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剑心帮他盛了一碗汤,放到他面前:“你身子虚,多喝一点。”

  温慕乖乖点点头,拿过杨剑心的碗,给他也盛了一碗汤。

  两人相对无言,整个帐子里,寂静如斯,能清楚的听到外面黄沙涩涩,打在篷布上的声音。

  风寒让温慕整个人都带着些虚弱,只吃了少许膳食便有些恹恹的靠在椅子上。

  半垂着眼眸看着正在吃饭的杨剑心,他眉眼如炬,在昏暗的烛光下,透着些战场上的肃杀。

  那股肃杀在他面前似乎微微收敛了一些。但那东西仿佛长在了他的骨髓里,只默不作声的坐着吃饭,也能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气场。

  和在京中的杨剑心完全不一样,他只适合站在战场上飞驰,只有在战场上才能体现出他的价值,在战场上他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属。

  杨剑心掀起眼皮看着盯着他发呆的温慕,放下筷子,蹙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有些烫,不过已经没有昨天的厉害了。

  温慕整个人缩进衣服里,眼角泛着殷红,正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带着些鼻音糯糯道:“今晚可不可以陪我睡?”

  生了病的温慕格外粘人,仿佛只有一拒绝他,下一秒他就能哭出来似的。

  杨剑心心疼,见不到他哭,瞧他难受的厉害,命人收拾了桌子,把他抱上床,塞进被子里。今夜的天气显得格外冷,秋风悄悄的顺着缝隙吹进,吹的蜡烛左右摇曳。

  迷迷糊糊间温慕似乎听到了杨剑心在叫他,声音格外温柔。

  “……慕之,慕之?起来先把药喝了再睡好不好?”温慕微微皱眉,眼皮就像坠了石头一般,昏昏沉沉的,让他有些不耐烦。

  哼哼唧唧的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去躲避一直抓他的人。

  病来如山倒。

  温木的身体自从受了伤之后,受不得半点风寒,娇滴滴的如公主一般,需得仔细伺候着。否则就会像现在一样,前一秒摸的还不是很烫,下一秒便昏昏沉沉的睡去,怎么叫也叫不醒。

  杨剑心微微皱眉,控制好像八爪鱼一样直往自己怀里钻的人,轻轻的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道:“生病了还不消停会儿,真的是欠挨打。”

  温慕带着哭腔哼哼唧唧的搂住他的脖子,头在他脖子上蹭蹭:“杨杨,抱……”

  杨剑心一怔,晦暗不明的看着整个趴在自己身上的人,喉咙有些发干,一说话带着些低哑:“……自己坐好把药喝了,再借着生病肆无忌惮我就走了。”

  果然,刚刚还昏昏沉沉的人,在听到杨剑心说的话后,面色潮-红的从杨剑心身上退下。乖乖的坐在床上,端起那碗药闻了闻,很浓厚的苦味,让他瞬间没有想喝下去的欲-望。

  拧着好看的眉,一口气将药喝了个透底,瞬间精致的小脸皱在一起,伸出舌头,苦的不想再去喝第二次。

  在温慕还没有从苦味中反应过来,一颗蜜饯伸进了嘴里,接触到的地方,泛着甜味,将恶心的苦味生生压了下去。

  杨剑心发出一声短促的闷笑,很低,不仔细听都听不到,他站起身子正要走,袖子被人拉住,只听身后那人压着哭腔道:“杨杨,你答应今天陪我睡的。”

  自己说到最后都有些心虚了,却执意的拽着杨剑心的袖子不放手。

  “忽然反悔了……”

  低着头的人一怔,猛地抬起头,两株泪花在眼眶里打转,急忙道歉道:“杨杨,对不起,我不是要意骗你的,我下次再也不骗你了,你别走,别走可不——”

  杨剑心一疼,伸手遮住了温慕的眼睛,自己狠狠在心口处抓了两把,心疼的感觉才悄悄散去些,他打断温慕:“不用道歉,我不走,去吹蜡烛。”

