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问渊心头有事,原本就还未睡着。

  练武之人,耳目都比常人敏锐些,再加上廊桥本就离他卧房不过四五丈,深夜亦是寂静无声,稍有些风吹草动都能听见,更何况是两个大活人在那里谈天说地了。

  谢问渊本不预理会,可哪知钟岐云竟会向谢崇问出“他为何未成亲”这般话,刹时听到他便觉着头疼了,奈何谢崇又是糊里糊涂竟真去回话,他立即起身寻了衣衫随意搭上,开门打断了这番无甚意义的谈话。

  可眼下......

  瞧着半分都不曾犹豫,直接认错的钟岐云,谢问渊竟不知该再说什么才好。

  他眉头一蹙,刚才已经傻了的谢崇回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告罪,那身子更是抖如筛糠。

  谢崇这般,倒是钟岐云不好意思起来,晓得自己夜半发神经不单扰了谢问渊的休息,还让这无辜的谢小哥受牵连。

  钟岐云又出声道:“夜里睡不着我就想着出来逛逛,这确实是我做得不对,我这会儿立马就回去。”

  谢问渊闭眼,片刻后才说道:“罢了。”随后令谢崇起身后,又对谢崇说道:“将钟老板引回客房,好好歇息吧。”

  “是。”

  谢问渊说完,不再瞧二人一眼,转身回房,但步子且才踏进屋中,还未回身关门,身后就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他都知道来人是谁。

  谢问渊微微侧身,就瞧见钟岐云已大跨步走到他跟前。

  望着须臾之前还说着立马回去,但现在却跑来拦着他的人,谢问渊几乎要被这人气笑了,一双如墨似渊的眼眸眯了起来,笑道:“刚才谁说的错了?又是谁说的立刻回去?谢老板这承诺看来还管不了一时半刻呢。”

  见谢问渊这模样,钟岐云心知惹人生气了,他连忙说道:“我错了,我确实错了,我在这里为刚才的行为和现在此刻的行为郑重地向你道歉,你让我说一千遍一万遍都可以,但是,就算是错了,我现在还是想要无理一回。因为我清楚,要是我现在不向你问个明白,不单是今晚睡不着,就连往后的日日夜夜我也别想睡着了。”

  谢问渊眼眸一动,他当然知道钟岐云要问什么,只是......

  轻

  轻扫了眼那边显然再一次被钟岐云这番惊人之举吓傻了的谢崇,谢问渊不着痕迹地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谢崇。”

  “啊?”谢崇恍然回神,忙低头应道:“大人何事?”

  “你先退下。”

  “是!”

  等人离开,这偌大的园子只余下他们二人时,谢问渊才微微倚靠着门栏,道:“远人兄有甚要问的就问吧。”

  凝视着眼前人,钟岐云道:“你已经定过亲了?”

  虽猜到钟岐云等不及要问的就是这个,但谢问渊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见谢问渊笑了起来,钟岐云心头就似有暖流划过,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谢大人,我这般心急,您是不是看着有趣得很啊?”

  谢问渊望向钟岐云,缓缓点了点头。

  钟岐云眨了眨眼,道:“您点头是承认定过亲了,还是是觉得我有趣?”

  谢问渊道:“确实与人定过亲。”亦确实有趣得紧。后边这句他却没有说出口。

  只见着眼前钟岐云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又是唉声叹气,又是感叹万千,等了许久,他才说道:“我其实有想过,谢大人这般人物,自会惹得各家小姐们芳心暗许、痴心恋慕,想与你结亲的人家只怕数之不尽,定过亲那也是理所当然。”

  想着自己私下有意或无意探听到的有关谢问渊的消息,钟岐云肯定他多次听闻谢问渊未成婚,谁谁谁家小姐又想当这谢府主母,但从未听说过他已有未婚妻一说。

  既然坊间少有传闻,那么即是说这事知晓的并不多,这些年已少有人提及。

  至于为何不提,钟岐云想了想,只有一个答案:“婚约解除了?”

  谢问渊挑眉,点头:“对。”

  “那人是谁?又是为何?”

  “解除便解除了,陈年往事,你问这些作何?莫不是还想替我说回来不成?”

