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闻笛被薛思抱着走了一路。

  一开始他还觉得好奇, 东张西望,但沉睡中的魔都着实没有什么生气, 入眼全是荒芜。以至于后来他就不怎么情愿待在薛思怀里了,想下来走动走动,可对方不肯,说是放他下来不安全。

  薛闻笛哭笑不得:“我长这么大,头一次享受这种待遇。”

  薛思偏头看他,眼底闪过几分困惑:“为什么?”

  “啊?什么为什么?”薛闻笛发觉自己有时候真得听不懂师父的意思,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一头雾水了。

  薛思抱着他,忽然将他往上轻轻抛了一下,又稳稳接住,薛闻笛噗嗤笑出了声:“你玩我?”

  对方不解释,而是慢吞吞说道:“你没有被人这样抱过吗?”

  “没有啊。”薛闻笛总觉得他在挖坑等自己跳,就搂着他的脖子, 轻声道, “只有你。”

  薛思顿了顿, 眨了下眼,似乎在考虑着接下来的说辞, 他边走边说:“我一直觉得你很天真。”

  薛闻笛一愣, 倏地松了手,薛思又看他:“抱着。”

  “哦。”

  薛闻笛抿着唇, 又伸手抱住他的脖颈, 不由在想, 这人的规矩还真奇怪。

  “我想你这样天真的人, 家中应该父慈母爱, 兄友弟恭。”薛思淡淡说着, “我父亲小时候抱过我弟弟, 将他高高举起,骑在肩上看星星。”

  薛闻笛微怔,尽管薛思说的话好像前言不搭后语,但他却听明白了。

  这人在和他说,我羡慕你这样天真的人,想必受尽父母宠爱,兄弟和睦,无所伤心之事。

  薛闻笛想到薛思的过去,想到对方受过的苦,心都要化成一汪水,刚要出声安慰,说别怕,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没成想,话才到嘴边,薛思却忽然抢先说着:“我不是想当你爹,你不要误会。”

  薛闻笛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痒痒的,抬手轻轻给了他一拳:“你滚,别抱着我。”

  薛思当然是不会听的,他只会警告这人:“不要乱动。”

  “那我要是动了呢?”薛闻笛也不是故意抬杠,他就是觉得逗这人很好玩。

  薛思蹙眉:“那以后你和我睡觉,我都不会亲你了。”

  薛闻笛的心又被挠了一下,脸上发烫,身上也热。他促狭地说着:“哎,其实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

  “嗯?”薛思眉头紧锁,“那个站不直的小年轻和我说,你是他长兄。”

  薛闻笛眨眨眼,站不直的小年轻?谁呀?曹师弟?

  薛思脸沉了下来:“你们合伙骗我?”

  “没没没,怎么会骗你呢?”薛闻笛柔声哄着,以为曹若愚对薛思说的是,自己是他大师兄,也算长兄了,就没太在意,谁能知道看着老实的师弟编了个大谎呢?

  他轻声道:“那就是我师弟,也是我弟弟啊。”

  薛思想了想,以为这兄弟俩拜的是一个师父,那也说的通。思量至此,他那被欺骗的愤懑之感才消退了许多,但很快,他又脚步一顿,不对,他分明记得那个小年轻开口闭口叫他师父啊?那这样岂不就是?

  薛思紧紧盯着薛闻笛,仿佛要在这人脸上看出个花来,对方被盯得心尖砰砰跳:“你怎么这么看我?”

  “我们,”薛思举棋不定,犹豫着问道,“我们也是师徒?”

  薛闻笛眼底闪过一丝惊喜,但转念一想,这人看着也不像恢复记忆的样子,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便沉吟着:“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薛思没有回答,他有点理不清这中间的关系。他沉默地抱着这人走上了一座高台,那是整个魔都最高的地方,远远望去,直入云霄,手可摘星。但它只有一扇门,一扇窗,其余墙壁都被封死,没有出口。

  薛闻笛倒不怕,甚至笑问:“你要把我锁在这地方?”

  “这里很安全。”薛思心情似乎不大好,“其实应该带你去大殿的,但那个地方会伤害到你。”

  他将薛闻笛放在床上,对方一点都不客气地脱了鞋,往床里头滚,薛思被他逗笑了,也上了床。薛闻笛扫了眼屋里的陈设,很古旧,也很简单,除了刷着红漆的桌椅衣柜,几乎没有别的装饰品。床上也没有帷帐,简简单单的木板床,但床单上绣了初夏的荷花,莲叶田田,添了许多生气。他又滚到床的另一头,抖开叠好的被褥,被单上绣的是戏水的鱼。

  薛闻笛心头一跳,隐约感受到了什么,他转头问:“是令堂给你绣的吗?”

  “嗯。”薛思点点头,脱了外衣,抓着薛闻笛的脚踝将他拖了过来,并将他的外衣也一起扒了。

  薛闻笛后背抵着墙,伸着腿,薛思将被子盖在他身上,四角都掖好,将他当粽子似的裹好,只露出一个脑袋。薛闻笛笑着:“你想做什么?”

  “母亲说晚上要盖好被子,这样才不会在睡觉的时候被抓走。”薛思搂住他,亲了亲他的侧脸,“这是我小时候盖的被子,两个人睡不下。”

  薛闻笛大笑:“你这么好啊?那你不怕晚上被抓走?”

