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里糊涂被扣上毒害兄弟、行刺君父的嫌疑,傅思真不知道该骂大理寺和刑部糊涂至极,还是该说,傅忆真是疯得不轻。

  瞧着傅忆方才矫揉造作的言行,以及离奇的全席有毒他独中,傅思内心几乎可以确定此事又是老二设套。

  他想斗,这不就出招了。

  具体怎样为之,大理寺不清楚,他也不明白。

  “宴会上饮食出了差错,是我的过失。”傅思坐到傅忆对面,“监管不力之错,我认。可二弟仅凭这点,就指责兄长不孝不悌,恐怕心底里,从来没有敬重我这穷乡僻壤长大的长兄半分。”

  不就是自怜自艾,卖惨甩锅嘛,谁不会似的。

  傅忆闻言,又虚握着拳咳嗽两声,大理寺卿低着头瞧不见,可坐在对面的傅思瞧得真切。

  他又在笑。

  唇色苍白但笑意深深。

  “大哥口齿伶俐弓马娴熟,深受父皇喜爱,我怎敢不敬大哥?”

  “事出突然,你不怀疑他国外臣,却空口白牙给我定下罪名,这叫敬重?”

  兄弟二人互相指责,站在一旁的大理寺卿只是把头越垂越低。皇家勾心斗角是常态,眼前两位是唯二年长且封了王的,神仙斗法,千万别殃及凡人。

  偏偏傅忆要点他,“邹大人,除了物证,不是还有人证吗?”

  被信王冷幽幽地一叫,邹大人豆大的汗水砸到地上,点头不迭,“是!请二位殿下稍候,臣这就提审犯人。”说罢擦着汗去门口吩咐手下,走出两步还不放心地回过头再看几眼。

  傅思自然知道他在顾忌什么,冷笑道:“放心吧,我不会把信王如何。真要说起来,我也不能把他如何。”

  ——谁知道那病秧子的身体里,藏着多大的本事。

  邹大人心想,确实是担心身强体健的大皇子一冲动,把吊着一口气的二皇子捏死。但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倒让他不好接话。

  所谓犯人很快被提上堂来。

  傅思打眼一看,意料之中的不认识,同时心里也纳闷,他虽然来京城不久,但一直听说,京城多冗官,人浮于事。尤其经常太平安定,惯得大理寺与刑部办事拖沓糊涂。这次动作倒是快,半日过去,连所谓的“犯人”都擒了一个来。

  不等大理寺卿开口,傅思先问:“下跪何人?”

  堂下之人,身形圆胖,头大脖短。脸膛大饼似的,五官长得为难,眯缝眼蒜头鼻腊肠嘴,一开口就是破锣似的哭腔。

  “安王老爷,小的冤枉啊!都是您交代小的做的啊……您把那东西交给小的,说是蜀州特产香料,否则小的哪敢往膳食里乱加东西啊!”

  原来是厨子啊。

  被指认为幕后黑手,傅思并不觉得紧张无措,反而突然想到商榷那个世界一句名人名言——

  “脑袋大脖子粗,不是老板就是伙夫。”

  商榷不怎么看娱乐节目,但闲暇时会听一些经典诙谐的小品放松心情。

  真想商榷啊。

  尤其此时,周围人都各怀鬼胎,他还要陪老二这个疯子勾心斗角,稍不留神就要把命搭上。

  猫猫心累。

  想一头扎进商榷怀里。

  傅思缓缓呼出一口气,虽然有人指证,情况看似对他更加不利,但也为他提供了新的解疑突破口。

  “你说我指使你下药,那好,我问你——”

  傅思散漫地坐在圈椅里,目光快速扫过傅思与厨子。

  “第一,我何时给你毒药,当日穿的什么衣裳?”

  “是、是宫宴前日,穿的,穿的,小的不懂,总之是黑色。”

  “第二,我给你的是丸药颗粒还是粉末散剂?”

  “啊这……丸……啊不,是粉末,胡椒面似的粉末,小的以为是稀奇调料……”

  “好,就算是散剂。是用瓶装的,还是纸包的?”

  “嗯……是,是,是纸包的……”

  “剩下的粉和纸呢?”

  “剩下……没剩,对没剩!全下进去了!纸……纸,我顺手丢进灶膛里,烧了!”

