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将这番话说完,周遭的尚且留在宫中的几个朝中大臣一脸惊慌,只听得中书省下一侍郎蹙眉道:“恐是计策暴露,让魏和朝知晓了去,如今他将禁军锁在城外,咱们就打不了一个出其不意......”

  令狐情闻言想了想,说道:“说来像是魏和朝那般猜疑心重之人,他谋划这么多年,哪会容得一丝闪失,刑部尚书周显凭空消失不见,他就算再心急,那也必有策略。”

  令狐情说完这话,谢问渊微微点头道:“早些时候,我与新君商议时便预料到了这点,魏和朝本就谨小慎微,到了这个时候他必然更甚,想来不管闵之同是否真的反叛,他都不可能信他了,将大军留在城外自是必然,至于为何到了此刻才这般作为,不过是为了让我等掉以轻心。”

  听到这话,大臣们,似心头微松,但想到魏和朝此刻已领兵攻打皇城南,只怕......

  “即便如此,魏和朝如今已打到皇城门,禁军又被困京兆城外,进也进不来,只怕,,,,,,”

  户部尚书冯评出声道:“吕大人啊,你且想想,皇城之外岂止两万禁军?昨日夜里新君下令余下四万禁军伺机而动了,魏和朝如今不过领了两万卫兵攻入城内,即便算上那回鹘人,亦不过三万余人,魏和朝自以为是黄雀捕蝉,却哪里知晓自己才是那瓮中之鳖?只怕现下京兆城北,六万禁军已在攻城了,想来只怕魏和朝还未攻下皇城,那六万禁军就打他个措手不及。”

  冯评的话且说完,吏部尚书令狐则确是蹙了眉,如今的计策谋划皆是太子与谢问渊、以及门下省何勤衍等谋划,之前皆未透露一二,但如今听得虽是万无一失,但他与魏和朝同朝共事多年,亦是明白此人心思深沉,只怕这些事他早已想到并留了后手,想到此处,他向谭元雍拱手说道:“臣以为,魏和朝只怕不会那般简单中招,此人多疑却也善于谋略,弑君夺权一事他筹谋太久,他选了此刻动手,必定已是心头稳操胜券,臣只怕还有......”

  谭元雍笑道:“令狐尚书说的没错,此前我亦未曾发现他竟

  早在旬阳城屯兵数万人,想来他那时便已谋划好了去路,这也是不久前,手下暗卫才探查出来的。”

  “旬阳城数万人?!这......”一些年迈的大臣几近失语。

  魏和朝这般作为一则必定是为了随时能够挟持皇城,二则只怕是为了连接他两湖势力,拦截谢问渊西南、东南两处的势力。

  若真是如此.......

  令狐则想到此处,又微微瞧了眼谭元雍,而后缓缓说道:“不过,既然新君早就发现他这般行迹,想必已有应对之策。”

  谭元雍点头,“前些时日借助战乱以及给两湖运送粮米之消息,孤借钟家钟岐云之手,将燕北军送到了商洛。”

  堂中大臣闻声皆是一怔,近些年这钟岐云走海行商急速发家之事他们倒也听过,甚至亦感叹此人年纪轻轻却本事颇大,只不过却从不知道他几时与新君搭上了线。

  不过若真是如谭元雍所说,这钟家能为其遮掩转移燕北将士......商洛......

  堂上原本面色难看的几人这才缓和些许,若真是能将燕北将士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到商洛,那就是掐住了魏和朝的咽喉啊!

  仿是为了让那几位大人宽心,不过半个时辰,守城领将又奔赴而来,报:“殿下,魏和朝已遣一万五千卫兵赶赴城北抵御禁军!皇城南侧暂且守住了!”

  这话一出,方才担忧的数人都放下了心。

  令狐情虽是谭元雍心腹,但此前并未参与谋划,他心下觉得不对,又瞧见谢问渊面上有些意味深长的淡笑,他眉头微蹙,以他对谢问渊的了解,只怕谢问渊必定还有事未曾提起,想到如今局势,他欲上前一步开口再问,站他身旁的令狐则却是不着痕迹地拉了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多说。

  令狐情见父亲这般,眼眸一动,便不再多问。

  酉时三刻,日落西山。

  本是饭食的时辰,但宫中却无一人有这食欲吃下饭菜,时间拖得久了,皇宫外墙的打杀声始终未曾停止,深宫内苑总有那么些胆小怯懦之人隐隐哭泣。

  谭元雍听得烦躁,便惩戒了一些人,剩下的便不敢再哭闹,只是面上的惨淡神情却是让人看得心烦。

  谁都知道这一遭说的再

  说,都只是赌而已,魏和朝积蓄多年,此番来势汹汹,纵然绸缪未雨,但谁也不知道那个掌权多年的野心家会不会出什么险招。

  时间越久,禁卫军还未攻入城中,人心越是惶惶。

  待日落西山时,天已然黑尽时,远远听见皇城外响起震天的呼喊,甚至能瞧见高举的禁卫大军旗帜时,已步至大殿之外的众人心下一喜。

  “这是禁卫军吧!”

