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个醉鬼的原因, 几个人不得不御剑夜行,但安全起见, 他们还是在一处偏僻村落停下了。

  孙雪华立于剑上,凌空观望了几眼。这个村落不大,由南到北约莫十九户人家,只有最南边那户点着灯。他翻身落地,收了剑,看向顾青:“阿青,这地方有几只很小的邪祟,我们暂且去亮灯的那户人家那边吧。”

  “知道了,师兄。”顾青点点头,小鱼抓住薛闻笛的袖子,小声问道:“邪祟又是什么?”

  “一切害人的东西都可以成为邪祟,不过现在在村子里的, 应该是几只小鬼。”薛闻笛顾及他心情, 轻声哄着, “别怕,一般这种程度的邪祟, 很容易超度, 也不会伤人性命。”

  “嗯。”小鱼虽然嘴上应了,但还是紧紧抓着他, 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挂在他左边胳膊上, 薛闻笛无奈, 只好和他商量:“你松开些, 牵着我的手好不好?你这样挨着我, 我们两个人走路都不方便。”

  “好。”

  小鱼松了手, 薛闻笛便牵住他, 带他一道往村子里走。顾青和孙雪华并排,都在他们前边。快到门口的时候,小姑娘回了个头,想确定他们都跟着,结果一眼瞧见俩人牵着手,就打趣道:“怎么哥哥弟弟反过来了?”

  小鱼脸一红,掌心就冒汗,薛闻笛莞尔:“几个月而已,不要太较真。”

  顾青瞄了眼自己师兄,轻笑:“也是哦,你叫我师兄都是直呼他小雪。”

  “笃笃笃——”

  孙雪华轻轻叩响了屋门。

  几人都不约而同安静下来。小鱼的掌心汗涔涔的,温热滑腻,薛闻笛总觉着自己快要握不住他,便附耳与他说道:“小鱼,你别紧张,你现在特别像进了热锅,都快湿成一锅汤了。”

  小鱼听完,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似的,脸红得不像话。薛闻笛将他的手翻了过来,用自己另一只衣袖擦干他掌心的汗,连指缝也一一擦拭干净。小鱼低着头,注视着他和他的手。明明薛闻笛比自己还要小一点,可对方的手已经完全能包住自己的掌心。

  薛闻笛是个小大人了,而他还是这样弱小。

  小鱼忽然紧紧握拳,薛闻笛愣了一下:“怎么了?”

  他不想永远戴着这四个锁,永远不能长大。

  小鱼倏地松开,摇了摇头,却不作声。此时,屋门打开,走出来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大汉。

  孙雪华抱拳行礼道:“深夜叨扰,在下孙雪华,与几位好友正在修行途中,想在您这儿借宿一晚,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大汉看向几人,屋内烛火昏沉,屋外夜色浓深,他看得不是很真切,只见着他们年纪不大,又都负剑,心中便有几分计较:“几位小道长,再往前二十里地,就到蔚然派山门了,您不如投奔那边?反正御剑而行,嗖嗖一会儿就到了。”

  孙雪华神色不改:“我与好友皆是散修,尚不能御剑而行。”

  屋主沉默良久,忽然一声叹息:“你们年纪也不大,这走夜路确实很磨人。不过我家也小,你们要借宿,只能打地铺了。”

  “谢谢您,我不睡地铺,我在屋顶就好。”

  孙雪华挪了一步,屋主才看清后边几人:“哦,原来还有个半大的姑娘和小孩。”

  小鱼在心里暗暗说道:“我不是小孩子。”

  “我妹妹和我外甥都有些体弱,他们两个打地铺就好。”

  屋主闻言,道:“那好办,小姑娘就跟我媳妇睡床,你外甥跟我打地铺。”

  他指了指薛闻笛,“这个呢?”

  “他跟我一起待屋顶。”孙雪华也看了眼自己的好友,对方点了个头,示意他已经明白了。

  小鱼低声问着:“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可以吗?”

  薛闻笛摇摇头。

  小鱼咬了下嘴唇,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待进了屋,孙雪华才看见一位妇人在灯下缝衣,看样式大概是给小婴儿穿的,他目光往下,看了眼妇人隆起的肚子,对顾青小声叮嘱了几句,对方点点头,没有言语。薛闻笛则是默默将小鱼拉过来,轻声道:“你还是随我一道在屋顶吧。”

  对方眼神一亮:“嗯。”

  大汉锁了门,走到那妇人身边,温声细语地说了几句话,大意是今晚会有几个小孩借宿,让她不要害怕。那妇人缓缓抬起头,动作僵硬迟钝,目中无神,呆了好久才艰难点了个头,像是同意了。

  孙雪华道了谢,从荷包里翻出些碎银,交予那个大汉:“略表谢意,还望您莫要嫌弃。”

  这村里住户都是靠打猎谋生,几乎从未见过银子,那大汉见了,自然是满意的,并未推辞,面带喜色一概收下:“几位小道长要多住几日么?我明早进山,带几只野味回来给几位尝尝鲜?”

