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从西北赶回京兆,足足二十来日的长途跋涉,到底还是折腾。皇帝前日就已准了几日假日,谢问渊这一国丞相才得以休沐赋闲。

  从宫门那处回到丞相府时不过卯时,一夜未眠的两人随意换洗一遭就回了屋中歇息。

  九月,京兆的秋风渐起,不比夏日的闷燥,九月的天气正是京兆舒爽的时候。不凉不热,秋风宜人。

  数月的征战颠簸,无一日平稳,直到今日躺在这梨花木大床上,才算是真正回了家,平静安稳了下来。

  秋风轻抚,盖着轻薄保暖的蚕丝被,两人拥在一处难得沉眠。等再次睁眼早就过了午时,日头也已经渐渐西斜了。

  “咱们几时去将军府?”

  “戌时。”

  两人都未起身,只依偎在一处说着话。

  “那还有三个时辰呢......”钟岐云说到这处忽而笑了起来:“问渊,你说谢老将军若是瞧见你我二人一同前去,会不会不许我踏进将军府?”

  瞥了眼钟岐云,谢问渊唇角微扬,“这就不知了。”

  钟岐云微微沉思片刻,忽而道:“想来今日老将军特意书信予你请你回将军府,必是有事要与你说道的,这般的话,待会儿不若你先去将军府吧。”

  “怎么/?听你这意思,是不想去了?”

  “不不不,自然是要去的,只是晚你半个时辰,有些东西我得先去准备准备。”

  “哦?”谢问渊眉头微挑,细细瞧着钟岐云笑眯眯的模样,心知钟岐云心头有盘算,他也不再多问,只说道:“既如此,我便早些过去。”

  本就面对面侧躺着,钟岐云瞧着谢问渊微挑的眉眼,眉目清朗,暗沉的眸色中有些点点笑意,他实在是耐不住就凑近亲了亲谢问渊的眉眼,“问渊......”

  “怎么?”

  钟岐云又凑近了些,手揽住了谢问渊的腰将人往怀中带,他抿了抿嘴唇,轻声道:“今日咱们应当不会在将军府留宿吧?”

  “自然不会。”

  “那......能否稍微早些回府?”

  极近的距离下,钟岐云带着一丝喑哑的声音正好落在耳畔,谢问

  渊眼眸一颤,刹时便明了钟岐云意思。

  “......”

  “问渊?”

  谢问渊微微侧过头,半晌才说道:“可以起身了,此前没吃些东西垫着,现下倒是有些饿了。”

  只是以往若是这般说,钟岐云必定会立马松手赶去张罗饭菜,但今日钟岐云却依旧紧紧的搂着他,未曾松开一分。

  目光一直放着谢问渊身上,自然是瞧见了谢问渊那一分的不自在,这副不同于往日那样波澜不惊的模样,实在是让钟岐云爱到了极点。

  心跳得更快了,钟岐云近乎贪婪地望着谢问渊,哑声道:“我也饿了......”

  话音落下,谢问渊一顿,转而笑着与钟岐云对视,道:“即是这般,那更当起身才是。”

  “这......我这哪里是吃饭能填饱的啊,是要你......”只不过钟岐云话还未说完,便被谢问渊捂住了嘴。

  谢问渊心下明了这般若是再说下去,只怕钟岐云这会儿便不愿松手了......

  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应你便是......”

  手掌附到谢问渊手背上,钟岐云乐道:“好。”

  因为时辰不早不晚,两人便随意吃了些饭菜,只是饭还未吃完,府外前来拜会谢问渊、恭祝谢丞相立大功的官员几乎都要堵住丞相府的大门了。

  “这些人不知你昨日一夜未眠,不知你在战场数月又跋涉多日需得休养几日吗?这般蜂拥而来,莫不是讨人嫌?”

  吃饭的间隙,钟岐云听着曹管家提及的来访人,咂舌:“这都得有三十余人了吧?若是都见,得到甚么时候?”

