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依旧是那间酒肆,碎裂的院墙外降下了结界, 野猫避让,梧桐无声,黑漆漆的夜,只有二楼东边的厢房点着灯。

  这间酒肆是魔都一处联络点,因为地处偏僻深巷,平日里也无人问津,夜城所出之人偶尔会在此碰头,对接一下任务。

  酒肆二楼有几间落脚的厢房,陈设简单,除了桌椅床铺,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

  薛思就在东边点着灯的那间,从他将薛闻笛抗进房里后, 俩人就再也没出来过。期间, 薛思隔着房门, 吩咐宴时斋去烧些热水。对方不敢说不,但也没去弄, 而是将这件事推给了连卅, 少年拎着木桶就砸了过去,差点给他脑袋开瓢。

  宴时斋不悦:“你这暴脾气, 究竟随了谁啊?小颂比你稳重多了, 你们真是双生子?”

  连颂就是折在临渊密室的那位, 连卅的亲哥哥。

  少年脸色极其难看:“闭嘴!你这猪脑子, 我看你一次打你一次!”

  “我又怎么了?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宴时斋眉毛眼睛都挤在了一起, 气得不轻, 对方低声质问他:“那人白天不是说晚上就启程吗?怎么不走了?”

  “那这不是薛闻笛来了吗?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宴时斋一副浪荡样儿, 一双机灵的眼睛写的全是“你还小,你不懂”,连卅冷着脸,抽出了一支羽箭。

  “别别别,都是自家兄弟,有话好好说嘛!”宴时斋伏低做小,倒也不是真怕他,只是不想事情闹大,到时候触了少主逆鳞,就是他和连卅比谁命硬了。

  “薛闻笛有几个不成器的师弟,与他和薛思感情甚为深厚,少主认为,那几个人应当也在应天城中。”宴时斋低声与他解释,“刚刚少主找我,说要多留一夜,让我们暗地里搜一搜,留一个活口逼薛闻笛就范即可,剩下的直接埋了。”

  连卅蹙眉:“那要是那几个人没一起来呢?”

  “那要是来了呢?反正只是多留一晚,明早就走,抓到就是我们赚了,抓不到也不会损失什么。”宴时斋不以为意,连卅还是不放心:“那少主要你烧水干什么?他亲自给他清洗?”

  “不然呢?难道你去?”宴时斋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你不怕少主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我只是觉得这样很反常。”连卅蹙眉,“少主是不是对薛闻笛太好了?对我们喊打喊杀,对他就,就亲力亲为?凭什么?”

  “凭少主喜欢他啊!”宴时斋头大,他仿佛是在鸡同鸭讲,根本说不通这个不开窍的小伙子,“色令智昏,你懂不懂?”

  “昏了还得了?我们魔都大业怎么办?”连卅一下就急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说完,他转身就走,宴时斋吓得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活够了?你有几条命够霍霍的?”

  “我一定不让他们发现,行了吧?”连卅字里行间,好像还在安慰他,让他不要担心,宴时斋一阵恍惚,他真得不知道这个小毛孩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着急去投胎。

  “小子,偷看活春宫是会长针眼的,懂吗?”宴时斋发誓,他八百辈子都没这么语重心长,谆谆教导过一个晚辈了,老天爷,放过他这个不算老的大好青年吧!

  连卅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目光移到对方抓着自己的右手上,低声提醒着:“你该去烧水了。”

  宴时斋眼皮直跳:“我去也行,但你不能乱跑。”

  “嗯。”

  连卅应下来,宴时斋便松了手,转身往后。

  连卅也往后一步,宴时斋猛地回了个头,少年站着不动了,长弓倚身,紫色异瞳泛着流光。

  宴时斋再次叮嘱:“不要乱跑啊。”

  “哦。”

  连卅回答得很敷衍。

  宴时斋可以说是一步一回头,对方好好地站着。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快拐到后边老井的时候,再一看,人没了。

  “连卅!你你你——”

  宴时斋惊得直接扔了木桶,认命似的去拉人。

  少年隐藏了自己的气息,小心爬上了屋顶,掀开一片屋瓦,宴时斋脸黑得仿佛能生吃了他,但在这屋顶,他能动用武力吗?肯定不能!一旦被发现,下场就是身首异处!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连卅俯下身,透过那小小的洞口,观察起里边的情况。