  “您客气了。”孙雪华不为所动,神色冷淡,大汉也觉得他不怎么好惹,便没有强留,转而说道:“那我去给几位烧点热水,山高路远,喝点水歇一歇。”

  “多谢。”

  孙雪华没有拒绝,那大汉看了看自己媳妇,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顾青端详了两眼那个对灯缝衣的妇人,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姐姐,你手真巧,这衣服做得真好看。”

  妇人不答,依旧一针一线仔仔细细缝着,顾青耐心等了一会儿,对方才像是终于听到了她说话,一字一顿说着:“谢谢你。”

  那语调很平,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情感波澜。

  顾青指尖凝气,搭在了她的脉上,脉象虚虚实实,散乱无根。顾青加重了指尖的力道,使自己的灵气顺着妇人的脉搏潜入,抵达了那小东西的住处。她灵气轻盈,润泽如雨,因而没有受到对方阻拦。片刻后,顾青便放了手,转身回到孙雪华身边。

  “七七已过,婴灵已与母体完全相连,强行超度是不行了,只能想办法让这个小东西自己出来。”顾青低声与几个好友商量,“我晚上先试一试,如果不行,咱们要多留几天么?”

  孙雪华与薛闻笛皆无异议,小鱼问道:“什么是婴灵啊?”

  “说来复杂,就是死去的胎儿没有转世,逗留在母体之中,一般来说是没有什么危害的,但时间一久,婴灵就会吸收母亲的生命力,直到母亲死去。”

  小鱼心下一紧。

  顾青又道:“母亲死去,婴灵就会一直徘徊阳世,不得轮回,而它本身力弱,不像一般鬼怪可以吸食人的精气,很快就会魂飞魄散,因此我们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尽快超度它。”

  小鱼有些难过:“真可怜啊。”

  薛闻笛揽住他的肩膀,用力抱了抱:“会好的。”

  他猜到小鱼会触景生情,思念自己的母亲,所以才临时改变了主意。

  对方不言,那大汉恰好拎着一壶热水回来,薛闻笛便松了手,忽然又被握住。

  “谢谢你。”小鱼说话很轻,“我也,没有很伤心。”

  只是觉着闷闷的,不太舒服。

  小鱼又看了眼那个身怀六甲的妇人,沉默地喝了几口热水,就与薛闻笛他们一道出去了。

  “你就在这儿,不要乱走。”薛闻笛给他设下结界,将他圈在里边,小鱼不解其意:“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不是关起来。”薛闻笛纠正了他这个说辞,“是保护你。”

  小鱼心里更沉闷了,眉眼低垂,说不出的沮丧:“我想待在你身边,不是盼着你保护我。”

  薛闻笛愣了愣,有些无措,他感觉小鱼似乎误会了什么,但一时竟说不出个所以然。婴灵并不可怕,但村中尚有别的小鬼,他过会儿要与孙雪华一道驱邪,阵法打开,灵气定会与小鱼的魔气相冲,所以才会事先设下结界。

  “我保护你不好吗?”薛闻笛微蹙眉头,他不太理解小鱼这副受到伤害的表情。

  小鱼抿着唇,眼眶红了又红,但他忍住了眼泪,没有吭声。他怕一出声,对方就发现自己快哭了。本来就是个累赘,再胡搅蛮缠实在难看。

  他无声地点了点头,似乎在说好。

  “小楼,你准备好了吗?”

  孙雪华忽然从屋顶那头闪现到这边,薛闻笛哑然,没有再看小鱼:“嗯,好了。”

  孙雪华看了眼结界里低头不语的人,剑柄搭在了对方肩上:“头抬起来。”

  小鱼咬牙,假装镇定地昂首挺胸。

  孙雪华与他对视,眉眼间恍若经年积雪,冷淡至极。小鱼被这么看着,感觉自己的小心思仿佛无处遁形,很快额间就冒出了细密的汗。

  但孙雪华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薛闻笛与他同时拔剑,剑气昂扬,一道灵阵浮现在村落上空,璀璨如星。小鱼看向阵中的俩人。灿烂星光下,他们皆是衣带翻舞,发尾飞扬,神情肃穆,剑光相映,气场相投,十分的——

  小鱼脑海里浮现出两个字:登对。

  他猛地甩甩头,可又没忍住继续看,越看越心酸。是了,一个临渊,一个锁春谷,都是各自掌门爱徒,将来都会肩负重任,都是正道栋梁,擎天支柱。

  小鱼感觉心里好像压了千斤重的东西,闷得他快喘不过气。

  驱邪的阵法依照邪祟强弱而定,这村里的小鬼力量都弱,因此薛闻笛很快就结束了。他收了剑,解开小鱼的结界,听到对方嗫嚅着:“对不起,刚刚是我说错话了。”

  薛闻笛抬眸,不知该从何说起,索性选择了沉默。

  小鱼见状,心中更是酸涩:“虽然我很弱,但我会努力变强,不给你们拖后腿,你不要嫌弃我,可以吗?”

  薛闻笛这才反应过来:“你觉得我给你设下结界,是嫌弃你很累赘,很麻烦?”

  小鱼摇摇头:“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我说不清楚。”

  我想,要是站在你左右的人,是我就好了,可是我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小鱼的手背在身后,紧紧揪着腰带。薛闻笛微叹:“那怎么办呢?你说不清楚,我就更回答不了你了。”

  小鱼紧张到声音颤抖:“你,你之前跟我说要教我练剑的,还作数吗?”

  薛闻笛一怔:“作数啊,不过今天太晚了,明天吧,我给你削一把木剑。”

  “嗯,谢谢你。”

  小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好像这样做,心里的酸涩就能减轻些。

  只要这样就好了,我可以再靠近你一点。

  这个想法再次涌上来的时候,小鱼辗转难眠。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解锁,小鱼就会恢复成该有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