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来了?”谭元雍将手中奏折放下,抬头望向张公公领入御书房的谢问渊。

  谢问渊行到正前方,正欲跪下示礼时,谭元雍眯着笑着摆了摆手:“不必多礼。现下只有你我君臣二人,丞相就不必行这些虚礼了。”

  谢问渊垂首:“礼不可废,皇上是刚继位的新帝,按照礼制这一年之中无论何人皆要依照礼法叩拜行礼才是。”说罢他恭敬着依照礼制向谭元雍行了礼。

  大晸朝有这么个礼法,便是新君上位一年之中不管是他多么宠信之人,皆需按照完整的叩拜礼叩拜行礼,已此来树立起新君的帝王尊严,是让新君明白从继位这日起,他身份就不同以往,亦是让天下所有人乃至他的亲信、敌手明白帝王尊严,若有不尊,笞一百。

  谭元雍见此,连忙摇头笑道:“哎,丞相便是这般尊礼,”说着又状若亲厚地亲自走了下了高台,行至谢问渊跟前温声道:“丞相请起。”

  谢问渊依言起身,微垂着头,恭敬问道:“不知皇上今日召见微臣,不知是......”

  “哦,今日朕召丞相过来,着实有件要紧事需与丞相商议一二。”

  “要事?”

  “对,”谭元雍双手附于身后,在堂中缓缓走动,“正是回鹘之事......”

  十一月的白日断了些许,谢问渊与谭元雍在御书房就商议了足足三个时辰,结束之后,天已然黑尽了。

  皇宫之中燃上了宫灯,外间的守着张公公看了看时辰已然不早,才从侧门走入御书房,而后走近谭元雍悄声说了句什么。

  谭元雍闻声似才注意到这般晚了,而后才笑对谢问渊说道:“看来这事今日是得不出个结果了,想来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解决的,眼下时辰亦不早......再过不久就是宫禁了,丞相还是早些出宫回府吧。”

  战后宫禁时辰提早,眼下确实必须离开了,谢问渊微微颔首,待行完礼后,他就离开了御书房。

  而御书房中,谭元雍瞧着谢问渊离开的方向,方才面上的笑意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等人离远,他才对身侧的王公公说道:“你过会儿令韦荃名跟着谢问渊

  ,看看他去往何处又与谁见面。”

  “遵旨。”

  谭元雍似想起甚么,又慢慢道:“还有......咳咳咳......”

  张公公见谭元雍又咳嗽了起来,以为谭元雍年少时的旧疾又犯了,面上一变,急忙上前扶着谭元雍,“万岁爷,可是旧疾又犯了?奴令人去取药!”

  谭元雍抬手揽住了他,摇头:“莫急,不过呛风罢了。”

  谭元雍说着又继续问:“周悔那处可有卓峰的消息?”

  “周护卫还未有来信。”

  谭元雍蹙眉,许久才摆了摆手:“罢了,你先退下吧。”

  “是。”

  离开了御书房,谢问渊就往宫门行了去。谭元雍今日找他入宫的缘由,谢问渊当然是知道的,今日谈了这么许多回鹘的事,但说到底不过就是想探出他待西北大军的态度罢了。

  谭元雍与封徵帝不同,封徵帝性子在历代皇帝中算得文雅些许了,算得一位文治皇帝。

  而谭元雍不一样,谭元雍专权的心很重,他亲历封徵帝手中权力让文臣武将的分割的力不从心,所以必然明白帝王要拿住这个江山,就需将散出的大权一点点拿回,其确有治国理政的才智,亦极善用人,所以才能在母族权势过弱,几个兄弟背靠大山虎视眈眈之时拿下帝王之位。

  但是......

  便是因此,谭元雍不可能容得下他,不可能容得下极有可能变作第二个魏和朝的丞相,甚至比之魏和朝的威胁更大。

  哪能不怕呢,毕竟有眼的都看得见,如今整个谢家手上握着的,可是整个大晸半数的兵权,若是真有反心,这可是比之魏和朝更可怕太多了。

  谭元雍不杀他只是还未到时机罢了。

  十一月初一亥时,已到冬日的京兆一到了夜里就刮起了刮脸刺骨的冬风,往年这般时候京兆街头都少有人来往,更别说才经过战乱的当下,更是冷冷清清。

  谢问渊身穿的官服本就不保暖,被这般一吹,凉了几分。

  走出了宫门,还未等他行到宫门外官员的车马停放处,一辆马车就行到了他的跟前,谢问渊抬眸瞧去,眉眼一动,这马车他自然熟悉,几个时辰前,钟岐云就是令人赶着这车,送他

  入宫的。

  那车前夫连忙下车将马凳马车一侧,躬身对他道:“丞相大人,今儿个天凉,您赶紧上车暖着。”

  谢问渊略微颔首,随后也并不多说旁的,踏上马车掀开车帘,只不过,他且才探入半个身子,里间那人就伸过手来,将他一把拽进了怀中。

  被铜炉烘得暖意融融的车内,钟岐云咧嘴笑着把谢问渊紧紧抱在怀里,但开口却是一阵一阵的唉声叹息:“哎哟喂,我的丞相大人啊,您这身子也太凉了,我都给冻得哆嗦了。”不过话虽这般说着,他却是伸手扯过一旁的长绒毯子盖在谢问渊身上,然后又摸索着拿了个灌满热水的包塞进谢问渊手中,把人又抱得紧了几分。

  “怎么凉成了这样?皇宫里就没有个地龙暖炉?今日出门时瞧着阳光明媚,我也没想着让你多穿些衣物,哪晓得这才过了几个时辰,这气温就骤降凉得受不住,京兆的天气便是这般变换无常吗?我怎么瞧着要不了多久,这天都要下起雪来了......”

