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被师父拔了坟头草之后【完结】>第97章 是我喜欢你

  三月三, 惊蛰。

  聚魔池自沉寂中复苏,魔气撼动寰宇。夜城中央黑云笼罩, 城中黑影化出原身,四散于野。从封印中脱离的魔族因为自身力量减弱,降格成了魔物,啃噬人肉,吸人精血。一时间,大有祸乱天下之势。

  恰逢正道式微,青黄不接,仙道大宗多已凋敝,少数难成气候,而剑道松散,又以青年人居多,修为难承天命。故正道仍以临渊为首, 共聚至阳殿, 商议降魔大业。

  然, 此举未成,夜城大门再度紧闭, 魔物不出, 魔气不散。

  顾青站在那株繁盛的枫树下,静默不言。

  她虽说打开了夜城封印, 但聚魔池力量低迷, 不足以驱动整座夜城。而据孙夷则所说, 真正的长鲸行尚在临渊, 一把假剑承载不了那么庞大的灵气, 薛思的计划理应失败。但现在看来, 他却成功了。唯一可能的解释, 就是薛闻笛遭遇了不测。他和横雁,或许早早身陷囹圄。

  顾青紧蹙眉头,这种情况,实在是太糟糕。且不说正道力弱,能否越过骨河,就算穿过,那么在魔气充沛的夜城,他们也处在劣势。

  最坏不过,鱼死网破。

  顾青打定主意,转身前往至阳殿。

  孙夷则坐在轮椅上,准备迎接前来的正道同盟。如今的临渊已不复往昔繁荣,经逐鹿之乱,已显露颓势。他作为掌剑,理应继任掌门之位,可现在这残破身躯,却让他迟迟难以抉择。孙夷则想过,既然顾青已回归,那论资排辈,也当是师父荣登宝座,率领门下众弟子。

  可是顾青拒绝了。

  他正想着,就见那熟悉的身影自殿外走来。

  “师父。”孙夷则向她行礼,顾青却一眼看出他的异样:“有心事?”

  孙夷则苦笑,无论多大,他的心思在师父面前,总是无处可藏。

  “师父,您真得不考虑继任掌门之位吗?”他轻声问着,微微低下头去。

  顾青神色平静,像是料到他此番言语,回道:“不考虑。”

  “为什么?”

  “不喜欢。”顾青望着他,细细端详着,忽而轻笑一声,“也许是过惯了跟在师兄后面的日子,这么突然地,要我站在从前他在的位子上,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孙夷则抬眼,看向她,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可临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顾青不知为何,轻声长叹:“小年,你知不知道,你很小很小的时候,你大师伯还给你洗过尿布?你那时候才一点点大,晚上不肯睡觉,又哭又闹,你大师伯就背着你,从松林竹海走到九渊岩,再从那里走回来。等你睡着了,天都快亮了,他再小憩一会儿,去处理门中事宜。”

  孙夷则愕然,愣在了原风地。顾青极少与他说这些,他对孙雪华的记忆,是从练剑开始的。可是顾青却好像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自顾自地说着:“你刚会走路的时候,第一个走向的人,是你大师伯。我问师兄说,要不这孩子就跟着你练剑,将来一定有出息。”

  “师,师父……”

  顾青越说,眼眶越是发烫:“可是师兄说,一切随你喜欢就好,不强求。后来你说你喜欢占星卜卦,喜欢灵术法阵,你就跟了我。当时谁知道呢,谁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

  她潸然泪下:“要是我当年稍微狠点心,让你精研剑道,刻苦修行,何至于害你如此?是师父耽误了你,拖累了你。”

  “师父你别这么说。”孙夷则很是慌乱,他紧紧握住顾青的左手,“别哭了,师父,一切都会过去的。”

  顾青摇摇头:“不会过去的。”

  这辈子,所有的遗憾都将是遗憾,都不可能弥补了。

  孙夷则轻声问着:“师父,你在外面这十年,是不是经历了什么?”

  他一直没用询问顾青的遭遇,怕听到什么难言的过往,然而现在看来,这些难言之隐,比他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顾青现在的样子,就好像要将未说尽的话,全部向他言明,就像,交代后事那般。

  孙夷则忐忑不安。

  顾青却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拍了拍他的肩:“今天来商讨事宜的,大部分是师父和大师兄的旧识,你不用担心他们会倚老卖老,给你难堪。你总归要承接临渊掌门之位,多与他们接触,不是坏事。”

  孙夷则心底说不出什么滋味,但他念及顾青此时心情,仍是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嗯。”

  顾青抹去颊上泪痕,转眼又是那个端庄的临渊长老了。

  孙夷则在她垂眸那瞬间,微微皱了下眉头,继而,握了握拳。此刻的他发誓,无论如何,都会守住顾青,守住临渊。

  还有,守住他的朋友们。

  只是远在夜城的薛闻笛不得而知。

  他昏死过去后,没有再清醒过来,一直静静地睡着,横雁就放在他枕边,原本清盈的剑光尽数退去,只剩下锋利无情的冷铁。

  薛思不远不近地站在床边,沉默地注视着这张略显苍白的脸。一道若隐若现的链子自薛闻笛的手腕连接到他身上,并在这间幽静的天光未能照进的房间里,散出微弱清光。

  薛思万分不解。

  他与薛闻笛虽是结了契,可契约所现,应该是在心前,是一块印记,而不是一道灵气充沛的锁链。

  这是什么?