  掌心的睫毛忽闪一动,轻飘飘的滑过杨剑心掌心,泛着淡淡的痒意。

  杨剑心收回手,摸了摸睫毛滑过的地方,抿着唇一言不发的将铺盖铺在地上。

  温慕正要说话,杨剑心淡淡的看了一眼,乖乖的躺在床上看着杨剑心收拾。

  很快,小小的帐子黑了。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他们两人的呼吸声。

  温慕翻了个身,面对着杨剑心,昏黄的暗光在杨剑心脸上投下一道阴影,朦朦胧胧的仿佛画中人一般。

  他悄悄的在半空中临摹杨剑心的眉眼,从额头到眼睛再到鼻子,最后停留在嘴唇上,小声道:“杨杨,我想和你睡。”

  杨剑心半眯着眼,将他的动作都尽收眼底,嘴角微微上扬,却道:“温公子快些歇息吧,等发了汗病就好了。”

  温慕失落的把手收进了被窝里,与外面没有什么两样,被窝里照样冷的他蜷缩起身子,鼻子囊的厉害,不通气,张开嘴才好些,不知不觉沉沉的睡去。

  杨剑心看着他,只能看到一团黑影,他轻轻叫了声:“慕之,睡了吗?”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因为鼻子不通,发出小小的鼾声。

  杨剑心掀开自己的被子,上了床,将有些凉的人抱进怀里,从他额头上亲了好几口,亲的满足了,才道:“小东西,让你受些苦,若是后悔了……现在还能跑,以后要是再想跑了,就打断你的腿,把你关在家里,夜夜与你相好。”

  说罢,手顺着边缘进去,在空荡荡的大堂里,拨弄着两颗铃铛,随后又去了后院,软绵绵的,怎么也摸不够。

  在门口停留了会,在走廊来来回回走了几次,过瘾了才睡去。

  翌日一大早,天未亮,杨剑心起来开始穿衣服,摸了摸温慕额头,已经退烧了。

  他给温慕盖好被子,把自己的铺盖卷好,出了帐子。

  天边泛着青白,冷冷清清的,冻得手都伸不出来。

  杨剑心点了木炭,装了四个汤婆子,进了帐子,一个一个的塞进温慕被窝里。

  春季初秋是发动战争的最好季节,而深秋至冬天的剑门关是最安静的,周边国家乖乖的缩在家里过冬,因此在接下来的日子,杨剑心他们能过个好日子。

  温慕悠悠醒来,小五正小心翼翼的布菜。

  他摸出汤婆子,拽在手里,伸了个懒腰道:“杨杨哪儿去了?”

  布菜的小五立马放下手里的盘子回道:“去查陷阱是否损坏。”

  “就他一人去的?”

  小五:“并不是,领了一个营队。”

  温慕点头,小五笨手笨脚的伺候温慕穿衣服。

  温慕又问:“汤婆子是你塞进来的?”

  “并不是属下,应当是属下来时便已经放好了的。”

  温慕一想,露出了笑意,将手中的汤婆子抱的更紧了。

  杨剑心临时接到程立桥的任务,让他带着一营队的兵力,把他们做的防御和陷阱都检查一遍,应当是边疆有了动荡,程立桥怕三国十二城趁机入侵,以做万全准备。

  他们先去检查了防御,把可能存在问题的防御,命人又重新加固。把所有防御检查完后已经是半夜了。

  冷风一吹,让杨剑心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兰祁的手也不敢再去握剑了,一摸上去,寒冰刺骨,只能搓搓手,伸进了盔甲下的保暖兜里。

  “这两天晚上也忒冷了,明日巡陷阱时带个汤婆子吧,实在受不住这刺骨的寒风。”兰祁冻得话都说不利索。

  朝廷发下的棉衣还未到,他们只能穿去年磨烂的就棉衣。

  杨剑心摸摸棉衣,思绪又到了温慕身上,也不知他拿了棉衣没有,近几天也并未见他穿,应当是没拿,明日将棉衣脱下留给他穿。他那小身板若是再得一次风寒,怕是要减寿十年。

  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人,可不能就这样让他自己给糟蹋完了。

  想到此处,杨剑心忽然停下,给身后的队伍打了一个停下的手势。

  侧耳一听,右边矮草有动静,杨剑心立马指挥兰祁带一队人从一边包抄,他则带着剩下的人去另一边,两队人成包夹之势快速合拢包围圈。

  漆黑的草地里躺着个人,瘦瘦小小的,像个女子。

  兰祁接收到杨剑心的信号,小心翼翼的将地上的人翻了个身,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映在了众人眼里。

  兰祁一惊,嘿嘿一笑道:“这女子可真漂亮。”