  “胜了?这是胜了?!”

  “老天护佑我朝啊!老天护佑我大晸啊!”

  与此同时,守在北城的寇将军快步行到了谭元雍跟前单膝跪下,喜道:“殿下,禁卫军已及时赶到,并战胜魏和朝一众派党!此刻闵之同将军正领军追击余孽!”

  几堂下数位大臣闻言几乎喜极而泣。

  谢问渊未曾说话,但唇角却是勾起了一抹笑意,显是心情颇好,等到寇将军将所有情况禀报之后,他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寇尉曻,笑了笑,而后才垂首面向谭元雍缓缓说道:“闵之同虽年少,但领兵却是一绝。”

  谭元雍与谢问渊对视一眼,亦是笑答:“是啊,说到底魏和朝虽然心思深沉谋略深重,但他筹划多年等得太久,等不及了,便是因此,他才会急切,越是急越是容易出错,而他魏和朝更是太过小瞧了孤,才会犯下大错。”

  亭中大臣听罢,皆是喜上眉梢,连忙掀开衣摆,匍匐跪倒在地,齐呼:新君仁德新君万岁。

  只是,这话且才说罢,方才还单膝跪地的寇尉曻却是忽而炸起,提刀便冲向了谭元雍,这番变故实在太过于突然,即便谭元雍一侧的守卫见状急忙身后拉住谭元雍往侧拉过,谭元雍手臂上依旧挨了一刀,谭元雍耐不住痛呼了一声,不过须臾他臂上鲜血就已浸湿了衣袖,染红了衣衫。

  众臣惊恐,就连谢问渊亦是变了面色,他急道:“护驾——!”

  可是哪里知道,周遭原本护佑的数百个侍卫,竟只有一半应声而动,而另一半却是将所有人都团团围在了亭子四周。

  堂中大臣皆是一脸惊恐,“怎、怎地回事?为什么,为什么会......”

  谢问渊眉头紧锁,从腰间拔出佩剑护在身前

  ,一言不发。

  不过,也不等他们再多猜了,不远处响起来一阵一阵的笑声。听得这笑声,场上之人皆是面色发白、目光怔楞起来。

  只见地那头发花白之人,像是夺命恶鬼一步步走了过来,越是走近,场中人就越发心凉绝望。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方才告知已被击溃的魏和朝。

  魏和朝越过守卫,行至人前,望着面色难看的谢问渊,又瞧了眼那边捂住手臂面色发白的谭元雍,笑道:“你们是不是还疑惑为何禁军没有击杀我等?”

  他说完这话,便见着谢问渊眉头蹙紧,想到此前西南之事落败于谢问渊之手,魏和朝又不由得哼笑了起来,“到底还是毛头小儿,算不尽这尔虞我诈。以为碰巧赢了一遭,就敢与老夫叫板?哼,笑话!”

  谢问渊咬紧了牙,拳头似也攥地死紧。

  魏和朝见之更是乐了几分,“封徵帝用了数十年皆无法动我分毫,你......”他说着也看了眼谭元雍,“你,还有你们,以为这就能将我扳倒不成?”

  说着他走了两步,一边走一边摇头笑道,似在嘲笑谢问渊等人的不自量力,又似在乐着这即将到手的江山。

  谢问渊垂首,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只听得他恼怒道:“为什么!”

  “为什么?”魏和朝抬了抬眸,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暗中胁迫闵之同,让他临阵反叛打我个措手不及吗?你虽是猜到了我必然不会信他,但你却不知道......”

  魏和朝眯眼一笑,面上褶皱又深了几分,“闵之同,不应当说那两万禁卫军从始至终都从未背叛过我,甚至,老夫早已猜到有这一日,提前让他们与你做了一出戏。”

  魏和朝说到这处,见谢问渊难以置信地抬头望来,他慢慢走到谢问渊跟前,根本不曾畏惧一侧虎视眈眈的几个护卫,在他看来不过一群困兽罢了。这般,他抬手拍了下谢问渊的头,耻笑:“谢问渊啊谢问渊,你们要和我斗啊,还早了二十年。”

  说罢见谢问渊提剑就要杀来,他示意身边的侍卫围拢而上,刀剑直指谢问渊,逼得谢问渊不能再上前一步。

  瞧着跟前一群人皆是恨

  不得伺机杀了他泄恨,魏和朝也不恼,只说道:“事到如今我便让你们死个明白吧。”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继续道:“说到底啊,你们还是不懂人心,你们以为且凭一人生死就能逼得大军反叛?哼,你到底还是不知道,这些粗人最怕甚么,最喜欢甚么。要想拉拢人心,靠的可不只是一腔热血,权势的诱惑说来腐朽,却也亘古不变,”魏和朝睨了眼跟随谢问渊的那群人,像是笑话谢问渊拉拢人的方式一般,直道:“哪个心中皆有渴望,投其所好便能让他万劫不复脱离不了,捏其命脉便能让他舍生忘死不敢乱动,你们只拿住了闵之同,却不知我给了他最想要的权力,捏住了他上上下下百口人。我从一开始便知道他不会背叛,也不敢背叛。”

  谢问渊听得眉头一蹙,没有说话,而再开口问道的,却是一旁的令狐情,“那为何当时你要将其留在京兆之外?”