  谢问渊几乎是趴在了钟岐云的怀中,他有些好笑的瞧着钟岐云这一番动作,其实京兆城冬日便是这样,谢问渊在这居住许多年自然是知道夜里会凉上许多的,不过他向来都是不畏寒凉的,反倒是有些不喜欢炎热,所以这点冷对他来说也并未有甚么。

  只不过......

  听着钟岐云还在絮絮叨叨说着改日要让人多给他备些暖身的物件,感受着马车里、钟岐云怀中蕴烫地温度。谢问渊没有动,只是慢慢放松了身子,倚靠在了钟岐云的身上。

  “你一直都在这儿等着?”行进的马车微微晃动,马车外寒风呼啸,谢问渊开口问道。

  “没有,”钟岐云吻了吻谢问渊微凉的面颊,似是不喜欢他这般的凉,钟岐云又垂首贴着谢问渊:“你入宫之后,我就去乘风驿办了些事儿,前些时日我与胡家以及潮州的周家签了不少陶瓷、丝绸的生意,其中有一半都是走外邦海运的,有些细碎的事情没有交代清楚,我让乘风驿的马队把信件送往各地的管事那处。”

  谢问渊点头,“周家清泉陶瓷天下闻名,据说他家中陶瓷据说从未交予旁人过。”

  钟岐云闻言一笑:“是啊,周家百年以来向来都是自造陶瓷、自开店铺的,从来不与旁家过多勾扯,”说来大晸商贾五大家中,也就这周家过的最是‘不问世事’了,“可我还是拿下了,丞相大人,您说这算不算是本事过人?”

  谢问渊一笑,点头:“远人兄确实出人意料。”

  钟岐云听得更是乐了,“其实吧,去年我心下就打了周家主意了,那段时日里,我时常让潮州乘风驿的管事到潮州清泉庄吃喝,让他与驿里阁中兄弟谈论钟家在外邦的生意。”

  谢问渊一听就明白了,清泉庄是周家在潮州开的一处酒楼,也是周家唯一一个酒楼,虽是酒楼,但楼中各种展示了各式绝美的周家瓷器,就连吃喝的碗筷、杯盏都是用的周家窑场造出的精美瓷具,可是就算这样,楼里的酒菜、吃喝也只若寻常的酒楼,周家这般做,为的不过是让潮州百姓都能免资品品这些难得一见的器皿。

  说来也算是大晸朝一件美谈。

  而钟岐云让人去这店里大谈钟家海运生意,想来不过是为了早些给周家人透露些海运获利肥厚的事,让周家动一些心思,而之后,钟家声望在国中大涨,又正缝战事激荡,虽说战乱平息还算快,但战事的影响会持续一段时间,短期内只怕少有人会再花银两购置周家较为贵重的陶瓷了,如此他家中陶瓷积压,势必要想法子......

  “周全不愿让国中充溢太多周家的瓷器,不过是怕器皿过多,冲淡了它的价值,但我想要的不是在国中扩充周家瓷器。”

  “你想拿到外邦去?”

  “对,自古以来瓷器、丝绸、茶叶等等皆是外邦稀罕的物件,亦是船商能够获利的利器,我哪会不眼馋?”钟岐云说着,扬眉笑道:“不单是我,就连周全听了我开出的价钱,亦是眉开眼笑的签了契约。”

  瞧着钟岐云这模样,谢问渊认同的点了头:“远人兄果真是心思通透又机敏灵便之人,藏不住的八面玲珑。”

  钟岐云闻声,连忙道:“但我对你就只有一根筋。”

  谢问渊听罢,不由得笑了起来。

  见着谢问渊眉眼弯弯的模样,钟岐云有些入迷,他

  缓缓道:“办完事后,我就赶紧回到宫门外了,但那会儿天已经凉得厉害,你还没出宫,我想了想又急忙回了家中拿了暖炉被毯,这才在这处等你。”

  “嗯。”谢问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后微微闭了双眼,现下他身子已经暖了许多,不知为何他竟觉着有些犯困了。

  “问渊?”

  钟岐云瞧见谢问渊这般,轻声唤了声,只是谢问渊却没再应答。

  钟岐云微微顿了顿,将长绒毯往上拉了拉,又把人搂紧了些许,就不再动作了。

  之后他就这么一直瞧着浅眠的谢问渊,马车外的风声潇潇,怀里心爱之人的呼吸浅浅,钟岐云忽而觉得心里满涨着说不出的满足,许久他垂首吻了吻谢问渊的额头,轻声叹息着:“谢问渊,问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