  其他士兵也纷纷探头去看,随后笑了起来。

  只有杨剑心没笑,因为这人他看着着实眼熟,却想不起来再什么地方见过。

  “苍彝人?”杨剑心皱眉,“先把人好生带回去,等将军发落。”

  兰祁把人抱起来,道:“看着瘦瘦小小的,还挺重。”

  杨剑心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还在想这人到底是在哪儿见过。

  离营地还有五十米时,杨剑心看到门口立着一人,单薄的身体披着他的一件披风,似乎因为天太黑,那人看不清是不是他回来了,只来回走动,探头探脑的看他,最后实在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确认是他了,才高兴的挥手。

  “杨杨!”

  随后便向杨剑心跑来。

  天实在太黑了,温慕看不清地上有没有坑之类的,在快要跑到杨剑心面前时,忽然脚下一空,“噗通”一下摔在了地上。

  杨剑心一惊,跑去过双手架住温慕的腋窝,把人从地上提起来。

  温慕下意识的把腿缠在杨剑心腰上,两只手张的大大的,应该是有些疼的,但他只是甩了甩,便高兴的咧嘴大笑:“你这一天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杨剑心身后一众人跟吃了鸡蛋一样,个个张大了嘴巴,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两人。

  兰祁以为自己发病了,不然他怎么看到温公子抱住杨哥撒娇呢?听听那些奶音,说的他魂都快没了。

  杨剑心没理身后的人,单手抱住温慕,另一只手解下披风将温慕整个人裹了进去,直接抱着进了帐子。

  饭菜估计是刚被热过,还冒着热气。

  杨剑心把温慕放在了床上,手去揪温慕的领口,温慕心一跳,脸不由的红了起来,嘴角难掩兴奋,正要去解杨剑心的铠甲,一直没说话的杨剑心开口了。

  “你就穿了这么点儿在门口站着?”

  温慕茫然的抬头看他。

  杨剑心拧着眉,看着有些不悦,温慕立即狡辩道:“不,不是,我有带手炉。”

  杨剑心看着更加不悦了,温慕吓得不敢说话,只能悄悄的揪着杨剑心的袖子,正欲开口道歉,杨剑心动了,开始一件一件的脱衣服。

  最后将里面的旧棉衣脱下来穿在了温慕身上,大喊:“小一!”

  小一吓得从树上掉下来,急忙道:“杨将军有何吩咐。”

  “速去林头儿那儿端一碗姜汤,要刚出锅的。”

  “是。”

  杨剑心伸手在他额头上试试温,不热,但有些凉:“有没有不舒服的?”

  温慕笑弯了眼,搂住杨剑心的脖子,往下压了压道:“没有,很好。”

  “下次这么冷的天气就不要出去了,在帐子里待着,若是冷了,明日我去砍些柴,让小一他们给你把火盆生着,听懂了吗?”

  温慕点头。

  这时杨剑心又想起了温慕摔倒了,揪开搂住他脖子的手,仔细看看,只有几颗沙子的痕迹,问:“刚刚摔倒碰到哪儿了?”

  “没事,不疼。”温慕又把手臂挂在了杨剑心脖子上,目光落在杨剑心的唇上。

  杨剑心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他担心过了头,竟然对这小东西关心起来,现在想来肯定高兴的尾巴都要翘天上了。

  他正要假装吓唬吓唬温慕,温慕问他:“剑门关棉衣等通常都是最早一个到的,为何你还穿着旧衣?今年应该不怎么暖和了吧。”

  杨剑心点头,脖子有些发酸,去揪温慕胳膊,温慕死活不放,他怕把温慕弄伤了,只能把人抱起来,自己坐在了床上,让温慕坐在了自己腿上。

  温慕特别喜欢现在这个姿势,跟被主人摸了毛,舒服的小猫一样。

  杨剑心:“今年不知道为什么,棉衣送来的比前几年送来的迟了半个月。将军上了奏折去问,说是运输途中遇上了暴雨,延迟了时间。”

  温慕皱眉,凭着他多年在朝中的经验,这批棉衣并非是因为暴雨延迟了时间,而是有人故意不让这批棉衣到剑门关。

  当然这些肮脏的事情,温慕是不愿说给杨剑心听得:“那棉衣你给了我,你明日穿什么?”