  魏和朝闻言笑了笑:“你们既然知道老夫多疑,那老夫当然要做一番样子才是了。”

  “你是为了让我们掉以轻心?!”

  “令狐家的小子倒也不算傻。”说着,魏和朝瞧了眼令狐则,又道:“只可惜跟错了主子。”

  “既如此,你是故意让这两万大军在城外堵住另外四万禁军?”

  听到此处,魏和朝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一般,道:“你以为老夫为朝中效力数十年,连笼络六万禁军的本事皆无?”

  场中人一听,更是面如土色,魏和朝这个意思,便是那六万大军已然改了姓......如此那不就是京兆城上下除了卫城军,其余皆是魏和朝的人了?原本还想着再拖延一时半刻,等到燕北军、等到东南、西南军兵汇合......只怕是等不了了......难道就真的就全无胜算了......

  魏和朝扫视了下眼前这些人,见一些人只是蹙眉,却并非完全失去生意,他捻了捻花白的胡须,又道:“你们可是在等燕北军杀来?”

  谭元雍等人闻言,诧异地抬头望向魏和朝,“你......”

  “不得不说,若不是我,兴许此番真就着了你们的道,借着天灾、借着运送米粮的由头,借着北方百姓听闻战乱逃难的

  关头,让那个钟家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大军。”

  “若非那日旬阳府衙来报,老夫险些就要忽视这钟家了。”

  这话,魏和朝确实不曾说假,要说这钟岐云,他的确是瞧不上眼的,不过一个胆子大些的投机商人,便是那裴家他都尚且不惧,更何况是这个发家不过两年的小子,翻不出甚么天来。

  也便是如此,他才没有去关注,更何况前些时日,京兆城中盛传,这钟家老板为着楚楼的楚嫦衣而与谢问渊争斗之事,他更是瞧不上这小子。虽说他亦看不得这谢问渊,但谢问渊好歹还是朝中尚书令,如此高官这钟岐云不去巴结,反倒为着一女人,当众与其争吵,想来也是得意了两年望了自己几斤几两重之人。

  若非那日旬阳府衙命人来报,在所有商贾对京兆避之不及时,钟家小子想方设法要往北面,他也不会留个心眼让人暗中探查,也不会发现如此情况。

  说来也算天助了魏丞啊。

  魏和朝大笑道:“那燕北军和钟家一行,老夫早已令人将其困在了城中,来不到京兆了。”

  “如此,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魏和朝望着已然绝望的众人,摇了摇头:“陪你们玩了这么一场,让你们开心些许,也算得仁至义尽了。”

  说到这里魏和朝往后行了几步,转身不再看这些死都不会瞑目的人,他对身边的人说道:“到底还是前朝皇家子嗣以及大臣,让他们死得体面一些吧。”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踏步走向他渴望多年的皇宫大殿。

  大殿之上,五爪金龙盘旋在穹顶之上,魏和朝一步又一步地走向他常日里早朝站的位置,待站定之后,他抬头望向上首的龙椅,千金万重的乌木雕琢而成,镂刻着皇权的象征、镶嵌了价值不菲的珍宝,黑色,那是帝王庄重的颜色,他看了几十年了.......

  大殿之外,传来人临死时大声的尖叫,凄楚恐怖,但魏和朝面上的笑却越来越深,他抬起脚,一步一步踏上他从未踏过的台阶,走向令万民臣服的位置。

  等行到龙椅之时,他转身坐下。

  哪个登上皇位手上不沾满鲜血?佛说因果

  报应,道说鬼怪仇怨,但他魏和朝全然不惧,待他成了新皇,待他君临天下,以万民的敬仰划去便是。

  大殿外的打杀声不再,想来是已经解决了,魏和朝坐在龙椅之上,高声道:“来人!今夜将皇宫大院清理干净,朕要民日一早就昭告天下登基为帝!”

  说罢,殿外听得齐刷刷的脚步声,只是,片刻后,魏和朝那双喜不自胜的眼渐渐盈满惊诧。

  本应身死的人,此刻一个个皆是完好无损地站在了他的跟前,只见着谭元雍虽面色苍白,但却也笑望着坐在皇位之上的他,说道:“魏丞相坐得倒是稳当。”

  魏和朝猛地望向谭元雍身侧的谢问渊,却望到了谢问渊那双深沉的眼中笑意。

  他听得谢问渊开口:“方才魏丞相教导说得极对,您的意思便是人最怕甚么,就要拿捏住甚么......”

  他这话说罢,外间身穿一身军装的章洪奔到殿中,报:“殿下,诸位大人,西北大军已剿灭叛党领军!”

  魏和朝目眦欲裂,魏和朝脑子嗡嗡作响,西北大军......谢家、谢家!!!!

  前方谢问渊的声音一点点飘进他嗡然作响耳中。

  “大人恐怕没有想到,打从一开始,谢某人想要的就不是与你玩弄权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