  薛思醒来后,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茫然地握着薛闻笛的手,第一个念头是这人不能死,第二个念头是,为什么他希望这人不要死。

  作为魔君,被临渊戏弄,献祭失败,他理当愤怒,但此刻却异常平静。他甚至再度闭锁了夜城,下令所有人不要轻举妄动,甚至,一直待在这个屋里,寸步未离。

  薛思听着薛闻笛平稳的呼吸声,难以面对内心的喜悦。这个人,一剑砍断了他与聚魔池的联系,导致他差点丧失对夜城的掌控,好在多年修行,绝对的力量压制下,他仍然能让复苏不久的魔族俯首称臣。

  但是,如若正道攻伐,他不能保证能让族人全身而退。

  “薛闻笛,你究竟想做什么?”薛思长叹,寂静的屋内不断回荡着他的声音,可是薛闻笛听不见,也无法回应。

  薛思对聚魔池中的一切,尚有一丝印象。

  他记得母亲很喜欢薛闻笛,似乎还对这人说了些什么。但现在答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薛思终是败下阵来,走过去,俯下身,吻了吻薛闻笛的额头:“你快些醒来吧,本君喜欢你。我答应你,不让你为难,若是正道愿意与我谈判,我可以做些退让。”

  他呢喃着,又吻了吻薛闻笛发凉的唇,总觉着,有一些苦涩。

  薛思垂着眼帘,又改口道:“快些醒来吧,是我喜欢你。我不做这个魔君也可以,随你高兴。”

  他不得不承认,薛闻笛平安无恙,比任何事都令他安心,令他欢喜。

  躺在床上的人忽然动了下手指,隐隐地,应当是听见了。

  窗外云雾涌动,夜城灯火漫天,黑袍之下,隐藏着各异的身形。唯一相似的,就是那一双双浅淡的流光金瞳。

  文恪自然也发觉了夜城的变化。

  他虽然远在岁寒峰,多有不便,但那方观景台却是一处绝佳的观星卜卦之所。他于那处,推演出了此刻的天下大势,就也得知了聚魔池之变。他忧心忡忡,念着要不要说服曹若愚带上傅及一并回到临渊,毕竟此处只有他们二人,大有寡不敌众的风险。

  可他刚到门口,曹若愚却大嚷着冲了出来,见到他就跟见了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抱住,哆哆嗦嗦说着:“文,文长老,有,有鬼!”

  “有鬼?”文恪陷入沉思,这岁寒峰是一块风水宝地,阳气旺盛,方圆百里都不见一处荒坟,怎么会有鬼呢?

  他扒开贴在自己身上的曹若愚,问道:“大白天的,哪来的鬼?”

  “真有鬼!”曹若愚吓得三魂七魄少了一半,“我正要去给二师兄换药,结果转身就看见一团白花花的东西站在床边。”

  他撇着嘴,委屈又可怜。

  文恪不信,道:“那我去看看,有鬼也给你抓了,行不行?”

  曹若愚很是苦恼:“文长老,你打得过他吗?”

  “我不行,你行吗?”文恪拿他完全没办法,曹若愚低着头,不作声了。

  “你后边去。”文恪招呼着,抬脚就往傅及房里走,曹若愚拽着他的腰带,亦步亦趋紧紧跟在后面。

  文恪这么走着,有点难受,想让他松开些,但转头一看对方那吓得还没回出血色的脸,又于心不忍,便忍着不说了。

  两个人就这样慢吞吞挪回了屋里。

  曹若愚的房间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两张桌椅,可以说是一览无余。剑袋就悬在床边,明曙与破夜相互依偎,悄然无声。

  文恪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不是破夜上边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径直走过去查看,但翻来覆去端详了好一会儿,愣是没看出半点端倪。

  “你真得看见了?”

  文恪又问曹若愚,对方点头如捣蒜。他不免蹙眉:“那真是奇怪,这地方没有半点阴气,怎么会有鬼呢?”

  他说着,忽然盯着曹若愚:“你是不是最近太累,眼花了?”

  对方抿着唇,思索了好久,才摇着头:“除了照顾二师兄,我没怎么累着。”

  文恪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目光落在了那双磨损很严重的靴子上,若有所思。

  曹若愚似乎有在偷偷练剑,只是没有告诉他,想来应该是怕他担心。

  思及至此,文恪轻声道:“晚上我跟你一起睡,你别怕。”

  “啊?”曹若愚愣住了。

  “啊什么啊?难道你一个人睡得着?别是半夜爬我窗户,哭哭啼啼地跟我说,文长老,我又撞鬼了。”文恪摊手,仿佛真看见了曹若愚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对方被这么一笑,脸上顿时发起烧来:“我没有,我不会,男儿有泪不轻弹。”

  “嗯,理是这个理,但凡事都有例外。”文恪顿了顿,“你是例外中的例外。”

  曹若愚无言以对。

  他取下自己的剑袋:“那我先去给二师兄换药,然后再去校练场。”

  说到这个,文恪神色顿深:“曹若愚,你师父和小楼,可能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你早作准备,但也不要勉强。”

  少年人肩膀微微抖了抖,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嗯。”

  他道:“我每天都在推定雨燕的下落,我三师兄依然没有消息,但是小师弟,好像在西南某个山谷里。”

  文恪应着:“我知道了,我帮你。”

  “谢谢你,那我先去了。”曹若愚负剑,飞快地离了房间。

  文恪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感受到一丝熟悉的灵气,但瞬间又消失不见。这速度之快,他几乎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怎么会呢?不应该啊。”

  文恪恍惚着,没有敢细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