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简单的粗布衣衫,一身的风尘仆仆。

  熟悉到了心底的样貌,熟悉的到了脑海深处的声音。在看到数月未见之人的那一瞬间,谢问渊平日里沉寂的眸光就倏然颤动,面上亦闪现了几分惊愕。

  钟岐云,来的人不是旁人,而是他放于心间数月的人。

  钟岐云也看到了谢问渊,一身银色戎装,腰悬宝剑,挡不住的英气非凡,他看得怔了,看得痴了,看了许久都不能回神。

  四目相交,谢问渊在瞧见钟岐云片刻的怔楞后,转瞬间那眼中尽时掩藏不住的爱意和已经不必再说的刻骨思念。

  心中不知为何,他竟忽而觉着隐隐作痛。

  相见,当是雀跃才对,可他就是不知为何,心下更多的是一股难言的涩意。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竟都没有说一句话,就这么对视着,直到吴朏的声音响起才让两人回了神。

  “大人,这......这钟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会是他家送粮米来了?朝廷呢?不不不,最要紧的是,这才过了多久,末将可是知道那钟家家主钟岐云如今身在杭州城中,即是在杭州,要想来博拉伊城,光是路途上都需得近两月,那他又怎可能会短短一月从杭州赶来?甚至还带来了大批的财米有盐?此人莫不是敌方假扮的?”

  天空雷鸣叫嚣,谢问渊深深地望着与他对视的钟岐云,回道:“此人的确是钟家家主钟岐云。”

  “啊?!那、那这......”吴朏傻了眼,他难以置信地瞪视着那边的钟岐云以及一同前来钟家一干人等,愣了许久才说说道:“那、那他怎么来的博拉伊?真是给咱们送粮的?这钟岐云是否真的信得过?”

  “自然是信的的,钟家大义,粮米送来,咱们接下就是。”

  “那、今夜咱、咱们是否照计划行事?”

  谢问渊神色一沉,出声道:“不必了,打开营门迎接钟家家主以及钟家送来的军粮,形势有变暂缓原计策,吴将军,麻烦立即召集所有大将军及其余领将,一个时辰后到博拉伊军议处商议要事!”

  吴朏听得连忙他连忙拱手

  喜道:“吴某领命!”

  吴朏匆忙离去,谢问渊又令归德中郎将妥善安置钟家送来的粮米和钟家工人。

  随后,在攒动的人中,他走到钟岐云跟前,说道:“请钟老板随我来。”

  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谢问渊的钟岐云,望着眼前完好的爱人,眼眶微涩,他哑声道:“好。”

  暗色的夜里,谢问渊将钟岐云领到了自己营帐内,油灯且才点上,还未等他回过身子,钟岐云就走到他跟前,将他用力地拥进了怀里。

  “问渊......我的问渊.....”

  也是在抱到了谢问渊的这一瞬间,这数月来,钟岐云那颗胀痛地就要爆炸的心才松下些许。

  钟岐云微微颤抖着,红了眼眶,他搂着谢问渊的腰,与谢问渊对视着,声音嘶哑着问道:“可有受伤?”

  谢问渊摇头。

  “当真?”钟岐云不放心,又确认道。

  谢问渊闻声微微一顿,他想到上月战场上臂弯处被箭矢擦过留下的一个口子,还是说道:“左臂弯有一处小伤。”

  钟岐云一听,神色蓦地紧张起来,连忙松开谢问渊,“怎么回事!严重吗?快让我瞧瞧!”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托住谢问渊的手,就要去看。

  谢问渊见状忙道:“无碍,小伤而已,两三日就好了,真的,早就好了。”

  钟岐云听得,确定谢问渊不是为了让他安心才这般说的,他这才稍微放下心来,这般他他拉住谢问渊的手,目光一点一点的在谢问渊面上梭巡,又一点点的打量着心爱的人。

  谢问渊未曾说甚,只是任他瞧着,看着。

  等到他拢起谢问渊的手,瞧见指上的裂纹,虽知道战场必定艰苦非常,但他还是心疼不行,轻声问道:“疼吗?”

  谢问渊眸光满是温润暖意,他瞧着钟岐云这般担忧的模样,摇头道:“不疼。”

  钟岐云却是不信,他拉住谢问渊的手到了唇边,然后一点一点在谢问渊指尖、手背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吻,未带情yu却满是珍惜。

  谢问渊一顿,没有挣脱,他就这么任由亲吻落在指尖,就这么凝视着跟前待他万分珍视的人。

  他又听到钟岐云问道:“你方才是准备出战了?”