  “还有一件。”杨剑心扯扯他胳膊道,“快些放开,坐好把姜汤喝了。”

  温慕不情不愿的放开,他还没抱够呢,哀怨的盯着进来的小一。

  小一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战战兢兢的把姜汤交给了杨剑心,逃也似的出了帐子。

  杨剑心压着嘴角的笑意,小一在门口等了有一段时间,就怕在不恰当的时间进来,遭到主人的怒气,结果杨将军喊他进来,他还是遭到了主人的怒气。

  危已。

  温慕自己也怕明日再得风寒,乖乖的蹙眉把姜汤喝了个干净。

  二人吃过饭,杨剑心换下衣服,正要拿去洗,兰祁忽然来敲门:“杨哥,将军叫你。”

  杨剑心把衣服塞进了床底,从箱子里翻出自己另一件棉衣,袖子和肩膀处开线了,还有很多小破洞,破洞上面带着点点血迹。

  他看了一眼穿上,又穿了外衣,临走前面无表情道:“早点睡。”

  不等温慕说话,走出了营帐,还叫了小一,让小一给温慕换汤婆子的。

  温慕目送杨剑心离开帐子,脸瞬间阴沉下来,手摸上身上的棉衣,冷哼一声:“够胆,敢在杨杨身上动手,活的是够久了。”

  温慕坐在桌子前,摆好纸笔,爱不释手的摸着棉衣,上面还残留着杨剑心的体温。提笔在纸上写下,写完后,晾了晾墨,道:“小七。”

  小七进来,温慕将信交给他:“尽快送到九殿下手上,告诉殿下,主使不能留,抓到后让他赤着身子冻个七天七夜,不能死,然后冻成冰雕。”

  “是。”小七连夜骑马去送信。

  温慕这才微微收敛了狠气,转头看见了杨剑心的衣服,挑眉。

  拿出来,让小一打了水,倒进盆里,回忆着杨剑心给他洗衣服的样子,找到皂角开始洗。

  杨剑心不知道自己恨不得宠上天的人,正给他洗衣服。

  他急忙去了程立桥帐子,床上躺着个人,正是他们救回来的那名苍彝女子。

  在昏黄的烛光下,杨剑心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更加惊为天人,只不过在他心目中还是没有温慕来的更美。

  丝毫去不了他的眼,但这人真的很眼熟。

  程立桥看他就知他想了什么,凝重道:“这人觉得有些眼熟吧。”

  杨剑心点头。

  “还记得几年前我俘获的那名苍彝小将吗?”

  经程立桥这么一说,他想起来了,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他记得这小将没留多久,就给苍彝送了回去。

  过了这么多年,怎么会昏倒在剑门关境内?

  “将军有什么顾虑?”杨剑心问。

  程立桥:“在尚未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前,派人轮番监视,密切注意苍彝的动向,明天一天务必将所有防御,陷阱都检查完毕,确保万无一失。”

  “是。”杨剑心,“将军,朝中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不然怎么忽然想起来检查防御和陷阱?”

  程立桥揉揉太阳穴:“西南最近有些动荡,温总管昨日找我同我说,合昌国通贸一事引起了各国强烈反应,有心之国可能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那么势必会引起越界之事,动不好在这混乱之际大举破城也是说不准的。让我将防御,陷阱等重新检查,留意军中之人的动向,怕到时候内忧外患。”

  杨剑心没想到温慕会跟程立桥商讨军事,毕竟程立桥视温慕如洪水猛兽,认定他是奸臣佞宦。

  杨剑心点头:“明日我多带些人手加快检查。”

  程立桥“嗯”了一声,挥挥手道:“你先回吧,别让温总管等急了。”

  杨剑心一笑,走了。

  刚走到帐子门口,小一端出来一盆污水,杨剑心疑惑的进了帐子道:“做什么用了那么多水?”

  话刚落,就见温慕浑身湿漉漉的拧着他刚换下来的衣服。

  两只手被冻得通红,看到他回来,还咧着嘴笑:“程将军找你说完话了?”

  杨剑心心一软,眼神也温柔下来,走过去把他手里的衣服拿过来,晾在了衣杆上,滴水的衣服下放了盆:“快些把湿衣服换下来,下次这种糙活不要干了,让小一他们做或者我做。”

  温慕摇头:“我想给你洗衣服,以后我会学着做饭,收拾屋子,学着怎么伺候你。”

  说完,他自己还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