  薛思本来要给薛闻笛拔掉那些骨钉,顺便给他洗洗澡。

  薛闻笛因为白天大动干戈,本来就没有完全恢复的身体又蔫了下去,灵气不充,他一根指头都懒得动,靠在床头昏昏欲睡,对周围的警觉性也降低了很多。

  薛思却是立刻就发现有人在屋顶偷窥。

  连卅论修为,比不过薛闻笛,因此他再怎么隐藏气息,还是会被薛思发觉。

  但薛思没有发火,而是一手捂住了薛闻笛的眼睛,一手轻轻揉捏着对方的后颈,吻了过去。

  薛闻笛本来有点迷糊,被微凉的薄唇一刺激,难以自制地发出了细微声响,但是薛思加深了这个吻,将这点动静尽数咽了下去。

  薛闻笛睁开眼,眼睫轻轻扫过对方掌心,一片漆黑。

  薛思靠近他,将他禁锢在怀里,传音于他:“屋顶有人。”

  “嗯?”薛闻笛瞬间清醒了,想推开薛思,但转念一想,不对,他身上还有五枚骨钉,早该神志不清,成了行尸走肉了,再挣扎不就露馅了?

  于是他刚要抬起的手,又一点点,装成无力地垂了下去。

  薛思亲了一会儿,就开始动手脱他的衣服。

  “师父,这样真得好吗?”

  薛闻笛自以为脸皮比较厚,但平常薛思都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都得自己先撩拨过火了,他才会有点反应,今天一上来就脱衣服,这就——

  承受不住。

  薛闻笛感觉自己浑身冒火,马上就会昏倒在这人怀里。

  但是薛思解开他的腰带之后,便带着他一同滚进了被窝,大被蒙过头,连卅什么都看不见,就看见一件件带血的衣裳从被褥里扔了出来,堆在了床下。

  “色令智昏,呸!”

  连卅又重复了一遍宴时斋的话,瞧着那被褥里翻浪似的颠来倒去,薛闻笛偶尔露出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很快又被抓着塞了回去。

  连卅眉头越蹙越紧,看了半天,一点多余的可疑迹象都没瞧见,索性翻身下去了屋顶。

  宴时斋黑着脸,咬牙切齿地问他:“好看吗,臭小子?”

  “不好看,肮脏的大人。”

  连卅瞪了他一眼,宴时斋气得头顶冒烟,但他生生忍住了,不气不气,他得努力活到夜城解封那天。

  于是他去任劳任怨地烧热水去了。

  连卅琢磨着,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立在二楼。

  薛思其实什么都没干,只是用嘴帮忙将薛闻笛体内的骨钉弄了出来。

  虽然事情很正经,但是薛闻笛已经不行了。

  他现在非常上火。

  可是薛思很淡定,抱着人,附耳说道:“你好好休息。”

  薛闻笛身上很热,薛思还是一如平常,肌肤微凉,光滑细腻,这样一来,薛闻笛就更热了。

  “师父,我口燥咽干,好像要流鼻血了。”

  他很委屈,薛思与他额头相抵:“忍一忍,外边还有人在。”

  “等我好了,我一定先把外边那个揍得爹娘不认。”薛闻笛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哼哼着,偏头咬住薛思的耳朵,哑着嗓子道,“师父,师父你疼疼我吧,求求你了。”

  “你身体还没好。”

  两个人的气息藏在温热的被褥下,薛闻笛感觉自己沉在一汪热泉里,就快淹死了,带他泡澡的人还在岸边上纳凉,怪讨厌的。

  “还不都是你,骨钉往哪儿打不好,偏偏打在我胸前和大腿上,你还咬着我了。”

  薛闻笛满脸通红,说不出是闷的,还是气的,薛思怔了怔,忽然紧紧扣住他的手,哄着:“是师父不好,你别气了好不好?”

  一股清灵之气从薛思身上渡了过来,好像还杂糅了些他特有的浅香,薛闻笛心中躁动很快平复下来,渐渐地,也没了声。

  薛思以为他睡着了,正想掀开被子,让他透口气儿,却听怀里这人略有哀怨地说着:“师父,你不是人。”

  这都能忍?您修无情道肯定很有天赋吧?

