。

  凌曲只认得八部中的几个图案,而手里的这个,他倒是从来没有见过。

  不过这事要想查清楚并不算难。僧军内部虽然复杂,可火器昂贵,八部之中能用这个的少之又少。

  凌曲将暗扣还回去,看着思衿焦急的眼神,只说:“僧军的东西。”

  “所以,凌凇追的是僧军?”凌目皱紧眉头说,“这可不行。僧军那边诡谲,凌凇一人对付不了。”

  “我去找师兄。”思衿说。

  凌曲看向思衿,神色不明。

  思衿感觉凌曲的手稍微松紧了力道,但是他无暇顾及:“师兄交给我,我会平安把他带回太和寺的。”

  “你逞什么强?”凌目走后,凌曲问思衿。

  如今的僧军就是堆发臭的烂泥,谁挨着都会变臭。思衿现在和他一条船,凌曲可不想好不容易得到的船友半路被烂泥熏臭了。

  “师兄杳无音讯,我着实难安。”思衿说,“再者,此人很有可能是杀害邵夫人的凶手,难道你不想早日查明真相?”

  “这么说来,你是想绑我一块去了?”凌曲挑眉,读出了思衿的意思。

  思衿点头。

  小和尚平时看着呆愣愣的,关键时刻倒是会不动声色地利用好他。

  被一个小傻子牵着鼻子走,这种感觉凌曲觉得新鲜,还是挺想尝试一下的。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了。”凌曲突然说,“你同那个师兄是什么关系?为何整个太和寺里,你只和他如此亲近?莫不是你俩是亲兄弟?我瞧着也不太像啊,你长得像只兔子,他长得呢,像只猹。”

  “不许这么说师兄。师兄待我可好了。”思衿皱眉说。

  “我也可以待你好,比你师兄还要好,你怎么不同我亲近?”凌曲问。

  “你与师兄终究是不一样的。”思衿说。

  “怎么不一样了?我跟他名字都差点一样。”凌曲说。

  思衿语塞。

  “下次你还是喊我孔雀吧,‘凌曲’这名字我听着一点都不亲近,还容易与旁人撞。”凌曲说。

  太和寺名字带“凌”的和尚一抓一大把,在这里呆久了凌曲差点以为自己也是其中一员了。

  思衿答应的话还没说出口,凌曲就凑上来,这一下几乎要贴到思衿的脸上:

  “那么作为交换,我以后就唤你阿衿吧?”

  阿衿?这名字思衿听着总觉得有蚂蚁在身上爬,酥酥麻麻的。

  不过凌曲自己不这么想。这名字唤着亲切,他觉得好听。

  “总觉得前面要加上什么。”凌曲想了想,笑了。

  “世上最好的阿衿。”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