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着胭脂的细毫在思衿舌尖上轻轻扫过,柔软轻微的触感几乎挑起思衿全部的敏感神经,思衿眼眶都跟着唇舌一道红了。

  这倒是巫马真没料到的独特景致。他不由半眯起眼睛。

  那抹软红,化在小和尚的舌尖和唇珠上,让小和尚清淡的五官凭空多了一丝明艳。

  有点好看。

  巫马真从思衿的手中接过细毫。手指略微抬起他的下巴。

  他从未如此细致地打量小和尚。细皮嫩肉自然是不用说,一双杏眼要比寻常人亮些,让他想起今日那只在他轿子里横冲直撞的兔子。而这张嘴,生的小巧,唇色也较寻常人淡几分,令他见了,忍不住想为之着色。

  只是着色这件事呢,明着说的话,小和尚定然是不肯的。

  小和尚不肯,他就得另想法子了。

  于是巫马真道:“剩下的,我来吧。”

  解脱了。

  思衿一只手嵌在椅子上,后背贴着座椅冰凉的靠背,抬眸感激地看着巫马真。

  可是他突然发觉,他坐着,巫马真站着,对方俯身的时候,这姿势就仿佛要在他脸上作画一样。

  怎么能在他脸上作画呢?

  要是在他脸上画一只孔雀的话,他待会儿就没脸回去见师兄了。

  巫马真的细毫还未落下,思衿却已垂眸,将脸撇了过去,只露出一段白里透红的耳廓给他看。

  巫马真平静如水的神色下闪过一丝不解。

  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见对方迟迟没有动静,思衿又开始有些犹豫,只能回过头,硬着头皮说:“小僧的脸,是作不了画的。”

  巫马真轻轻笑了一声。

  在这笑声里,思衿面燥起来,有什么好笑的?

  “不作画,做些别的如何?”巫马真耐着性子问。

  做些别的?思衿不懂,他的脸还能拿来做什么?做文章吗?

  “闭眼。”巫马真道。

  他已经开始有些心切地想看到小和尚的嘴唇涂满朱溯后的样子了。

  一定绝世动人。

  “算了。”不等小和尚回应,巫马真欠身,将一段冰凉丝滑的绸缎轻轻扎在思衿的双目之上。

  思衿只来得及看到这段月白色的绸缎上,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粉白菡萏。

  “城主……”小和尚不由地揪紧了他胸口的衣裳。衣服上一朵绽开的荷花瞬间团在一起,被小和尚紧紧握在手中。

  “说。”巫马真语调平稳,缓缓落笔,连眸子都不抬。

  “待会……我得回太和寺。”冰凉的触感令思衿惊了一下。

  耽误了时辰,师兄会焦急的。

  “何妨。结束后,我让杵济用府里轿子送你回去。”巫马真道。

  这怎么可以。思衿心想,他们修行的人怎么能坐轿子回去呢。

  “不愿意?”巫马真问。

  他落笔轻柔,调制而成的软红明艳中带着一丝缱绻,尽数绽放在小和尚的唇瓣上,看着竟比遮目的绸缎上那朵粉莲还要妩媚。

  要是小和尚能一直维持这软红就好了。

  他过分地心想。

  出家人是不能撒谎的。思衿只能略微摇了摇头,表达自己的不愿意。

  他感觉唇间的冰凉散去之后有些发烫,偏巫马真的手指按着他的下巴,令他双唇一直保持着微阖却无法相碰的状态。

  他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巫马真眼里是一幅画,他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巫马真着色完毕,搁下细毫,用白净的袖子轻轻拭去他嘴角多余的胭脂。

  “那我就亲自送你回去。”

  “城主?!”思衿坐不住了。

  “别说话。”巫马真“嘘”了一声,接着低声赞道,“好看。”

  什么好看?

  被遮住双目的思衿只能略微侧脸,表达自己的疑惑。

  巫马真觉得还不够,又取过细毫,轻轻在他额间点了一朵红莲。

  这一下,小和尚这幅画,算是彻底活了。

  甚好。

  他不由眯起眼睛,内心思忖下次要不干脆找个由头在小和尚身上作画好了。

  -

  “将军,外面有人求见。”

  漆雕弓疲倦地睁眼,沙哑着声音发问:“何人?”

  统领一死,他火军在三军中的地位就骤然下降了几分,前些日子连不入流的窑子军都有人开始光明正大地说他的风凉话了。

  窑子军是漆雕弓对一帮常年混迹在西厥街头巷尾的异教徒组成的队伍的蔑称,可就是这只队伍,十几年前以排山倒海之势相助西厥王灭掉了中原王朝大晋,奠定了现在这个局面。事后西厥王追封,因这支人数众多的队伍中不乏僧人修士,故统一名为“僧军”,入西厥编制,算是额外的待遇了。

  到目前为止,这支队伍还是整个西厥极其特殊的一种存在。

  果不其然,手下回禀漆雕弓:“是僧军的二统领龙睿识。”

  哪壶不开提哪壶。

  漆雕弓本就头风发作,脾气暴躁得很,听闻是窑子军的人来,更加头痛欲裂:

  “你让他直接从我火军门前出去左拐,然后走个三里地,上那儿凉快去。”

  手下格外为难:“这……恐怕不好吧?”