  谢问渊点了点头,

  解释道:“军中粮草已经不够了,本准备伺机去夺取一些,如今你来了,自然计策就变了。”

  钟岐云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在赶上了。”说着,他又问道:“这段时日可是疲累?”

  谢问渊没有应声,他瞧见钟岐云衣衫上的泥点、眼眸下的青黑,还有衣衫上划破的口子......方才见到钟岐云时那种心下的疼痛又慢慢溢了出来。

  “你倒是一直问我,那你呢?”

  擎苍峰那处是何等的险峻他再清楚不过,那山洪的浪水就像雪崩似的重叠,一个接一个凶猛无比......一人想要翻越山峰或是度过河水皆是万分艰难,要想带着粮米等物跨过那处,更是不能想象。

  但是......

  钟岐云还是来了。

  山湖决堤事发不过一个半月,而杭州距博拉伊一东一西遥远无比,如何在这短短时间带着那么多粮草从杭州赶来......谢问渊不知道。

  他不知道钟岐云究竟是做了什么,不知道他是如何扫平谭元雍的围追堵截,更不知道,路途中这人究竟是如何的焦急,又是如何的疯狂,才能翻越那艰险之地。

  思及这处,那种窒息的闷痛越发强烈,如鲠在喉,让他不能言语。

  “我?我什么事儿都没有,很好,就是想早些见着你,早些把东西送来?”

  “好?你这般还叫好?那处是何等的危险,你竟然.....”谢问渊深吸一口,他闭了闭眼,声音微微颤抖着叹道:“你当真是不要命了......”

  只是说完这话,他就往前一步倾身伏到钟岐云的怀中,揽住了钟岐云的脖颈,垂首靠在钟岐云的颈侧。

  顺着将谢问渊再次紧紧搂住,钟岐云侧过头在谢问渊面上落下一吻,他哑声道:“我没有办法啊,在听得你身陷险境,在听得谭元雍说什么博拉伊进不得时,我就已经疯了,你不知,那时我每一根骨头都在颤抖叫嚣着,每一夜都被恐惧笼罩着,我怕啊,问渊,我从未这般恼怒又这样惧怕过,战场刀剑无眼,事关生死,我怕上天不垂怜,我怕万一......”钟岐云深吸一口气,道:“你就是我的命,我不能没有你。”

  谢问渊闻言身子一震,心头更是疼了起来,他抬起头望着钟岐云

  ,而后靠向前与钟岐云额头相贴,目光交缠。这世间只有这么一人会这般为了他而奋不顾身了,也只有这一人将他看得比性命都重要了。

  钟岐云不知谢问渊心中所想,他又道:“我在路上不止一次的后悔,后悔着当初就不应当听你的,我就应该跟着你来西北才是,这般无论生出何事,我都能在你身边,都能与你同进退,可是,我又明白我若是跟着你来了只怕也是被困在这处的,那时我不在外间,只怕是不能如今日这样帮着你了,问渊,你知道吗,我真的要疯了,这些时日除了思量如何应对那些阻碍,思量如何能尽快赶到,其他的我都不敢再想......”

  “我知道。”谢问渊轻轻吻到了钟岐云眼底那抹青黑,他心知钟岐云这月余定是辗转难眠,心下有些不是滋味。

  他何曾见过钟岐云这般模样?就算当初初见时刀悬脖颈,命悬一线,钟岐云都尚且能睡得安稳,现下却因着他难寐。

  眼下又听得钟岐云这般诉情,心里那股子藏了数月的想念就这么冲了上来,谢问渊想了想,开口说道:“战场变数太大,就如你所说刀剑无眼,战场上永远都没有万全之策,刀刃相碰,决定胜败的,就是生死,任何人能保证军队能全身而退,更不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我亦然......”

  他说到这处,钟岐云更是将他拥紧了些。

  谢问渊凝视着钟岐云,缓缓说道:“虽心下已有把握,但领军这些时日,我曾想过,若是我真命悬一线,我会拼尽全力尽谢家之则护佑大晸,若我只剩一口气,我不会去见你。”

  钟岐云一怔,他望着谢问渊,没有说话。

  谢问渊瞧着他,继续道:“因为我心知那时见着了你,就必定心下后悔更是心有不甘。”

  钟岐云听罢,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红着眼眶。

  “可是......可是,我又想见你,”谢问渊又道:“自上次一别,已近十月未见,我已经许久未见你了,若是最后不见,我亦不会甘心。”

  “所以,你莫要担忧,纵使前路艰险,我都不会令自己丧命于战场,”谢问渊一笑,道:“因为,我还想与你一同看遍人世间,听你说遍这人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