  “那怎么可能。”钟岐云立即否定,随后想了想,只正色道:“你说的是,解除便解除了,不论那人是哪家明珠,当年又是因何故解除婚约,如今她也只是外人罢了,都莫想与你再攀扯一分关系。”

  钟岐云心头在乎之事,谢问渊哪能看不明,不过是因为太过于在意,才会对他那从头就不会有结果的‘曾经’忍不住的关

  注。但即便如此,只要他不愿说,钟岐云就算在意也不会一直追问。

  想到此,谢问渊微微勾唇,他终究还是说道:“其实都是离开将军府前的事了......对方是前一任中书省侍郎的嫡女,因这侍郎发妻与我生母是闺中密友,母亲在世时就与她说好两家儿女亲事,后来她离世后,我父亲虽是不喜文官,但亦不愿悖离我母亲所愿,所以十五那年,就定了亲。”

  谢问渊会和钟岐云提起这事,钟岐云确实有些意外,但意外之余,瞧着谢问渊面上的笑意,他心头颤动,往四处扫视一周,见无人之后,他才缓步上前又靠近了些。

  凝视着谢问渊,钟岐云的目光盛满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那后来呢?”

  钟岐云的靠近让谢问渊微微一顿,只不过,他却没有刻意避开,只说道:“后来因我仕从文官,与我父亲寄望相背,离家之时他言明此生必不让我承袭大将军职位名号,这般,亲事就自然而然作罢了。”

  谢问渊口中的‘自然而然’说得云淡风轻,但钟岐云却大略猜得这其中哪里会这般简单,这种高门显贵看中的从来都是其身负的家世背景,而非这个人。只怕当初那中书省侍郎本就打算着让家女与‘大将军嫡长子’结亲,可后来谢问渊与家中不睦,显然不可能再承袭大将军之位,在加上谢问渊当年初时只是五品文官,又必定韬光养晦,只怕那从二品侍郎是瞧不上的。

  钟岐云想到此处,无端地生起一阵恼怒,道:“有些人着实有眼无珠,那这侍郎嫡女呢?”

  见着钟岐云这番气恼模样,谢问渊失笑,其实这事他从未放在心头,若不是谢崇今日提到,他都不会想起。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准备娶那侍郎女儿,不单这侍郎家,便是其余家族的女儿也是一样,他心中谋划多年,有些事不能成为他的阻碍。

  所以之后那侍郎开始犹豫着是否取消婚约时,倒是正得他意,更还顺势而为,暗中推了一把,将这场从头就不可能有结果的婚约终了。

  不过,他根本未曾放在心上的事,钟岐云却......

  谢问渊缓缓道:“只听闻她后来嫁给了范庆轩的嫡子。”

  范庆轩钟岐云当然知道,前一任中书

  令,当初在三皇子背后扶持之人,亦是因为去年三皇子叛国谋逆一事受到牵连倒台,恐怕谢问渊口中这个侍郎之所以变成“前”,也是因此。

  那侍郎后来见着谢问渊连连拔擢,到如今这番地位,也不知作何想法。不过他怎么想,那都与他钟岐云无关。他关注的、关心的从来都只是谢问渊一人。

  事情说完,谢问渊瞧着不知想些什么的人,道:“如此,远人兄可还有想问的?”

  “我想问可多了,”钟岐云嬉笑:“但是今天没有了。”

  谢问渊扫了眼挡在门前的钟岐云,“那远人兄是否能让个路,容我回屋歇下了?”

  “咳咳。”挡在人房门前正中的钟岐云欠身让开,“您请。”

  谢问渊微微一点头,一字一顿地说道:“远人兄也请好生歇息。”言外之意就是让他莫要再夜半扰人了。

  “自然自然!”钟岐云连连承诺。

  瞧了眼退在门前也不见走的钟岐云,谢问渊确实困乏了,抬脚进屋,懒得再与这人多说,只怕他再说一句,这人便能闲地絮絮叨叨半晌。

  但回身正预关门时,钟岐云竟又伸手拦住了。

  门外门内,两人距离不过四尺,谢问渊放下手,退了一步,直视钟岐云似笑非笑:“钟老板,你这又是何意?”

  钟岐云顿了顿,目光沉沉地望着谢问渊,这才低声问道:“这周边没有暗卫在吧?”

  谢问渊闻言细细地看了钟岐云半晌,许久才点头:“没有。”

  话毕,只见着钟岐云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抬脚跨进屋中,又一点一点地靠近。

  距离的缩短让谢问渊微微一怔,逐渐清晰地吐息声传来,谢问渊撇开了脸。钟岐云没再靠近,却是悄悄抓住他垂于身侧的手。

  谢问渊蹙眉。

  钟岐云抓得很轻,便是抓得再紧,谢问渊也知道,他若是要想挣脱那是易如反掌,可是......

  脑海中翻涌而起的,却是今夜这个赶来之人的风尘仆仆,是钟岐云目不转睛看着他双眼中的情难自禁......

  谢问渊强制压下自那时便翻腾地得情绪,闭了闭眼:“钟岐云,放手吧......”

  只是这一句轻叹却被悄然而至的秋风吹得零零散散,独留下一句话在耳畔回旋。

  钟岐云说:“我好想你。”