  众所周知,火军出门左拐三里地,那里可是著名的妓馆一条街啊!哪有把人请到妓馆去的道理?

  漆雕弓不想废话:“那就说我身子不适,不便见他。”

  这总客气些了吧?

  僧军这帮鬼,官衔虽然没有多大,可是身上特权却极多,火军不愿与之为伍,更不愿平白无故招惹他们。

  招惹这帮人,大抵要惹一身骚。漆雕弓才失去白蛇,万不愿再轻举妄动了。

  岂料此话一出,手下更加为难了:“将军切莫这样说,人家二统领医术极好,你若因病推脱,他更有理由来见你了。”

  怎么这么烦?!

  漆雕弓一下子从竹榻上坐起来,抹额都甩飞了:“这帮窑子军见我失了白蛇,竟敢公然来挑衅老子?他们就算把十八个统领凑齐了排成两队站在我面前,老子都不见!”

  说罢随手将塌边的一把釉色陶壶砸了出去:“通通给老子滚!”

  手下赶紧离开。

  陶壶恰巧砸在脚边,碎成许多片渣滓。来者脚步略微停顿,却像丝毫没有感受到将军的怒火似的,又上前迈了两步。

  漆雕弓吼完,发觉头痛得更加狠了。这次头风来得剧烈却又毫无征兆,令他措手不及,只能死命地揉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保持清明。

  “要不,我替将军按一按?”来者发话。

  漆雕弓头都不抬,腰身一柄防身短剑就笔直朝来者飞去。来者微微抬眸,连躲避的动作都没有,刹那间,剑风从耳畔划过,伴随着几绺发丝滑落,短剑嵌进身后的墙壁之中。

  来者并不害怕,情不自禁鼓起掌来:“将军好身手。”

  “滚。”漆雕弓道。他此刻宛如一只困兽,已经处在暴怒的边缘。

  这人目的很明显,趁人之危,来激怒他的。

  窑子军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将军。”龙睿识视若无睹,反而从容地上前,坐在竹榻边的椅子上,“我滚了,你会后悔的。”

  漆雕弓不禁抬起头。

  这龙睿识一身痞气,却不知为何令漆雕弓非常熟悉。

  以至于他头痛之余不得不思考,这股子熟悉感从何而来。

  岂料,他一抬头,所面对的并非龙睿识,而是一张他日夜思念的脸。

  白蛇?!

  一瞬间,急剧的头风突然消失不见,漆雕弓瞪大眼睛下榻,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三日之前,他还亲自为白蛇主持丧葬。

  三日之后,白蛇竟然能够毫发无损地站在他面前?

  天方夜谭?

  他惊讶和惊喜交织,脑子里面憋了许多话要对白蛇说。可是话到临头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呆楞着扶着白蛇的手臂,没头没尾来了句:“龙睿识呢?”

  白蛇弯腰替他拾起地上的抹额,交到他手上:“才三日未见,将军就已经另觅到新的统领了。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胡说,”漆雕弓十分听话地将抹额重新戴好摆正,为自己辩解,“纵使来成千上万个龙睿识,也比不得我白蛇统领。”

  “那就好。”凌曲眼神幽幽,笑了。

  “这些日子……”漆雕弓欲言又止,紧紧盯着凌曲,生怕一眨眼他就跑了。

  “无碍。”凌曲道。一丝熹微的光线透进屋内,凌曲下意识眯起眼睛。

  漆雕弓见状,转头就从柜子里扯出崭新的斗篷替他遮。

  若是凌曲没有记错的话,这斗篷是去年围猎时,西厥王亲自赏的。漆雕弓一直随身携带,却一次也没有上过身。

  而刚才,他却想都没想给自己披上了。

  凌曲目光流转,开口:“告诉将军一件事。”

  “你说。”漆雕弓想都不想就道。

  “等等,”他突然迟疑了,凶神恶煞的脸上露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害怕样子,“你先告诉我,是好事还是坏事?”

  凌曲默然,看了对方一眼,随即道:“对将军来说,大抵是好事罢。”

  “那还等什么?快说快说!”漆雕弓急不可耐。

  凌曲薄唇轻启,眼神中升起一丝久违的淡漠和阴鸷:

  “我,杀了巫马真。”

  作者有话要说:

  漆雕将军:统领不在的第N天,想他想他想他~

  凌曲:……打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