  虽然这么说自己师父很不好,但是现在,薛闻笛就是有点点不开心。可薛思,却会错了意:“我的确不是人。”

  虽然被窝里很黑,但薛闻笛还是觉得他眼睛晶亮,透着一丝不可言说的怅然与委屈。

  薛闻笛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想,他真是个坏徒弟,恃宠而骄,得寸进尺。

  “师父,我不是那个意思。”

  薛闻笛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我不是,你别多想。”

  “嗯。”

  薛思由着他亲,过了好一会儿,等俩人都冷静下来,薛闻笛才问他:“师父,他们就这么相信你被夺舍了?”

  “没啊,起码外边那个不信。”

  “那你怎么办?”

  薛思顿了顿,另一只手默默伸了过了,握拳:“靠这个。”

  薛闻笛憋着笑,凑过去亲他的手背,薛思又道:“瞒不了多久的,最多到苍州,就纸里包不住火了。”

  “那你什么打算?”

  薛思静默不言,只是将他抱紧了些:“你会知道的,很快。”

  薛闻笛察觉到不对:“师父,你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趁早如实招来啊,否则我就要生气了。”

  薛思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问道:“我要是说了,你会不会立刻把我踹下床?”

  “不会,我是那种脱了衣服不认账的人吗?”薛闻笛也回抱住他,一手勾住他的发梢,绞着转圈玩,只听薛思慢慢地,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说道:“其实,我出生在夜城。”

  “嗯,我知道,我还知道你原身是一条小鱼。”薛闻笛没有放在心上。

  “那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成为锁春谷谷主吗?”

  薛闻笛停下手里的动作,捞起自己一缕头发,将它们和薛思的头发编在一起,说着:“好奇啊,你愿意说,我就听,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反正你已经是我师父,是我心爱之人啦,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以后都得和我在一起。”

  薛思轻轻抚着他的背,肌肉线条分明,骨骼坚韧,是难得的修仙奇才。

  “我母亲是临渊弟子。”

  薛闻笛手上动作一顿。

  “而我的父亲,是夜城之主,也就是你们常说的魔君。”

  薛闻笛预感到接下来,他会听到一个怎样的故事,主角是他最爱的师父。

  但薛思只是轻描淡写地和他说:“我八岁那年,魔都发生了一场动乱,我逃了出来,投奔老谷主门下,成了他的弟子。”

  “为什么不投奔临渊?”

  薛闻笛问道,但只听到一声喟叹:“去了临渊,我就见不到你了。”

  这话说得缱绻,可又像是在逃避真相,薛闻笛思量着,也许师父心底的伤疤还没完全好,就没再追问,笑着:“还好还好,你当初做了个非常明智的决定,失去我,那损失大了去了。”

  “是啊。”

  薛思莞尔。

  俩人忽然无言,只是拥抱着睡在被窝里,发丝交缠,如连理枝,此生不相离。

  “你几个师弟,是不是被你忽悠走了?”

  半晌,薛思又问,薛闻笛嗔怪着:“怎么能说忽悠呢?我是为了他们的安全考虑,才让他们去鬼道那边借织灵梭的,说起来三师弟还不情不愿,说四师弟太吵,会被鬼主轰出来。我听着不对,在平湖城的时候,那老爷子对咱们也挺客气的,至少他们去,不会有性命之忧。”

  “那你就不怕性命之忧吗?”

  “不是你说,让我来找你的吗?”

  “我的意思是让你养好伤再来。”

  “我现在不是在养伤吗?”薛闻笛和他掰扯起道理来,甚至咬他脖子,“还在你怀里,我觉得我的伤好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薛思无奈,薛闻笛又道:“还好我来得早,不然你得被占多少便宜,快点来感谢我。”

  “想怎么谢呢?”

  “起码得多亲我一会儿。”

  薛闻笛稍微侧开些,与他额头相抵,眼睫只要微微垂下,就能扫到他的眉。

  “快点。”

  薛闻笛阖眼,低声催促着。

  连卅在屋外头,看着像站岗,实际上听了一宿床板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手肘捅了下一边宴时斋的腰:“喂,我说,这酒肆的床板是不是松动了?”

  “是吧,大概吧,可能吧。”对方烧了不知道几桶热水,很是疲惫,他不想再教育这个小伙子了,有点累。

  “哦。”

  连卅瞧着鱼肚白的天际,趁人不注意,从袖中飞出一只黑蝉。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的过去会有一条单独的回忆线,以及,我想调整一下更新时间,凌晨一二点这个时间有点阴间了,以后争取十一点更!好困好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