  薛思望着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心头却怅然若失:“我只记得这么一点,好像很多重要的事情,被我忘记了。”

  薛闻笛一怔,眼底笑意渐渐淡了下去:“你一直都很好,不管记不记得,你都特别好。”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再想起那些让你痛苦的事情,他垂着眼,也跟着惆怅起来。

  薛思注视着他,默然片刻,掀开被角,钻了进去。薛闻笛不解,只听这人说道:“你弟弟跟我说,我们之前就定亲了。”

  薛闻笛有点惊讶,他可没想到曹若愚这么能编,但事到如今,该做的也做了,没什么好否认的。他轻轻点头:“嗯,是啊,都定亲了,你还把我忘了,是不是该打?”

  薛思莞尔:“你不觉得你们的说辞有很大漏洞吗?事先都不串通一下的?”

  薛闻笛眉梢一挑,并未有丝毫慌乱:“所以呢?”

  “是本君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

  薛思与他十指紧扣,抱着他一同倒下,藏进被子里。

  薛闻笛轻笑:“天还亮着,你就要惩罚我啊?”

  “嗯。”薛思凑在他耳边吹气,“我有很多事想不明白,但我决定不想了。时间还早,也无事可干,就先睡一觉吧。”

  被子小了些,床也小了些,躺两个高大的男人很是拥挤,薛闻笛的小腿都露在外边,白皙的足背在床单上轻轻蹭着。他平常衣着都很修身,袖口都会绑紧,免得用剑时被割破。从前在锁春谷的时候,他偶尔还会趁着师父不注意,光着上半身在院子里闲逛,但在被薛思发现,并且训了一顿衣冠不整后,就再也不这么弄了。

  其实那时候薛闻笛还有点不服气,因为他觉得光着上半身没什么,大夏天的汗流浃背,怎么就不能脱了上衣?他又没有全脱。

  但现在,薛闻笛回想起往事,只会面红耳赤。

  他一年四季都捂得很紧,太阳晒不到,所以身上很白,只有脸稍微黑些。但之前在地底埋了十年,薛思说他刚挖出来的时候,脸比身上都白。

  薛闻笛想想就笑,在被子里轻声哼哼着,薛思问他:“笑什么?”

  “等我隐居了,我要躺在摇摇椅上晒太阳。”薛闻笛攀着他的背,边笑边喘着气,“不穿衣服,气死你。”

  薛思也不恼,他认真考虑了一下,道:“到那时候我给你做一张摇摇椅,很大一张,我们都躺的下。”

  薛闻笛忽然绷紧了背,缩回脚,抬着膝盖踹了下他的腰:“不行,那是我一个人的。”

  “好,那是你一个人的,我就在旁边,给你摇一摇。”

  薛思的指尖拂过他汗湿的鬓角,捏了捏他通红的耳垂,问道,“可以亲一下吗?”

  薛闻笛又笑,眼尾飞红:“你问我?那你真是好讲道理。”

  他凑过去,吻着薛思的唇珠,又张口含住,不轻不重地磨了下,道,“你不用这样,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薛思不言,只是将他抱紧了许多。

  他们断断续续说着话,薛思总是强调着,外边很危险,不要出被窝。薛闻笛笑他幼稚,作势要出去,又被掐着腰拖回来。

  “那些黑影,都是魔都之人。”

  薛闻笛这才不闹了。

  黑暗中的影子,仿佛生出无数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们。薛闻笛想起那个黑笼,想起那个混乱的逃亡的夜晚,忽然明白了薛思的担忧。影子中,随时会伸出魔爪,将他们拖入深渊。

  他问:“你母亲是不是在这被单上设了什么灵术?”

  “不记得了。”

  薛思从背后抱着他,将他圈在墙壁与自己之间,薛闻笛认为是这样的,那是一位母亲对自己孩子倾尽所有的爱,在这样一个令人窒息的环境中。

  他抵着墙的手忽然松开,转而扣住薛思的指节,对方问他:“怎么了?”

  薛闻笛小声道:“没事。”

  刚刚疼了一下,身上和心里都是。但薛闻笛没有说。薛思有些出人意料的固执,被窝里很闷,又潮又热,像那个苦闷的下着滂沱大雨的夏天。薛闻笛披蓑戴笠走在雨中,等着战事平息,回到师父身边。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我没有喜欢过别人。”薛闻笛翻了个身,在大雨中,他迷失过方向,也丢过自己的心,但薛思真得等了他很久,这份固执早在很久以前就显露端倪了。

  只是他没有发现。

  “嗯。”薛思对这句话很受用,薛闻笛迷糊着,开始怀念锁春谷的那口老井,怀念夏夜里清凉的井水,还有被他折下的新鲜花枝。

  “我想给你养点花草,就明天,好吗?”

  薛闻笛呢喃着,倦意上头,慢慢合上了眼。在即将进入梦乡的那一刻,薛思将他从被窝里捞出来,新鲜的空气终于进入到鼻腔,薛闻笛喟叹,沉沉睡去。

  一轮明月升起,从仅有的一扇窗户里照了进来。

  魔都的月亮不是纯粹的白,带了些烛光般的昏黄,落在地上像混了尘埃的井水,不甚美妙。薛思借着月光,一点一点给薛闻笛擦汗,从光洁的额头到高挺的鼻梁,再到泛红的唇和印满痕迹的锁骨。

  做完这一切,他悄悄从自己的剑袋中取出一个白玉瓶,还有一根翠绿的狗尾巴草。

  薛思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东西。

  但这根野草上有薛闻笛的气息,所以他没有扔。他重新躺在床上,捏着草茎,细密的草穗就轻轻扫在薛闻笛鼻尖上。对方没有醒,依然熟睡着。薛思哑然失笑,俯身亲了亲他,就将那根狗尾巴草插在白玉瓶里,放在了床头。

  月光如水般漫了过来,淹过白玉瓶的瓶身,翠绿的野草静静垂着它的穗子,床上两人相拥而眠,似乎今生不再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小曹:似乎不小心干了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