  “自然不会都见的。”谢问渊道:“有些人因为身份特殊眼下是见不得的,比如那燕北侯的长子,而有的譬如京兆府尹确实可以不见。”

  “这么说,还是有些许需得见上一见?”

  “自然,虽说如今我倒也不必顾及旁的甚么了,但到底身在这官场之上,有些利弊还是需得权衡的。”

  钟岐云点头,这一点从商都尚且要顾及,更何况是做官了。

  “我正好有些事要到乘风驿一遭,需得离开一会儿,若是回来晚,我便径直去将军府了。”

  谢问渊点头,钟岐云去西北多

  月,虽有何敏清、刘望才、杨香冬等人顶着,但他那偌大的钟家产业更是积攒了不少事需得他这个东家亲自料理。

  所以吃过饭后,钟岐云便离了丞相府,谢问渊便去了府上正厅,与于连桥、纪行晏、冯评等人碰面寒嘘,并细细说了些国中要事。

  等事情说完议妥,已然酉时中了,将几人送出府后,曹管家就递来乘风驿中小厮送来的信。

  钟岐云在信中言明有些事还未办妥,咱不回府。

  谢问渊看过信后,便予曹管家说道:“时辰也不早了,烦请曹管家令人给将军府送个信,再让小厮备上车马去将军府吧。”

  “是。”

  谢问渊赶到将军府时,且才踏进门,一身劲装的谢问灼和蒋虎品、章洪三人便赶了过来。

  瞧着三人面色红润,发梢汗湿的模样,谢问渊微微一笑:“伤且才好,便已经校练起来了?倒是不怕留些病根子。”

  谢问灼闻言有些赧然的抓了抓头发,说道:“实在歇得太久,坐不住了,再说,若是要不练练腿脚都不灵便了。”

  “大人,乘此机会,不若您指点咱们几招,与我三个过一回手?”在战场上,蒋虎品数次亲眼瞧见谢问渊那一身武艺,早就向与其切磋一二,只奈何在战场之上不好提及,今日听得谢丞相要来将军府,他可是硬着头皮守到了这会儿啊。

  “是啊,我也多年未曾与大人比试过了。”昨日升任为四品卫将军,如今正在谢家麾下。

  一旁的谢问灼听得这些,亦是兴致勃勃、跃跃欲试,“既然这样,那不若咱们立刻去往教习场......”

  “都已是十九的年岁了,怎地还是这般鲁莽。”

  谢问灼才说到那处,不远处何夫人便出来阻了去,谢问渊侧目望去,就见着何夫人朝着这处走了过来,望着谢问灼嗔道:“你兄长且才进府上,你不去给他斟茶倒水,反倒想领着人往教场跑了?”

  “啊......这......”被母亲这么一说,谢问灼这才想到谢问渊还未好好歇一歇,他有些不知所措地转头望向谢问渊,道:“哥.....我......实在对不住......”

  谢问渊敲他这副样子,屈指敲了敲他额头,“无事。”

  说完,又见何夫人她走近,谢问渊转身向她拱了拱手拱手鞠躬示礼,“何姨”。

  何夫人见着,亦忙向谢问渊福了福身子,“哎,丞......应疏回来了?”

  谢问渊面上带着淡笑,应声道:“是。”

  何夫人见他神情温润,心下亦柔了许多,她轻声道:“莫要听问灼说瞎话,知你今日要来,我早些时候就让人备着不少好菜美酒,再过一刻便能上桌了,眼下就让问灼随你好好说说话,待会儿再一同好好吃些饭菜。”

  “劳烦何姨了。”

  “哪里的话,这些都是我当做的。”

  “既是要到晚膳的时辰了,便让问灼与蒋将军、章洪换些衣物吧,就不必管我了。”谢问渊说道这处,顿了顿,而后又问道:“父亲现下可是在卧房中?”

  何夫人点头:“是的。”

  “那我还是先去看看吧。”

  “是了是了,我都忘了这事儿,你父亲当是有些话要予你说的,你且去瞧瞧吧。”

  “好。”

  谢成自从下肢瘫了站立不得后,卧房就从原来那处换到了内院中幽静的藏清阁,便于休养。对将军府再熟不过的谢问渊,不必下人引着,自己就寻到了地方。

  谢成屋中门扉大开,守在外边的侍从谢生见谢问渊走来,连忙躬身道:“丞相!”