  傅思低声笑起来,“那就是现在全无遗留了?倒还不算太笨,不枉由你替人担一场罪名,言语首尾还算周全。”

  傅思说着这话,目光却又转回傅忆身上,而傅忆短促地对他一笑,傅思不知自己是否看清,那疯子笑意里是带着几份欣赏和满意的。

  厨子闻言,破锣嗓子又咧道:“殿下说的什么话,小的蠢,没脑子,只知道听命行事,哪晓得下了毒药,闯出泼天大祸……我哪敢给皇子王爷下毒啊,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祸事!”

  傅思摇头道:“本王问这些问题,你言语断续,但都回答上了,看似有头有尾。

  ——可是,你口口声声说我让你下毒,自己毫不知情。如今你活生生站在这里,就算我蠢笨到不知杀人灭口以绝后患。做厨子的,做菜竟不会尝试滋味咸淡?”

  厨子一时语塞,不自觉地看向傅忆,很快又别开目光,叩头在地,“这,这……这,小的做了多年厨子,功夫深,不用尝,闻着味儿就知道咸淡合不合适!”

  傅思没错过厨子目光寻求傅忆指示的瞬间,心道,果然是老二这个疯子,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为饵,大费周折地设计陷害。

  傅思看着对面老二,右肘靠在圈椅把手上,左手则在膝头缓缓叩击。

  ——见过几次的动作。是陆沉说话思考时不经意的小习惯。

  小疯子啊,行事再诡异莫测,到底还是做不到彻底心无挂碍,终究是受人影响的。这一点,或许他自己都没发现。

  傅思接着道:“就算你功夫到家,准备膳食全程没有尝菜,但御膳房并非只你一人,你下药,就没旁人看见质疑?”

  “我——”

  “你不用说。

  就算你当时觉得调料珍贵,想调制美味独占功劳,避开所有人。但你是积年的御厨,应该知道,但凡是宫里贵人们的膳食,都是专门的试菜太监尝后无事,才会呈上。”

  一言一句,字字分明。

  厨子胖脸上汗水涟涟,破锣嗓子发紧,连哭都哭不出来。

  “若你事先将毒药下在了所有饭菜中,试菜太监为何无事、席上众人为何无事?偏偏只毒倒了信王。难道说,信王体质,连太监也不如?”

  连番质问,问得厨子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一旁的大理寺卿也听得发愣,这才回过神来,扬声道:“来人,将胡乱攀咬安王殿下的狗东西泼醒!”

  傅思却摆手道:“不必了。从小喽啰口中,能问出什么?”看向傅忆,笑道:“是吧,二弟?”

  傅忆唇角勾出微笑,“正是。大哥英明睿智。”

  两兄弟笑得瘆人,大理寺卿后背都发冷。

  大概是没睡午觉昏了头,今日午后,这厨子主动投案,说受安王指使下毒。

  他怎么就糊里糊涂信了呢!还跑去安王府上传唤……吃了豹子胆了………不对,他当时没那么冲动,打算先不惊动安王……但刑部尚书撺掇着直奔主题!那老匹夫,自己老糊涂不要命,还连累他得罪大皇子!

  邹大人内心惴惴,但傅思并不打算和他计较。毕竟他当时说的是协查,带他过来的是马车而不是囚车,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如今想来,吴国使团一来,宫中就生事端,定然与其有关!”邹大人急忙将矛头引开,“事关社稷,臣这就去详查!”

  傅思叫住他:“邹大人且慢。今日给我扣上谋逆的帽子,不过是家事,尚且可以分辨。若是证据并不充足,就和吴国使者起了冲突,那便了不得了。”

  邹大人点头不迭,“对!对对!臣自当暗中查访,不损两国邦交!”说着吩咐底下人将厨子扔回大牢,自己借口查案,一溜烟跑了。

  堂前便只剩兄弟二人。

  傅忆从圈椅里站起身,笑着鼓掌道:“大哥果然没让我失望,处变不惊条分缕析。早知大哥如此,我不该漏太多破绽,那局面应当更有趣些。”

  疯子!

  傅思对他厌恶至极,连冷笑都不愿给一个。

  “我没功夫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你嫌命长要服毒,我不管。破坏两国邦交……献上明月狼,又设计杀他,为什么?”

  傅忆垂眼看着自己右手的伤——是那个世界身体受伤投射过来的痕迹,陆沉替他包扎过,然后他自己把伤口又崩开了,楚国再没人会替他包扎了——轻声道:“为什么杀他?因为他……该死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解释怎么做到一个人中毒,明天见

  猫猫:下毒,老桥段了。本喵可是看了七十多集宫斗剧的。

  傅忆:大哥真聪明!和大哥贴贴!来玩命啊!

  商榷:虽然没我的戏份还是要刷个存在感,我家崽真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