  谢问渊微微点头,“将军可在屋中?”

  “在,正在喝汤药。”

  谢生说到这里,内间就传来了谢成的声音,“可是丞相到了?”

  “是。”谢问渊应道,随即抬脚迈过门槛,踏进屋中。

  转过屏风就见着谢成靠着躺椅上坐着,喝完一碗汤药后,就把药碗递给了一旁的侍从。

  谢成见谢问渊走近,难得的他没有如往日那般出声即是责备,反倒是静静地打量细瞧了谢问渊许久,然后才出声道:“伤可是好了?”

  “已经全好了。”

  谢成点头:“我听问灼说起,你在回鹘的亚和山地界,以七万军兵突袭回鹘十余万军兵?甚至还孤身与叶赫喆厮杀?”战事情况他多少听得,但这些细处若非亲历者告知,却是难以知道的。

  “是。”

  谢成见他承认,说道:“冒进了。”

  谢问渊听得忽而笑了起来,再看向谢成时,他却说道:“但效果极好。”

  谢成瞧见谢问渊眼中闪现的傲然,心下微微痛了起来,有多清楚谢问渊极其善战,如今的他就有多痛,更是在了悟谢问渊拼死打入回鹘境地,逼得回鹘人退无可退是为着什么时,越发的痛了。

  “我原本总是那样不信你,你可恨我?”

  “我明白将军担忧之事,何来恨一说,若说起来,我还未予将军说过‘谢’。”谢问渊说到这里,垂首道:“离开京兆前往西北时,将军您予说过一句:‘莫忘了你是谢家长子’。”

  谢成听了,闭了微红的眼。

  莫忘了你是谢家长子,谢成在那个时候说出这一句话,一则是不要忘了谢家世代的忠勇,二则......不要忘了,太祖当年给谢家承袭的兵权,就是由长子承接,而他谢问渊永远是那个能够名正言顺拿到谢家手中兵权的人。

  谢成那一句话的意思和分量,谢问渊不是不知道。

  说到这里,父子二人,便不再说话了,秋风穿堂入舍时,将军府中老管家黄霄华便急急忙忙赶到了这处。

  只见黄霄华躬身走到谢成跟前,有些慌张恍惚地说道:“将军,那、那个钟家的钟岐云说是前来拜会......”

  谢问渊与钟家老板之事,这府上最先知晓的便是谢成与他,当初谢成让他探虚实时,他早就知道了。

  谢成听得,眉头一皱,他望向谢问渊,见这个儿子神态自若,就知道谢问渊早就知晓那个钟岐云会来。

  对这个钟岐云,不可否认谢成是不喜的,若是放在刚听说那会儿,他决不允许此人踏进家门一步。

  但。

  在西北大军困在回鹘边境,在皇帝下令天下不可营救,在他求请皇帝增派谢家精兵突围解困却被拒之宫门之外,在他以为他那长子在劫难逃,悔恨不已时......

  这个钟岐云竟违背圣意,似疯了一般奔向西北,无人能挡。

  应当说,那是谢成未曾想到的,而钟岐云这么做只是为了他的长子时,他心情就复杂地紧。

  似要发

  作说些什么,却又不好多说一句,想到钟岐云只是来拜会,他有些烦躁地黄管家说道:“既然是光明正大来拜会,我将军府自然做不得绝人于门外之事,请进府中便是。”

  但谢成说完以后,黄管家却没有离开,反倒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这,将军.....可是钟老板带了些见面的礼品......”

  谢成蹙眉:“不过是见面礼而已,有何处理不得的?”

  黄管家苦笑,小心翼翼地瞧了眼谢问渊,“这......将军,钟老板送来了近二十大箱子东西......不若您亲自去瞧一瞧,这礼是收得还是收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熬夜码字,实在是受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